纪念虽然是高山一重重裹绕着的城市,春天,好象空袭的敌机,毫无阻碍地进来了。说来可怜,这干枯的山地,不宜繁花密柳;春天到了,也没个寄寓处。只凭一个阴湿蒸闷的上元节,紧跟着这几天的好太阳,在山城里酿成一片春光。老晴天的空气里,织满山地的忙碌的砂尘,烘在傍晚落照这中,给春光染上熟黄的晕,醇得象酒。正是醒着做梦、未饮先醉的好时光。曼倩从日光留恋着的大街,转进小巷。太阳的气息早在巷里敛尽。薄暮的春寒把她警觉,才知道迷迷糊糊地已到寓处。路不知怎样走的,两腿好酸。高低不平的石子路,使她脚痛,同时使她担心;因为她穿的高跟鞋还是前年路过香港买的,她到内地前最后的奢侈品。她懊悔没有让天健为她雇了洋车回来。然而经过今天的事,她还能接受天健的献殷勤么?这不是对天健表示,他的举动获得自己事后的默许么?天健要这般解释的,他正是这种人!一面想着,曼倩疲乏地经过巷口人家,看见自己院子的那垛土围...
题记我这本小书只能说是湘西沅水流域的杂记,书名用《沅水流域识小录》,似乎还切题一点。因为湘西包括的范围很宽,接近鄂西的桑植、龙山、大庸、慈利、临澧各县应当在内,接近湘南的武冈、安化、绥宁、通道、邵阳、溆浦各县也应当在内。不过一般记载说起湘西时,常常不免以沅水流域各县作主体,就是如地图所指,西南公路沿沅水由常德到晃县一段路,和酉水各县一段路。本文在香港《大公报》发表时,即沿用这个名称,因此现在并未更改。这是古代荆蛮由云梦洞庭湖泽地带被汉人逼迫退守的一隅。地有五溪,“五溪蛮”的名称即由此而来。传称马援征蛮,困死于壶头山,壶头山在沅水中部,因此沅水流域每一县城至今都还有一伏波宫。战国时被放逐的楚国诗人屈原,驾舟溯流而上,许多地方还约略可以推测得出。便是这个伟大诗人用作题材的山精洞灵,篇章中常借喻的臭草香花,也俨然随处可以发现。尤其是与《楚辞》不可分的酬神宗教仪式,据个...
《你怎么也想不到》一(郑小芳) 人一生中,总会有一些重大而有意义的时刻。我现在就面临着这样一个时刻。也许这件事并不重大,但至少是有意义的。我是说,再有一个月,我就要从省林业学院毕业了。你们也许并不知道,四年前,我还是黄土高原山沟里的一个乡下姑娘。而现在,我已经成了一名大学毕业生。对于一个人来说,这种变化难道还不重大吗?我已经拒绝了让我留校的要求,而坚持让学校把我分配到我们家乡那里的地区去工作。同学们中间很少有人能理解我。他们嘲笑我是个十足的“乡下佬”。因为放弃在大城市工作的机会,而跑到一个荒凉的山区去吃苦,似乎太愚蠢了。我承认我是个乡下佬。我热爱我们的乡下,正如城里的人热爱他们生活的城市。一个人总有一条根深深扎在某一个地方。我的故乡的确荒凉而贫瘠。那里,严寒从头年十一月一直要蔓延到第二年清明节以前。那里的春天也极其短暂,而且塞外吹来的大风常常把毛乌素大漠的沙尘扬...
《八月未央》自序这是一本在出版四年之后,重新又制作的书。它在2001年的1月出版,到2004年12月止,再版近四十次。换过三次封面。感谢我的读者和编辑,使它至今为止,还未在书店里失踪。直到现在,它将推出一个全新的版本。必须要承认,这些基本上是在1998年、1999年写出来的小短文,感觉已经非常遥远。重新回头去看,时常有惭愧出现。仿佛不能够承认它们是被我自己所写。甚至有想抛弃它们的欲望。就像面对自己的青春期,你常觉得百转千折,心有怅惘。任何人的青春期,都带着血腥的残酷意味。此后我所感觉到的写作,叙述之中,有一个巨大的更接近虚无的疆域逐渐延展。看到的。想到的。很多意愿不再说出来。于是留下沉默和克制。而这是我所要的。仿佛繁花满枝桠的花树,起起落落地开与坠。但是有一种轮回中恒定的自知。它使一个人和心和文字,越往前走越寥落淡定。...
剪灯 新话[明] 瞿佑 撰序一序二序三序四卷一水宫庆会录三山福地志华亭逢故人记金凤钗记联芳楼记卷二令狐生冥梦录天台访隐录滕穆醉游聚景园记牡丹灯记渭塘奇遇记卷三富贵发迹司志永州野庙记申阳洞记爱卿传翠翠传卷四龙堂灵会录太虚司法传修文舍人传鉴湖夜泛记绿衣人传附录秋香亭记寄梅记序一余既编辑古今怪奇之事。以为《剪灯录》,凡四十卷矣。好事者每以近事相闻,远不出百年,近止在数载,襞积于中,日新月盛,习气所溺,欲罢不能,乃援笔为文以纪之。其事皆可喜可悲,可惊可怪者。所惜笔路荒芜,词源浅狭,无嵬目鸿耳之论以发扬之耳。既成,又自以为涉于语怪,近于海淫,藏之书笥,不欲传出。客闻而求观者众,不能尽却之,则又自解曰:《诗》、《书》、《易》、《春秋》、皆圣笔之所述作,以为万世大经大法者也;然而《易》言龙战于野,《书》载雉雊于鼎,《国风》取淫奔之诗,《春秋》纪乱贼之事,是又不可执一论也。今余此编...
题辞(1)这半年我又看见了许多血和许多泪,然而我只有杂感而已。泪揩了,血消了;屠伯们逍遥复逍遥,用钢刀的,用软刀的。然而我只有“杂感”而已。连“杂感”也被“放进了应该去的地方”时,我于是只有“而已”而已!以上的八句话,是在一九二六年十月十四夜里,编完那年那时为止的杂感集后,写在末尾的,现在便取来作为一九二七年的杂感集的题辞。一九二八年十月三十日,鲁迅校讫记——(1)本篇最初收入《华盖集续编》,是作者编完该书时所作。黄花节的杂感黄花节(2)将近了,必须做一点所谓文章。但对于这一个题目的文章,教我做起来,实在近于先前的在考场里“对空策”(3)。因为,——说出来自己也惭愧,——黄花节这三个字,我自然明白它是什么意思的;然而战死在黄花冈头的战士们呢,不但姓名,连人数也不知道。...
书序 书序我们中国人有两种祖先。先秦时代,中国社会生机勃勃,刚阳激烈,这时候的人跟后来朝代的人简直不像是同一个祖先的后代。先秦和汉代,人们重名不重利;后面的朝代,人们重利不重名!究其原因,不是人性在变,而是社会结构的根本不同所致。先秦时代,是分封制,天子分封诸侯,诸侯再把土地分封给卿大夫,大夫、贵族有自己的封地,有独立的经济基础和政治地位,保持了独立的人格和独立的思想。有独立的人格和独立的思想,才可以演出那许多重名的慷慨激扬的故事。那些慷慨人物的故事,多是这些卿大夫和贵族们的。这种风格必然也影响到民间,所以民间也是这样,所以养成了春秋战国人那种自由、张扬、直朴、讲原则的个性精神。同时,因为是分封制,君权因此就不是很强大。...
《官场现形记》第一回 望成名学究训顽儿 讲制艺乡绅勖后进话说陕西同州府朝邑县,城南三十四地方,原有一个村庄。这庄内住的只有赵、方二姓,并无他族。这庄叫小不小,叫大不大,也有二三十户人家。祖上世代务农。到了姓赵的爷爷手里,居然请了先生,教他儿子攻书,到他孙子,忽然得中一名黉门秀士①。乡里人眼浅,看见中了秀才,竟是非同小可,合庄的人,都把他推戴起来,姓方的便渐渐的不敌了。姓方的瞧着眼热,有几家该钱的,也就不惜工本,公开一个学堂,又到城里请了一位举人老夫子,下乡来教他们的子弟读书——①黉门秀士:黉门,学宫;秀士,即秀才。这举人姓王名仁,因为上了年纪,也就绝意进取,到得乡间,尽心教授。不上几年“本质世界”。反对民主政治,声称“最出类拔萃的人物”是,居然造就出几个人材:有的也会对个对儿;有的也会诌几句诗;内中有个天分高强的,竟把笔做了“开讲”②。把这几个东家喜欢的了不得。...
《东阳夜怪录》东阳夜怪录前进士王洙字学源,其先琅琊人,元和十三年春擢第。尝居邹鲁间名山习业。洙自云,前四年时,因随籍入贡,暮次荥阳逆旅。值彭城客秀才成自虚者,以家事不得就举,言旋故里,遇洙,因话辛勤往复之意。自虚字致本,语及人间目睹之异。是岁,自虚十有一月八日东还(乃元和八年也),翼翌日,到渭南县,方属阴曀,不知时之早晚。县宰黎谓留饮数巡,自虚恃所乘壮,乃命僮仆辎重,悉令先于赤水店俟宿,聊踟蹰焉。东出县郭门,则阴风刮地,飞雪雾天。行未数里,迨将昏黑。自虚僮仆,既悉令前去,道上又行人已绝,无可问程,至是不知所届矣。路出东阳驿南,寻赤水谷口道,去驿不三四里,有下坞,林月依微,略辨佛庙。自虚启扉,投身突入,雪努愈甚。...
《梼杌萃编》第一回 尤伯青凑趣开筵 贾端甫临崖勒马这龙师爷,名钟仁,号实生,是浙江萧山人,年纪有六十多岁,就了三十多年的州县馆,于百姓的脂膏上虽然不甚顾惜,于东家的面子上却是十分恭维。所以,馆运很好,积赚的幕囊也很不少,他的太太早已死了,大的儿子是太太生的,名叫玉年,号伯青,在衙门里跟着学幕,也有二十多岁。小的儿子叫玉田,号研香,才七八岁,是姨太太生的。姨太太据说姓杨,东台人,有的说是花烟馆里的,有的说是一位东家收用过的丫头,因为太太吃醋,送与这龙师爷的,却也不知其底细。但是这位杨姨太太,打得一手的好烟,能把烟丝拖到一尺多长,然后卷起上在斗内,又是一双好小脚儿,进门就生了一位小姐,是梦见飞燕投胎生的,取名玉燕,又起了个号叫做梦飞。今年已十一岁,脚是他姐替他裹的,也甚校这贾端甫教的就是这姨太太的儿子龙玉田。这玉燕小姐每天早晨,也跟着识几个字,读两句女儿经、千家诗。光...
《阿来文集》遥远的温泉我们寨子附近没有温泉,只有热泉。热泉的热,春夏时节看不出来。只有到了冬天,在寨子北面那条十多公里纵深的山沟里,当你踏雪走到了足够近的距离,才会看见在常绿的冷杉和杜鹃与落叶的野樱桃与桦树混生林间升起一片氤氲的雾气。雾气离开泉眼不久,便被迅速冻结,升去了继续升腾的力量,变成枯黄草木上细细的冰晶。那便是不冻的热泉在散发着热力。试试水温,冰冷的手会感到一点点的温暖。在手指间微微有些粘滑水不能饮用,因为太重的盐分与浓重的硫磺味。盐、硫磺,或者还有其它一些来自地心深处的矿物,在泉眼四周的泥沼上沉淀出大片铁锈般红黄相间的沉积物。冬天,除了猎人偶尔在那里歇脚,不会有人专门去看那眼叫卓尼的热泉。...
恨海作者:吴趼人--------①眉批:解情字透澈。②《红楼》、《西厢》一齐抹荆却说光绪庚子那年,拳匪扰乱北方,后来闹到联军入京,两宫西狩,大小官员被辱的,也不知凡几。内中单表一个人,姓陈。名棨,表字戟临,广东南海人,两榜出身,用了主事,分在工部学习,接了家眷来京居祝夫人李氏,所生二子:大的名祥,表字伯和;小的名瑞,表字仲蔼。在南横街租了一所住宅安顿。恰好他一位中表亲戚,从苏州原籍接了家眷来京,一时寻不着房子。戟临本来嫌房子太大,便分租两间与他,大家同院居祝他那亲戚姓王,名道,表字乐天。妻子蒋氏,所生只有一女,小名娟娟。王乐天是个内阁中书,与陈戟临一般的都未曾补缺。京官清苦,长安居不易,戟临住了北院的五间房子,西院三间,王乐天住了,还有东院三间空着,一般的要出房钱,未免犯不着,因把召赁的条子贴了出去。过了几时,便有一个人来问,要赁房子。戟临便招呼他看过,问起姓名。那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