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凤朝阳-第1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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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我想去给皇后请个安。”大公主微笑着说 悲郁伤身,皇后总这么着,也不好。六弟就是去了,也于心不安的。”
皇帝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那你去吧。”
大公主一路往椒房殿行来。
椒房殿还是老样子,不管是哪位皇后住在里面,它都依然故我。
大公主提起裙裾,走上长长的石阶。
宫人看见大公主,真是露出了近乎惊骇的表情。
谁不知道大公主和皇后是有名的不对付,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哪一次碰面,都算不太平。
宫人连忙进去通报,心想皇后这会儿哪有那心思见大公主,别让她吃个闭门羹。今天一天倒是不少人来过,但除了昌王夫妇,皇后谁都没见。
大公主可比这个宫人要了解陆皇后。
不是说么,最了解你的常常不是身边的人,而是你的敌人。
果然里面传话出来,请大公主进去。
不但相见了,而且皇后还好好拾掇了一下自己。虽然儿子没了不能艳饰华服,看起来也齐齐整整的,不堕皇后的体面。
大公主是谁啊,一打眼就瞧见皇后眼皮上扑了粉,脸上还抹了胭脂。要不然这眼,这脸色,哪能见人。
她在皇后下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人死不能复生,皇后还请节哀顺便。”
陆皇后很是得体地说:“有劳你挂心了,本宫自然会好好保重。”
大公主环顾四周:“椒房殿还是老样子,一点儿都没变样。”
陆皇后声间有点儿尖:“是啊,一点儿都没变样儿。”
大公主转头看她:“物件总是比人经老。一进到这儿,我就想起建平元年的事儿……”
陆皇后若无其事:“大公主是想亲娘了?”
大公主似乎有些出神:“建平元年也有一场天灾人祸,其实从承泰二十一年就初露端倪了,数十年未遇的大旱,还有蝗灾,到了秋天的时候,北方十一州颗粒无收,官仓里一粒粮也放不出来。不但如此,建州、康州、昆州三处戍军的营库里也是空空如也。上上下下牵连无数,光是六品以上的营管、将官,有几十个人自尽,可那些军粮、饷银,象是长了翅膀一样,飞得无影无踪……后来事情查出来,说是当时的渭王与平王勾结,挪用军资,意图谋逆作乱。这二人后来一个服毒自尽,一个被赐死狱中。可是那些被挪用的粮食银饷,到底都没有寻回来……”
陆皇后有些不自在的微微挪了下身体,换了个姿势。
“那时候父皇刚刚登基,朝局不稳,国库空虚。我母后以身作则,崇俭抑奢,首先裁减中宫的一切用度。这椒房殿当时本说要好生修缮,再扩出两个宫苑,也就没有建成……”大公主转头看向陆皇后,微笑着说:“结果一直就没有扩,直到今天还是老样子。”
陆皇后深吸了口气:“本宫亦不喜繁赘奢靡,公主不必话中有话。”
“话中有没有话,要看听的人心里有没有数了。”大公主款款站起来:“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告辞了。皇后一定要多多保重,承恩侯,昌王爷……他们可都仰仗着皇后你呢。”
陆皇后一直撑到大公主出了宫门,魏凌朝外看了一眼,忙过来扶她:“娘娘……娘娘?”
陆皇后僵直地坐在那里,隐在袖中的手一直在发抖。
“娘娘没事可要传太医?”
陆皇后连忙摇头:“不!”
魏凌倒了杯热茶过来,陆皇后喝了一大口,把杯子紧紧攥在手中:“她……她知道了。”
“娘娘不用着慌。”魏凌说:“这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当年的人和证物早都没有了。要是有人存疑想翻案,当年不就翻了,如何会等到今天?”
“那不一样……”陆皇后低声说
她在昆州多年,我们这边固然已经斩草除根了,可难保他们那边的不漏点什么口风出来。那些书信和账册……万一……”
“娘娘,那些……不都烧了吗?”。
陆皇后猛然抬起头来,吓了魏凌一跳。
“烧了房子,可谁真的亲眼见着那些东西也化成灰了?要真的……还在呢?”
魏凌打了个寒噤,还得强打精神安慰她:“看您说的,要是大公主真捏着了什么凭据,哪还用得着和娘娘说这些?还不直接捅到皇上那儿去了?能早点儿对付咱们,她没必要拖延,更不用节外生枝啊。再说,奴婢想着,要是奴婢得了什么要紧的东西,肯定不会让第二个人的短简,她何必到您这儿来张扬一番?这不是……打草惊蛇,让咱们有了提防吗?”
她的话说得直白,甚至有些冒犯了,但陆皇后深以为然。
“对,你说得对,她没什么凭据,就是诈我的,我不能上她的当……”
魏凌暗中松了口气:“就是说。您还是歇会儿吧,看您脸色,比刚才还差些呢。传太医来请个脉。”
陆皇后看看窗外的天色,不置可否。
没反对,也就是同意了。
魏凌于是唤人去传太医。
走到门外头,让风一吹,她背上凉嗖嗖的,也全是冷汗。
当年的事……当年的事要真是翻出来了……
她一直服侍陆皇后,深受倚重,这事她也是尽知的。
幸好刚才殿里没有旁人。
大公主离开椒房殿后,皇后就让人传了太医。这事儿要是联在一起想,未免让人有些……
大公主说了什么 ?为什么她前脚走皇后后脚就传太医诊脉?
这事儿皇帝自然也知道。
不过,从当年蔡皇后病重时,大公主和陆氏就不和睦了。
陆氏因宠而擢升,从小小的宫人,先做了昭仪,又被册封为妃……
大公主是天之骄女,自然看不起这等以色事人,擅媚邀宠的女子。更不要说陆氏的出身着实微贱。
所以后来陆氏为后,大公主自请远嫁——未尝没有埋怨他这个父皇的意思。让她在素来看不起的女人面前低头,让她对一个占据了她生母位置,占据了中宫地位的仇人屈膝,她死都不会干。
这孩子的傲气……
皇帝摇头。
他既喜欢大女儿的这份傲气,又觉得无奈。
但是蔡皇后的死,和陆氏是没关系的,这一点,皇帝很确定。
对这个元配,还有她的一双儿女,皇帝是有愧的。而妻子病逝,儿子溺死,母子三人,只剩了大公主一个,皇帝对她未免就多放纵一些。
阿罗把阿永小朋友夹在胳膊底下,好象夹着一个面口袋似的,大步流星就进了屋。他的动作太快,丫鬟只来及回一声:“阿罗少爷来……”来了的了字还在舌头上没说出来,阿罗已经站到潮生面前了。
“娘。”阿永挣着下地,脆脆的喊了一声。他没有立刻就扑上来,因为别人都和他说了,娘现在身子虚,经不起。
“你们可回来了。”潮生笑着打量阿罗。
果然……咳,好大的个子啊。
比前两年又高了不少,不过还好,没跟个巨灵神似的。虽然高,但是并不显得很壮,很笨。举手投足间显得蓄势待发、游刃有余。就象预备捕食前的豹子,稳健中透着股狠劲儿。
“这几年,你还好吗?”。
“好着呢。”阿罗说。他显然是经年累月的在外头,皮肤沐浴了充足的日光,是一种饱熟的小麦色,很有光泽。眉毛挺拔,又粗又黑,带着股直楞楞的野性。他头发颜色也不黑——潮生想想当时初见时的情形……嗯,印象已经有些模糊了。也不知道他这是天生的发色,还是被太阳晒得褪了色。
阿永手上还都是泥,他在衣裳的后襟上使劲儿的蹭了几下,想把上面的脏污蹭掉——孩子总觉得自己的秘密掩藏得很好,其实屋里人人都清楚的看见,他在试图掩灭罪证。
潮生问他:“刚才去哪里了?”
阿永说:“就在园子里……”
第二八二章
看在有远客的份儿上,潮生放了阿永一马,没追究他怎麼把自己弄得跟只泥猴儿一样。
而且,大公主也回来了。
“嗳哟,开饭吧,咱们先吃,不等老四了。”
潮生笑着说:“成。”
“我还想着李姑姑的手艺呢,结果她都快生了。”大公主说:“就这个月。”
“对,太医说她胎位正,身子骨也没问题,一定能平安生产的。”
姑嫂两人,加上阿罗和阿永,倒是不显得冷清。
阿罗和阿永简直是一见如故。小孩子总是崇拜强大的,不受规则约束的人。阿罗就是个中翘楚,他身手好,从来不爱走寻常路,不是爬墙就是上房,各种男孩子调皮捣蛋的玩意儿只怕没有他不会的。阿永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一下子就着了迷。
虽然桌上的饭菜不算多么丰富,但人逢喜事,吃得都很香。尤其阿罗和阿永,两人好象饿了三年一般,使劲儿往嘴里扒饭。阿罗就不说了,阿永的表现实在让潮生瞠目结舌。这孩子有乳娘,丫鬟,婆子伺候着,还有许婆婆盯着,虽然年纪还小,但是规矩却是一点儿不差,什么时候吃饭变得跟饿死鬼投胎一样?
果然近墨者黑!
这学好不易,学坏,一天就够了!
大公主笑着说:“别管他们,我也管过,管不了。虎哥吃饭也这样儿的,反正大面上规矩不错就行,没外人的时候就别管得那么严了。”
潮生点点头。
那两人一扒完饭,抹抹嘴,阿罗就把阿永又拽上了:“我们先走了。”
潮生忽然有种预感——阿罗不知道会在京城停留多久,等他走的时候,阿永会不会也变成一只爱窜房顶的野猴儿?
不过没了碍事的人,姑嫂两个倒是可以好好儿说了。
大公主早已经注意到潮生屋里的陈设器物,还有刚才吃饭时用的碗碟什麼的:“你倒是会过日子,东西用旧了,也不说换换。”
“又没有破,用不着换。”潮生说。
人们总说衣不如新,可潮生觉得旧衣穿着更舒服自在。东西也是一样。旧瓷总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岁月和生活磨损了它们,在上面留下了不能抹灭的印痕。可是这些印痕,看了觉得亲切。
当然,也许有人说这是小家子气,穷酸。
好在四皇子和潮生一样,也习惯旧东西,旧衣裳。
潮生现在理家也是一把好手儿了,人情往来,家计,下人,田庄,这些事情一个合格的主母都要心中有数。潮生也有自己的一间小书房,里面放着她记的簿子。有些账外账房一套,她这里一套。潮生的记账方法比他们更简单快捷,她还会把一些汇总的收支填在表格里,要查阅核对的时候一目了然,非常直观,这办法还被四皇子学去——户部太能用得上这些了。
那些库里的东西,哪些合适自己用的,哪些是用来走礼的,哪些又是得密藏起来,用来传于子孙的。这些事情她是一点一点学会的。
幸好有许婆婆在,不然就是她愿意付出努力,也没有师傅领进门。
可是现在许婆婆的情形……潮生在心里叹口气,转而问起大公主在昆州的情形。在潮生的印象中,昆州荒凉贫瘠,听说走十几里路见不着人烟。
大公主笑着说:“有的地方是那样的,不过昆州城里还是很热闹的。远近的人都来卖货赶集,还有许多过路的商队会经过那里,什麼都不缺,象茶叶之类的当然比在中原贵,而且那里的喜欢喝那种黑黑的茶砖,可跟中原的习惯大不一样了。也有好些中原见不着的。我给你带了好些呢,这两天理出来你瞧瞧喜欢不喜欢。”
潮生笑眯眯的说 “嫂子给的,当然都是好的。”
大公主替她理了下头发:“在昆州住惯了,一回来倒不习惯,抬起头来看见的总是院墙,天都给框成一块块四方的。路也窄,人也这样多,觉得真憋屈。在昆州的时候,我住的那屋子可是昆州城里最大的,还有一间阁楼,在城里算是最高的。天气晴好的时候登上去,好象整个昆州都踩在脚下。不但能把城里的一切尽收眼底,还能看见城墙外远处的牧人和羊群……”
潮生也被大公主描绘的那画面吸引了。
“虎哥啊,在屋里待不住,天天在外头野跑。不但自己疯,还领了一帮子孩子一起疯。”大公主笑着摇头。
“这孩子性子蛮,还霸道,一定要当头儿。人家要不服,上去就打……比他大的孩子都打不过他。”
潮生想起记忆中虎哥的模样,的确是虎头虎脑的。就是不知道现在长成什麼模样了,很是惦念。
“哥哥平素很忙吗?”。
“他呀,就是那样儿。”大公主说:“有时候天天腻在眼跟前让人看了生烦,有时候又一出去一两个月不回来。”
口气好象在嫌弃似的,可是那种亲昵和甜蜜的感觉潮生能品得出来。
潮生也和大公主说起京里的事,虽然信也常写,可毕竟有些事是信上不写的。大公主听得仔细,不时问一句。
“十公主亲事已经定下来了,原来已经在挑日子备嫁妆了,可是一遇上风灾和疫症,就给耽误了,到现在也没再提起。大概会到明年再议吧。”
“我记得你信上写了,定的是安国侯家的老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