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游龙-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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羹尧因替那马治伤,未能成行。马天雄果然一早便来,替那马将所配伤药上好,正欲告辞南下,正好高明走来,问起情形笑道:“马兄如此纯孝,令人钦佩之至,不过我有点鄙见能信得过吗?”
天雄恭立道:“高爷既是年爷朋友,在下还有什么信不过?有话请说便了。”
高明道:“马兄既如此说,请恕我直言,此去川边,计程万里,马兄为了令尊,不辞长途跋涉,固然纯孝格天,自有神灵呵护。可是万一又如到辽东一样,有了变动,岂非又徒劳往返?而且据我所知,川边夷汉杂处,乱象丛生,马兄即使不避艰险,是否能到配所,也还难说。以我鄙见,莫如暂随年兄和我同往京师,先在刑部设法查一查,如果令尊确实已到打箭炉,我们雍王爷向来最重忠臣孝子,只须由府内差人向刑部关说一声,行文提部复讯,用加紧文书驿递出去,多则半年,少则三月便可见面。不然万一有了变故,也好再想别法,不比马兄此刻便赶去要好得多么?”
羹尧点头道:“这样做法,当然比马兄此刻便赶去要好得多,不过高兄在刑部里,确有把握吗?”
高明仰天大笑道:“哈哈,年兄,你太小看我了,慢说是只这点小事,就再重一点,大一点,只要不是造反叛逆,小弟总还可以设法。”
羹尧不由一怔,马天雄已跪下去道:“高爷如真能如此成全,只要我马天雄能有一口气在,决万死不辞以报大德。”
“马兄赶快起来,这是朋友份内之事,何必如此?”
高明笑着,一把忙将马天雄扶起,重又将两人邀入己室设筵款待,又谈起那陈玉娟的事,天雄似欲有言,又复沉吟。
羹尧笑道:“马兄知道此女来历吗?”
马天雄道:“来历我倒略知一二,不过她却实在是一个极厉害的人物,只不知如何对您两位会如此看重?”
说着看着那壁上悬的铁琵琶,又看着高年两人。
高明把头一偏道:“马兄不必有什么顾忌,但说无妨,我与年兄对于此女决无诛求之意,只不过爱惜她一身工夫,即使她是侠盗之流,也不过设法勉其改邪归正,免罹法网而已。”
天雄道:“她虽在这一带,不时串店,活像一个流娟绳妓,实在并不姓陈,也是一个清白人家的女儿,而且父亲和三个哥哥,全是名震江湖的人物,就本人也薄有声名,只不知道如何会这样游戏起来,倒真有点令人莫测,所以我才这样说。”
“那么,她到底姓什么呢?”
羹尧不由把头一侧出神的问。
“她姓云,就住在附近山中的云家堡,父亲名叫云霄……”
高明不由一惊,愕然的问道:“云霄,是不是外号飞天神龙,当年单骑独劈流寇余孽左金梁,后来又独力阻挡肃王爷南下的那位老英雄吗?”
天雄道:“对了,这位姑娘,便是他暮年所生的女儿。云老英雄一生只生了三个儿子,长名云中雁外号天巧星赛诸葛,为人机智绝伦,能制诸般兵器,并精冶铸之术,是经他手铸造的兵器,没有一样不好。次名云中燕生得异常英俊,所以江湖公送外号小子都。老三名云中鹄,天生一个猴形,个儿又十分短小,所以人都叫他赛活猴。弟兄三人都曾得云老英雄真传,武功各有专长。这姑娘叫云中凤,外号笑面罗刹。因为云老英雄只此一个女儿,所以更为钟爱,不但自己一身绝艺,全传了她,而且又得过嵩山哑尼的传授,一套越女剑法已经出神入化,十三只燕尾镖百发百中,镖藏毒药,非云家独门解药莫救,端的厉害已极。只因云老英雄,曾经在清风明月店,潜入大营和肃王爷交过手,大兵南下之后,身在指名拘捕之内,不敢再回山西原藉,一向完全潜伏在太行山内,一个老友家中。近年不知为了何事和那老友又闹翻了,才出来在这附近山中开山立寨,做些没本钱的买卖,这方圆二百里之内,都算是他的辖境。他的做法也和普通绿林人物不同,第一是决不公然抢掠,第二是在他辖境之内决不许别人来动一草一木……”
高明笑道:“他这样一来吃什么呢?又要开山立寨做什么呢?”
天雄道:“这也是天巧星想出来的主意,他们表面决不做一件案子,也不许别人在境内做案。但是每隔些时,都要派人到远处去,做一两笔极大的买卖回来作为开支。同时只在他辖境以内,不管什么江湖行当,都要按月孝敬,还怕钱不够花的么?”
羹尧笑道:“这一带的江湖朋友也服他管吗?”
天雄不禁举杯一笑道:“江湖上第一讲的是仁义如天,第二是笔舌两兼,第三是武勇当先,他一家已把这几项占全了,谁还敢说个不字?只差是个黑人,无法当官罢!”
“仁义如天倒也真不容易,这老头儿真能做到吗?”
高明摇着头似乎有点不信。
“说到这个,高爷,您也许不相信,不过江湖上所说的仁义,又和世俗官场中所说的仁义有一点不同咧。”
天雄呷着酒微笑着,指着羹尧道:“年爷,你说对吗?”
羹尧若有所悟的笑道:“你说的是一虚一实,一真一假吗?”
天雄会心的一笑,高明诧异道:“你们又打什么哑谜?我倒越听越糊涂了,江湖上所谓仁义难道和世俗真有不同吗?”
天雄慨然道:“当然不同,世俗所谓仁义只是嘴皮上说说,一到江湖朋友之间,却非处处都见真章不可。您请想,那云老英雄虽然昔日威名尚在,如非对人肯真的卖上两手,江湖朋友谁不是苦哈哈的?只两三年功夫,能在这二百里方圆之内立下这片根基来吗?”
高明羹尧两人,不禁都呆了丰晌,还是羹尧先道:“马兄真是快人快语,不过你为什么知道得这样详细呢?”
天雄道:“我本来就在江湖上混了几年,又在这里待了三个多月,他是当地的一位字号人物怎么能不知道?”
“那么,当地官府,对他这久经缉捕在案的人,也就不闻不问吗?”
高明陡然想起了一事,蓦然的问。
“您真是一点也不明白,”天雄不禁一笑:“凭他一家人的工夫,在这一带潜势力,官府敢生事吗?再说官无三日紧,何况事隔多年呢?不过,一直到现在他一家还免不了是一个避风火的黑人倒是真的,要不然那声势更骇人了。听说云老英雄也就为了这个始终闷闷不乐,但不知何年何月才是出头之日呢?”
高明又沉吟了一下道:“他住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高爷,您问这个干什么?难道想出首他吗?”
天雄不禁一愕,羹尧也有点诧异。
“我为什么要出首他?不过如此人物,弃之江湖未免太可惜了。”
高明似乎很同情这位江湖人物。羹尧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高明一下道:“马兄知道吗?”
“他就住在附近山中,地名云家堡,不过所居,我却没有去过,那云家堡在什么地方,却没法打听。”
天雄吃着菜,又喝了半杯酒。
高年二人闻言也不再问,酒后,天雄依了两人相劝,暂不南下,决定等那马伤稍愈,便一同晋京。
因为医马缘故,第二天又耽误了一天,都不料傍晚天上又下起雪来,那雪一连下了三四天才停。在这三四天中,高年二人互做主人,围炉絮谈之外羹尧又替马天雄制了一床铺盖,就在自己房间住下,所以倒也并不寂寞。雪晴之后,又等了几天直到那马伤痕全愈,方才一同上路。就这十多天中,那马虽未复原,已见神骏,只背上伤处生了一丛白毛,约有海碗口大小,圆圆的,仿佛乌云当中一轮明月。羹尧分外喜欢,特为在街上找着高手匠人配了一付鞍镫,便用以代步,将自己的原骑马让与马天雄。那马一身新装,才出店门便昂首骄嘶,哪里还是十多天前伏在煤车下面挣命的光景,连店小二也觉得奇怪。在城内街上还不觉得,一经出城,到了驿路上,一个趟子便是十多里,平稳、快速,迥异寻常。同行十余人,除高明所乘的一匹铁脚枣骝驹勉强赶上而外,几乎全被落下来,就连羹尧原乘的马,也算是上选的,马天雄骑术又高,仍落下去老远,羹尧更加得意,正在驰骋着,猛见马前黑影一闪,有人大叫道:“不好了,闯死人咧!”
羹尧不禁一惊,连忙勒马一看,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汉子,一身短衣,头上戴着一顶三块瓦的皮帽子,小贩不像小贩,庄稼人又不像庄稼人的样儿,瞪着一双闪闪生光的眼睛站在一旁道:“你家里死了人,要去报丧吗?为什么走路不带眼睛?闯死老子,你这个孝子怎么做得了?”
说着双手叉腰而立,大有寻事的模样。羹尧心想,这马行虽速,并未见有人在路旁行走。如何会闯着他?再把来人一看,虽然一身短衣,脸手皮肤却非常细腻,显系有意做作寻隙,猛然想起云中凤的事,不由在马上喝道:“朋友。你如有意见教,不妨明说,只要我招呼得下来,决不含糊,这样藏头露尾,有什么道理?”
那人冷笑道:“你的眼力倒也不错,老实说,你二太爷看中了你这匹马咧,你舍得吗?”
“哈哈,”羹尧闻言不由在马上仰天大笑道:“你原来是看中我这匹马了,年某对朋友向来是没有什吝惜的,就是这颗头只要人看中,都未尝不可以奉送。不过,我也要看一看朋友你的手底下如何,如若真能教年某佩服,我立刻双手奉送。”
说着猛一提气,就像一个纸人一样,飘然落地,随手将马系在路旁树上,又笑道:“朋友,倘若是你还不能教年某佩服又待如何呢?”
那人笑道:“年二爷果然名不虚传,只这下马身法便自不错。不过我此次拦路要马并非本意,实在也是受人所托,我如输了,少不得还有正经主儿要来奉陪,你就多多赐教罢。”
说着双手一拱,道了一声请,一个金龙探爪,一掌便向胸前推来。羹尧略一闪身,便自避过,左足踏进半步,右掌白鹤亮翅,便向那人肘上切去。那人右手猛然一掣,左手一并二指,又取羹尧双目。羹尧右手掠空,乘机身子一挫,让过那二指,左手一抬,直取那人左腕,右手叶底翻花,又向那人胁下点去。那人右手一缩,一个转身,避过羹尧右手,乘机双手一分,使出一路绵拳来,处处守定门户,却寓守于攻。羹尧起初还不觉得,连拆十余招之后,才觉来人竟是内家能手,连忙身法一变,也将师传绝艺八卦游身掌法使出来,处处避实就虚,却乘暇蹈隙,专找敌人要害,那人斗了半会,猛然卖了一个破绽,跳出圈子又一拱手道:“年爷端的好身手。我已佩服,请恕无礼,那马我不要咧,前面再见。”
说着身子一晃,便向岔道上疾走而去,羹尧不禁叫道:“朋友,你这样就走吗?是好的你且请留下名来。”
“好,你请接着,我的名刺来也。”
那人猛一回头,一抖手一点寒星,便从二十步以外向羹尧迎面打出。羹尧一见,身子一侧避开正面,手起接过一看,原来却是一把五寸来长的柳叶飞刀,那刀其薄如纸,二面开口,映日生光,端的锋利异常,再一细看时,贴近刀柄却镌着云中燕三字,另一边镌一朵云式花纹和一只小燕儿,不由心中大悟。再看来人只一会工夫,已经走得无影无踪。心想,自从离开老师,想不到第一次正式和人交手便遭遇这样能手,足见天壤间,奇人异士甚多,但不知那云中凤现在何处,此举又是何用意。正在沉吟四顾之际,猛然一阵鸾铃声响,高明已经赶来,一看羹尧立在路侧张望,那匹马又拴在树上,不由诧异道:“年兄,你看什么?”
“高兄,快来,我让你先看一件东西!”羹尧高声叫着。
“什么东西?”高明勒住马,翻身跳下来,接过那柄飞刀一看失惊道:“这是哪里来的?”
“自然是人送来的,你瞧吧,今天说不定还有花样呢!”
羹尧说着,把方才的事说了,又道:“你为什么到此刻才来?后面有动静吗?”
高明苦笑一声道:“可不是,小弟方才也着了人家的道儿,要不是早来了,还能等到现在吗?”
羹尧再一细问,方知高明那匹马原只落后不到半里多路,正在向前追赶之际,忽然天空一阵鸽铃响处,突然飞起一只白鸽,跟着从路侧林边一株大树上,跳下一个人来,高声道:“你是邯郸城里高升栈住的高四爷吗?”
高明把那人一看,只见他生得身不满五尺,一张瘦脸焦黄得好像大病初回一样,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两只小眼却闪闪生光,身上穿的衣服更加别致,上身反穿着一件黑紫羔的皮袄。只因人的个儿太小,衣服又长又大,几乎连膝盖都罩下去,毛茸茸的活像一只大狗熊,头上一顶瓜皮小帽,再配上那一张瘦脸,又像一只大橄榄安在那皮袄上面,脑后却拖着一条老鼠尾巴一样的辫子。最妙的是上面一个红帽缬子,下面一条大红湖绉的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