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欢-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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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汶的眉头轻微一皱,仍是好脾气答道:“我马上派人换过。”
丹离笑靥不变,毫不客气的接了一句,“本殿用的炭一直不足,这次给我在后殿放上一间、不,两间房的银炭。”
烧这么多炭,也不怕熏死你——这是此刻宫女们共同的心声。
丹离却是目光一闪,顿时想起了最重要的事,“对了我还没吃早饭呢,有什么好吃的,赶紧送上来吧。”
等众人被她唤得团团转,正要四散去忙,她又加了一句,“对了,还有我家麻将的猫食,它也没吃饭呢!”
只听屏风后的床脚跟,有什么在喵呜一声,大概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所以懒洋洋回答一下。
丹离侧过头,朝着那方向低喝道:“麻将你给我出来!”
“吃了我的蟹柳橙你还想逃?”
“你再逃啊,再逃给我看看……”
只见猫影与飞毛齐舞,一片混乱之下宫女们的惊叫声此起彼伏了。
麻将灵活的弓身跳起,落在窗棂上,幽绿眯眼看着低下乱成一团的宫女,很是自在的“喵”了一声,对着自家那位满面狰狞的主人,很是轻松挥了绘爪,一派慵懒悠闲。
丹离怒极而笑,顺手抄起一旁的的瓷杯,朝着麻将便是一记暗器冷袭,上好的云瓷宛如美玉一般,在众人惊呼声中碎了一地,清脆声响下,场面越发混乱。
第七章 满鬓清霜残雪思
麻将吓得喵喵直叫,薛汶揉了揉太阳穴,忍住头疼与暴笑,仍是彬彬有礼道:“公主说的我都记下了,既然您还在忙……小臣就不多打扰了。”
他艰难的吐出一个“忙”字,转身就告辞了,身后仍是一片混乱,映着窗纸边射入的日光,倒是显得热闹明媚。
薛汶掩了殿门,站到了廊柱边。他一向伪装良好的贵公子派头,在此刻也破了功,他俯下身,笑得简直喘不过气来。
笑了一阵,他终于收敛了抽搐的表情,看着庭院中已经有人络绎送来一个个食盘银匣,便知这位公主要的珍馐佳肴终于送来了。
她这下该吃个饱了吧……对了还有她那只叫麻将的猫。
薛汶摇了摇头,看向正中央那一片缟素的奉先殿,长公主丹嘉与其他宫眷,正于冰冷的侧殿中默然等待,等待着她们不可知的命运。
她们大概已经一天一夜没进水米了吧……
薛汶想起大军冲入时,长公主惊愕回身时,那异常苍白,却仍镇定高贵的仪态——在场之人手中都是一盏渗了毒药的清茶,因为没想到大军会如此迅速,所以没来得及殉死。
他叹了一声,却也不去想这些——朝代更迭,家国兴亡,在这几十年的乱世中,已经多到让人麻木了。
他一路走来,发觉兵士们站了一夜,却仍是军容肃杀严整,将整个王宫围得铁桶一般,一片死寂之下,昨夜的哭嚎奔逃,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他入内觐见,好不容易见着了昭元帝的亲信,“皇上在吗?”
侍从面有难色,眼珠朝着最高的正和殿屋脊上一瞄,薛汶顺着他的视线,一眼便瞥见,在那高耸巍峨的飞脊之上,有一道挺拔的黑色身影。
这一日正是日光明灿,北风却肆虐呼啸着,飞檐上的残雪碎冰被卷得乱飞落下,淡淡的雪片滴落在昭元帝身上,却似被他周身的冷凝幽沉所摄,竟不曾落下。
薛汶干脆拿了个梯子,一步步往上,爬到那人身边,已是气喘吁吁。
昭元帝仍是静静站着,不曾回头,不曾言语,他玄黑的衣袍在风中飘飞肆动,帝王气度之外,更添一层孤寂。
他一向犀利冷然的眼,眺望着远方。
薛汶落眼于他眺望的方向,那是秦淮河一带,即使是兵荒马乱的今日,仍可见隐约的人影出现。
“我小时侯,就住在秦淮河边。”
昭元帝的声音漠然无绪,却偏偏风雪也掩盖不了那份清晰。
薛汶一惊——昭元帝出身微寒,转战天下十余年,倒是不知他竟是长于唐国的秦淮河边!
他打量着眼前挺拔巍然的帝者,只见他眉宇间仍是淡淡,却是抿紧了唇,略带倦意的闭上了眼。
“那时候,我年纪还小,却经常在河边厮混,那些茶馆的评书,酒楼的弹唱,武馆门前的比斗,我都是兴致勃勃去看……”
风声呼啸中,他的声音有些迷茫寥远了,眼前出现的是旧日场景,却鲜活一如昨日——
河畔那浸润岁月的青石条板,酒肆茶馆中飘渺悦耳的乐声与故事,两岸垂柳如烟,雨幕中卖玉兰花的小姑娘……
从稚童到少年男女,他与她,曾经多少次徜徉城中,欢笑着,亲昵的嬉闹着……
这一刻,昭元帝恍惚了。
“皇上、皇上……?”
薛汶连声呼唤,这才使他从混沌回忆中惊醒,刀剑凿就的眉间,略一皱起。
不等他表示不悦,薛汶已经不露痕迹的岔开了话题,他露出一个暧昧而贴心的笑容,凑近道:“皇上,这金陵城不仅景美,人也美……”
“昨晚的那位丹离公主,想必您很是满意吧?”
薛汶的声音虽然恭谨,却带着隐约的调笑。
昭元帝默然无语,幽沉双眸凝视在他身上,毫无温度。
看着皇帝那面无表情的森然黑眸,薛汶觉得自己手心冒汗,心中无声泪泣——
我只是怕你再触景伤情,这才把话题转到美人身上……没想到皇帝的视线简直是要把人冻成冰棍!
“她?”
良久,直到薛汶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昭元帝终于出声了。
他眯起眼,想起昨晚那充满着混乱、荒诞,迷离与旖旎的一夜——只是一夜而已,他却觉得那是在梦境了。
“那个女人……性子倒是很特别。”
薛汶想起自己离去时的鸡飞狗跳,忽然觉得皇帝实在是含蓄——那位公主哪里只止是神奇而已?
他咳了一声,又笑着向皇帝示意了奉先殿的方向,“比起她来,那位丹嘉长公主,听说更是国色天香,秀外慧中。”
皇帝想起传闻,也略有沉吟,“听说这十日间,是她亲自指挥守城,倒是比一般女人多了些胆色。”
薛汶笑道:“皇上不去看看吗,美人在奉先殿中,已经受冻了一日一夜了呢!”
皇帝的声音恢仍是冷凝沉然,仿佛什么也无法撼动他那颗铁石般的心——“此事不急,今日晚上,西线的消息便会传来,我自会亲见这些唐国皇嗣。”
昭元帝说完,转身欲下。
“朕……想到秦淮河边走一走。”
他的声音淡然清漠,听到薛汶耳中,却是一震。
他蓦然想起一事,顿时心中一跳,面色也是一变。
昭元帝扫了他一眼,“有事?”
薛汶的脸色比苦瓜还苦,他嗫嚅道:“万岁,如今方逢变乱,城中还不免有乱军,为您的安全起见……”
“你想阻止朕?”
昭元帝眼风一扫,薛汶更觉头疼欲裂,他阻拦不住,只得咬咬牙,郑重看向自己的主君,“皇上若非要出宫,一定要带上小臣我。”
“哦?”
薛汶看向帝王疑惑的黑眸,定一定神,终于将自己的隐忧说出了口,“大军还未到唐国之时,我便听到一个传言……”
风声吹得他声音断断续续,显出担忧与隐含的疲惫来,“我军士气如云,皇上身手强不可挡,难以撼动,于是有人便另外动起了脑筋——他们请动了‘术者’。”
说到最后两个字之时,他的声音停顿,加重,显示对这一身份之人的忌惮。
第八章 芙蓉泣露香兰笑
“让术者来取朕的命?!他们够格吗?”
昭元帝冷然大笑,笑声四散之下,竟将各殿屋脊上的残雪都震落一大块,远望犹如雪崩一般,显示他内力已入化境。
“术者的术法,很难伤及真命天子……但他们有层出不穷的鬼魅力量,可以让您在其他方面……”
薛汶欲言又止,显然他也很难预料,他的那些同行,到底能给皇帝带来怎样意想不到的麻烦。
术者的门派繁多,从古传下的神技各有不同,各门各派之间敝帚自珍,从不泄露。虽然薛汶自身能为也是不凡,但有一些术法,薛汶别说是见,连听都不曾听过。
“哼,他们若真能奈何得了朕,那就来吧!”
昭元帝断然冷笑道,薛汶看入他含着莫名阴霾的眼,这才想起一个隐晦的传闻——
昭元帝非常、非常厌恶术者!
皇帝瞥了一眼他难掩忧心的面庞,知道他是真心担忧自己,他舒了一口气,让冷冽空气进入胸中,“这金陵城我从小到大逛了无数次,你实在不用担心。”
不等薛汶松一口气,昭元帝转过身来,飞身而下。日光照在他的黑袍上,挺拔巍然之外,却是说不出的萧索孤寂。
薛汶叹了口气,脚下有些不稳,仍是跟着去了。
雪地仍是耀眼晶莹,被日光一照,却有些泥泞松动了,薛汶几个踉跄,险些摔倒,却仍是急急跟去,生怕皇帝孤身外出,落进了术者的陷阱。
“皇上,你等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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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晚膳时,天已是黑透了,北风的呼啸声暗夜里听来分外惊心。
窗纱已经换了暖而轻巧的,在烛光照耀下,隐约透出精巧繁丽的纹格来。殿中银炭也是充足,四个宫女垂手侍立,倒是让殿中不再显得空荡了。
晚膳是原先伺候王后的御厨做的,反正王后跟着唐王逃跑不久,能不能回来还是两说呢!
回来也是阶下囚的待遇,还是不要回来的好。
丹离很淡定的想道,对自己占用王后的厨子丝毫不感愧疚。
连同这些宫女和用具,都是那位薛大人吩咐的,他大概以为自己深受主君的青睐?
丹离摇了摇头,决定不去告诉这位大人,他家主君“吃”完就跑了——让他误会自己受宠也不错,有利于骗吃骗喝要人要物……
她眯起眼,闪着光,显然正动着种种如意算盘,任由宫女们将晚膳撤了下去——几乎去了十之七八,倒是没浪费。
回头却见麻将蜷成一团,懒洋洋的喵了一声,忽然发觉它的肚子不算太圆凸。
“你没吃饱?”
麻将喵了两下,丹离皱起眉来瞪它,“你说晚膳不如昨天的好吃?”
麻将不怕死的凸起肥下巴,很肯定的喵了一声,却见头顶阴影变重,他本能的感觉危险,再抬头时,却见主人满面阴森狰狞,一把抓住他死命摇晃——
“你也知道昨天晚上的好吃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这顿好吃的费了多大功夫从秋天起就要捉到好蟹取出黄和膏脂装坛放地下……”
丹离话如连珠滔滔连贯,深重怨念之下,麻将被她掐着摇晃,已经开始翻起了白眼。
正在它一条猫命快要交代的时候,有人前来宣召:要丹离立即去往奉先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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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先殿中,是死一样的寂静。
丹离披着新制的大氅,走入大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因她突兀的脚步声而转过头来。
众人的目光瞬间化为利箭,直勾勾射过来,好似要挖心剜肺一般。
奉先殿中虽不得外界消息,无奈昭元帝手下也有爱八卦的,守门时闲磕牙着万岁的新宠,倒是让立志殉国守节的众女眷又羞又怒。
丹离迎着那些鄙夷、憎恶、轻蔑、惊疑的目光一路入内,仍是慢吞吞走着,仿佛丝毫不觉得似的。
总算她感觉到气氛压抑,没当着众人的面打起呵欠来。
吃多了总是会感觉有些困倦的……她心里如此想道。
森然的一排排牌位前,上首女子一身素白,不佩钗环,容色绝丽带些凄清憔悴,却自然有一种尊贵坚毅的气度,让人望之神迷。
这便是以坚毅明慧著称的唐国长公主,丹嘉。
她独自伫立着,只略看了丹离一眼,目光在她那簇新辉绣的宫装上停留了一瞬——
那般锦绣明灿的色彩,那般崭新的喜气洋洋,显然是宫中为新年置办的,大概是某位得宠的妃子预定之物,如今国家易主,一遭大变,却到了丹离身上。
长公主眼中闪一道讥诮与愤怒,却不肯带出来,于是淡淡道:“五妹,你总算来了。”
丹离点点头,正要答话,长公主已是径自问了,“昨夜我派何姑姑去通知各宫人等……”
说起一夜大变,她的声音略带些干涩,“却为何,她会在妹妹宫里成了疯癫?”
今日一早,连同两大桶馒头一起送入奉先殿的,还有昏迷的何姑姑,昭元帝的手下昨夜不敢惊扰主君的“好事”,倒是意外在怀云宫院子里发现了昏迷的何姑姑。
丹离心知肚明,这是苏幕以神念将她反震,使得好好一个人成了疯癫,她心下腹诽“那个疯子”,面上却是一派坦荡和诧异,“我没见她来过啊……”
“昨夜……在我宫门前……”她好似眼前一亮,想起道:“莫非她正好遇到圣驾,被惊着了?”
“住口!”
“自甘下贱的东西!”
顿时众女纷纷喝骂,群情激愤之下,几乎要上前来掴她耳光。
有人喝骂道:“你也不怕害臊,他是你哪门子的‘圣驾’?”
更有年长的妃子面色傲然鄙夷,“你母亲玉妃也是个小心伶俐的人,怎么生了你这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