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事 作者:卫风-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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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妈妈应了一声,又说:“其实那树不是咱们家的——是原来老宋家的树,已经让虫蛀空了,风一大经不住,就倒过来了。”
李老太太唔了一声,慢慢捋着念珠。
按理说,邻家的树倒了砸了自家的墙,这请泥瓦匠修墙的事儿,他们家自然要出人出力。不过老宋家的宅子已经卖出去了,这树当然也跟着换了主人,新邻居脾性作派都不熟悉——
既然李老太太不发话,那魏妈妈也就明白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家请人整一整也就罢了,犯不着为了这个再去和新邻居吵嚷。万一对方不是那通情达理的人,从此邻里间起了龌龊,以后怕是没有清静日子了。
再说,这树是宋家在时有的,也是宋家没照管才蛀的。新主人刚买下房子,只怕注意不到这棵树不牢靠。就算注意到了,也料想不到今天的风雨这样大。
其实下人们的消息有时候比主子还灵通。四奶奶和又林是刚知道买房子的人家是谁,可是其实家里头的下人,倒是早就知道了。因为主人家虽然不便往来,下人们进进出出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家长里短,早混了个脸熟。
要让下人们凑在一起不说主家的八卦是非,那简直比让他们不吃饭不睡觉还要困难。
魏妈妈说:“搬来的倒也不是别人家,老太太还记得前些日子往咱们家来的朱家的那位哥儿?买下宋家房子的就是朱家。”
李老太太有些诧异:“他们家不是住在京城么?”
“正是。不过想来老人家年纪大了,惦记着叶落归根吧。”
其实这是个体面的说法,直接说他们家坏了事,被罢了官,在京城住不下去,未免太刻薄,叶落归根总是比丧家之犬听起来中听。
李老太太摇了下头:“听说朱家的祖籍是杭州府的吧?”
魏妈妈笑着说:“还是您记心好,一点儿不错,听说,他们老家正是杭州府的。但是听说朱家这次是老爷子和老太太一块儿回来的,老太太听说就是咱们于江人。”
“是吗?”李老太太问:“是咱们这儿的人?姓什么知道吗?”
“听说娘家是姓董的。”
姓董……李老太太想了想,多少年岁月变迁,她又是个女子,镇上姓董的人家不少,并不知道哪一户的亲戚。
还有些话,当着小孩子的面不太好说,魏妈妈晚间又过来了一回,沏上茶,向李老太太细细道来。
“听说这次迁回来的只有老爷子和老夫人,对外头说的是,一来老夫人想念家乡,叶落归根,二来因为小孙子贤哥儿在这里读书,做祖父祖母的思念孙子,所以才迁来了于江,也方便就近照顾。”
“这……”李老太太久历世情,哪能听不出来这其中的蹊跷?叶落归根,归杭州府还说得过去。照料孙子的话,遣几个得用的仆妇僮子来,可不比这老两口儿自己过来的强?
“据说朱家老爷子得罪了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官罢了不说,只怕会祸及家人呢。所以京城也不能住了,才要回来的。这位朱老夫人生了三子一女,长子这次也受牵累丢了官,次子一直没出仕,老三呢,早年就亡故了,只撇下了孤儿寡妇。这次只有老两口回来,儿子媳妇们却没有一个跟来……”魏妈妈把声音压低了些,其实她不必这样小心,玉林已经被带走哄睡了,外面雨还下着,没人听得清屋里头的声音:“听说他们家长房和二房为了争产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呢,把老爷子都气病了一回,现在还没痊愈呢。”
李老太太点了下头。
人人都想子孙繁盛,但是儿孙多了,难免磕碰争闹。手心手背都是肉,让当爹娘的罚哪一个帮哪一个?再说,要是儿孙有志气有出息,自然不会只惦记着爹娘的那点儿家底儿。
三个儿子死了一个,剩下的两个这样没出息,也难怪老两口伤心,李老太太也是有儿孙的人,当然明白那种感受。
早年再风光有什么用?到老来晚景凄凉——
而李老太太自己虽然早年没少吃苦,现在儿子媳妇却十分孝顺,儿孙绕膝,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第二天雨势渐小,淅淅沥沥的仍旧下个不住。这在于江并不稀奇,这里的夏天本来就多雨,有时候阴雨绵绵半个月都不放晴,眼下这场雨实在算不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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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迁居
一早,后头朱家就打发了人来,措辞十分客气,就是为那株倒了的树致歉来的,说是原来想把那树伐了去,只是事情一多没顾得上,又没想到突然就来了场风雨,这么砸了李家的院墙,很是过意不去。等这天一放晴,就赶紧请了人来把那树和院墙一起赶着收拾了。
四奶奶倒是没有说什么,这树又不是朱家栽的,人家这些日子忙着整修房舍,一时腾不出手来也是有的。这一半人祸,一半天灾。朱家那管事也有了年纪了,姓唐,两鬓都白了,穿戴行事都十分体面,一看就是积年的老家人了。四奶奶也没怠慢,请他坐了吃茶,他只不肯,说事情多,还得回去照看着。
“也好,那我也不多留你了。等朱老爷和老夫人到了,我们就过去拜望两位老人家。你们家贤哥儿这些日子功课可忙?天气炎热要多注意身子,若是得了闲,常来我们家走动走动,我们老太太可时常念叨他。”
唐管事笑着应着:“我们小少爷也说,平时在这里,多蒙老太太和四奶奶照应他,老夫人也说要好生谢谢四奶奶您哪。”
“又不是外人,可不必客气。”
雨一停,果然朱家就让匠人来修整这一段围墙的缺口。那棵已经被蛀空的树也伐了。剪断砍掉的枝杈也收拾得一干二净,事情办得让人十分舒心。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有个通情达理好相处的邻居,那自然是一件幸事。宋家的宅子卖给朱家,真算是卖对了人。
八月初六,黄历上写着宜动土,宜迁居,朱家安安静静的迁了进来,只放了一挂鞭炮,既没宴客,也没怎么张罗。按着这时候的风俗,迁居是件大事,总得祭祀、宴客。但朱家既然只有老俩口来静养,不算正经搬家,也就犯不着折腾。
虽然他们没大办,可是两家挨得这么近,又沾点亲戚,总不好装不知道。四奶奶备了一份儿礼,命人送了过去。朱家收下了,又回送了两样东西,分别是蒸饼和腊肉。按于江的旧俗,搬迁之时,要用新锅灶蒸一锅饼,还有从旧居带来的腌腊肉,分赠给来道贺的亲戚和邻人。这朱家虽然是从京城迁来的,可看这行事作派,主家必定是地道的于江本地人无疑。朱家老爷子是杭州府人,那老太太肯定是于江人。
从朱家下人传出来的消息,也证明了这一点。朱家的仆人大部分都是从京城带来的,但是厨娘是在本地雇的,烧得一手地道的于江菜,象白汁蹄髈,银鱼羹都做得特别好。李家在上次满月酒请客时,还请她来烧过菜。这位厨娘年轻时在大户人家做事,后来嫁了人,凭手艺谋生,日子过得相当不错。
过了几日,又林见着了这位朱老太太,朱慕贤的祖母。
以前宋家还在时,又林是来过的。那时候四奶奶过来,带着她一起。但是她对这院子的印象已经模糊了。她只记得,这院子以前没有这么敞亮,屋角堆放着乱糟糟的杂物。这重新粉刷一新之后,看起来和原来真是完全两个样子。屋角摆着两只大瓷缸,里面栽着茶花,开得蓬蓬勃勃的,显得生机旺盛。
因为天气炎热,门窗上都垂挂着细竹帘子,在前面引路的丫鬟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梳着双鬟髻,穿着竹绿色的长背心,下头系着裙子,走路说话都很有规矩章法,一看就是大户人家才调教得出这样的下人。
四奶奶当然也都看在眼里,心想着这就是差距啊。瞧人家,虽然是落魄归乡,可是身边这些人的举止做派规矩都一丝不差。这一比起来,自家里那些丫鬟媳妇子没一个能上得了台面的。别人还罢了,女儿身边的两个。一个小英,毛毛燥燥,傻乎乎的,做活儿也不灵巧。另一个翠玉更糟糕,才多大点儿就知道涂脂抹粉,把腰勒着,裙脚系得也高,又爱东家长西家短的,太过轻佻。
女儿眼见着一年大似一年,也该找婆家了。到时候肯定得陪嫁两个丫头吧?难道就陪送这么两个货色?
四奶奶暗中摇头。
不成。
什么东西都好办。只要有钱,嫁妆定能置办得体面。可是这人……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
丫鬟打起帘子,四奶奶和又林进了屋。
朱老太太正端坐着,一旁还有个上了年纪的妇人。
四奶奶问过好,又林也上前请了安。
朱老太太笑呵呵地说:“哟,这就是大姑娘啊?过来,站近些,让我瞧瞧。”
又林朝前走了一步,朱老太太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生得好齐整,”又看看四奶奶:“鼻子嘴巴生得象你母亲。”
“嗯,其他的都象我爹。”
四奶奶也跟着笑:“我就说,幸好眼睛不象我,不然小小的眯缝眼,可看不清做活。”
朱老太太爽朗地笑起来。
她头发已经全白了,但脸色红润,声音响亮,看起来精神好得很,并没有什么颓唐哀怨的神情。
朱老太太也很欢喜。虽然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乡,可是日子未免寂寞。旧相识也没有几个了。这李家姑娘虽然只是小镇上的姑娘,但行事说话都落落大方,听说是专请了女先生教导的,生得也清秀,一点儿没有缩手缩脚的小家子气。李老太太送了见面礼给又林,又让人倒茶拿果子招待客人。又林也没有假客气,还兴致勃勃的和朱老太太讨论桂花糕白绵糕哪个更适口。桂花糕香是香,但是人们常常只吃一块儿就不再吃了,太香太油太甜了让人觉得起腻。白绵糕虽然没有它香,也没有它甜,刚一吃的时候觉得淡而无味,口感远远不如桂花糕,但是很耐吃,不知不觉的能吃个大半盘,肚子就填饱了。
朱老太太点头说:“可不是这个理儿么,我以前也是爱吃桂花糕的,可是有了年纪以后,一吃那个就容易咳嗽。”
四奶奶笑着说:“她小孩子家,哪懂得什么,说错了话您也别怪她。”
这是当娘的谦虚,其实四奶奶心里也很以女儿为豪。瞧瞧镇上,年纪和女儿差不多的姑娘们,哪个有自家女儿这么聪明懂事大方的?再过个一两年,只怕说媒的人真会踏断家里的门坎了。
正说着话,外头丫鬟回话说:“少爷和杨少爷来了。”
又林规规矩矩站到四奶奶身后去,朱慕贤和杨重光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屋子。
第五十九章 拜望
又林知礼的低下头,等朱慕贤和杨重光向朱老太太请过安,又向四奶奶问好,然后才轮到她。
不过是一句简单的:“李姑娘好。”
又林回了个福礼,颇为拘谨地看着自己的鞋尖。
不是她真拘谨,而是四奶奶最近管她越来越严了。各种耳提面命——总的意思就一个。她已经不是小姑娘了,转眼也是要说婆家的人了,李家纵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也要注意男女之别。
朱老太太说:“好啦,我这儿有客,用不着你们陪着,你们去换衣裳吧。也别老一天到晚的看书,眼睛都看坏啦,既然回了家来,就好好儿歇歇。”
一般人家的长辈,只有一心巴望孩子读书的,催逼还来不及,哪会象朱老太太这样?少不得被人说一句爱之适足以害之。老人家只知道心疼孙子,宠过了头,反而把儿孙养成了废物。
但朱老太太并不是那样不明事理一味放纵娇惯孩子的老糊涂,她所要表达的,只是劳逸结合四个字。
朱慕贤笑着说:“我们顶着大太阳赶了半日路,祖母连一杯茶也不舍得给吃?”
朱老太太也被他给逗笑了:“一杯茶还是有的,再想别的就没了。”
朱慕贤大概正在变声——听声音来声音有些哑,象是叫破了嗓子的鸭子一样,听起来不算悦耳。杨重光却除了一开始问安,之后便一言不出,完全成了背景。
又林抬起头来对两人各打量了一眼。
少年人总是一个尴尬的年纪。褪去了孩童时的肥嫩可爱,可是成年人那坚实成熟的轮廓还没有成形,就象出壳一个多月时候的小公鸡,绒毛已褪,翎羽未成,看上去瘦仃仃,惨兮兮,斑驳潦倒,无所适从。要象孩子一样撒娇他们已经做不出来,可要象成年人一样圆融世故他们又还做不到,青黄不接,无所适从。
又林想,自己还不是一样?身体仿佛一夜之间被注射了某种激素一样,胸部疼痛难忍,微微的鼓涨起来。这对又林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是上一次的体验与记忆早已经淡去,这一次身体的改变,同样让她不知所措,连站立的时候,都会不自觉的微微缩起肩来。这样一来,衣裳不会摩擦到身体。
四奶奶当然注意到了女儿的身体变化,她既欣慰,又有些感慨,一面张罗着给又林做新的小衣内衫,一面给女儿教导传授身为过来人的种种经验体会。
又林只希望快快度过这段尴尬的时期。
朱慕贤正问朱老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