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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清穿]远望当归-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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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莼嘴唇微微颤抖,过了一会才说:“雍正九年我抽签的时候,曾抽到一支芙蓉签,签语是‘莫怨东风当自嗟’……”。
我说:“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东风当自嗟?”。
阿莼默然许久,点了点头。
我摸摸她的脸,安慰道:“你别想多了,不过是一支签子,就是签语不太吉利,那又有什么的,我命由我不由天,这话你不是也听过的。”。
阿莼轻轻叹了口气,眼睫低垂:“当时皇后娘娘抽到的是牡丹签,我的芙蓉签,后面注的是‘自饮一杯,牡丹陪饮一杯’。”。
“若冥冥之中,真有天意暗喻,只怕这签文说的就是,走入末路之时皇后与我作陪吧。”她失神地喃喃说,“今日又有‘三春过后诸芳尽’的说法……三春,还真是三个春天呢。”
她怕得发抖,我只有紧紧抱住她,不住向她保证,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我定会保她平安。她埋在我怀里,悄无声息地哭着,我心里也是无措恐慌,怀里的珍宝抱得再紧,仿佛也会转瞬失去。
爱若指间沙,此间滋味,终身难忘。
那天过后,我就再没见过她那样的失态。她表现得泰然而自信,仿佛无所畏惧,像是那天发生的事情全部都是我的幻觉。雍正十二年开始,她也逐渐忙起来,熹贵妃彻底失势,皇额娘精力不济,常常就把宫务统统交给她管。
我和她在灯下一同清算账册、商讨宫务,也是难得的温馨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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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雍正十三年的时候,我再回想起来,才明白阿莼当时的意思。
雍正十三年七月,父皇惯例地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那时他数次把重臣叫进来,说“尔等当尽心辅佐太子”,也数次向我强调,当不忘祖先、不忘国本。
我和他都清楚,他的寿命快要走到尽头了。
但当道士们回禀“天子还有十年寿数”的时候,父皇还是露出了欣喜快慰的笑容。很多次,我都担心父皇会向我寻求长生延寿的法子,但好在此等事情从未出现。
我和他都戴着面具生活,彼此明白对方更深层的秘密,却从来不说破。
许是不敢,许是不忍。
父皇有他身为帝王的尊严,这种高傲让他不能向着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太子作出企求之语。更何况,他对我不是没有不放心和防备,我不仅仅是他的儿子,不仅仅是他的太子,不仅仅是爱新觉罗弘晖,更是修道之人,更是翻手天覆手地的人物。
当时他立我为太子,有六分是因为对我满意,有一两分是对弘历的不满,剩余的只怕就是因为,若是弘历登基,他弹压不住背后有庞大势力的我吧。父皇担忧帝国未来可能出现的动乱。
其实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父亲,也是一位有肚量的帝王。
圣祖爷在面对掌控力量、可能倾覆皇权的八皇子的时候,选择把他彻底摧毁。而父皇在面对我的时候,却选择了引导和栽培。
八月十五的中秋宴会举办得很是喜庆和盛大。为恭贺父皇痊愈之喜,皇额娘亲自操持宴会,里里外外滴水不漏,尚在京中的几位公主全都来参宴,席上还坐着牙牙学语的圆明园阿哥弘瞻。皇家难得这么人员齐备。
阿莼竟然道了一声养病卧床就不来了,皇额娘有点不高兴,父皇却没说什么,反而很宽容地让人拣几道菜给阿莼拿过去,又赐了几件宝物。席上人人暗自骇异,后宫嫔妃们却眉眼往来,暗自好笑——宣贵妃久不侍寝,可不是什么秘密。
再受宠又如何,还不是虚架子。皇后娘娘才是真有福的,看太子殿下多么孝顺。
宴席后,父皇一反常态地去了皇额娘宫中。我忍耐不住地跑到阿莼的镂月开云去,瞧见满堂华彩中,淡绿裙裳的阿莼坐在钢琴旁,低首寂寞地弹着琴。
世外仙姝寂寞林。
其实这样的句子,是很符合她的。
我压抑不住满腔的爱慕,向她求了婚。
“阿莼,嫁给我,做我的妻子,我的皇后。我发誓,此生绝不相疑,亦绝不相弃。爱你护你,如宝如珠。”。
我们会有很漫长、很漫长的一生,我们会看很多很多的风景,饮遍生命之杯中欢乐的美酒。你要信我,而我会爱你,永远。
把你的心给我一部分,把我的整个都拿去。
那一天的天气特别好,乱花飞絮里,明月圆满,桂花香甜,我看见星光,映在阿莼的眼睛里。
我伸出手,想抱住她,想拉住她,想吻她。
然而只是空落落地伸着,我给你选择的自由,但命运知道,你注定是我的。
阿莼却只是转过身不看我。
“我不能。弘晖,我要死了。”。
“陛下就快要驾崩了,我会殉葬……这是三年前就定好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雍正十年到雍正十三年,三春过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这诗说得很精确……
牡丹举酒作陪,送阿莼上路,这也是很精确……
正常人遇到这种第六感的事情,都吓死了。


弘晖篇 第四十四章 劫数
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马太福音》。
我急匆匆到了养心殿,殿中一片昏黑,门户紧闭,四周有打更的太监拖着悠长的声音往前走,我走进去关紧门扉,拿出湘水镜仔细回溯起来。
陛下艰难地说:“把你一人放在这世上,朕终究是不放心,谁来照顾你呢?还不如带着你走,总归是朕一人费心罢了……”。
阿莼跪在地上,说“宫妃明莼,自愿为陛下身殉,心甘情愿,并无怨怼。”
阿莼泪如珠落,含悲说道:“修短有数兮,不足较也;生而如梦兮,死者觉也……”离她不远的窗口,帷幕被风吹得微皱。她的手指也把裙角抓得起皱,显出她内心极度的激烈动荡。
陛下问:“弘晖和弘历,谁好?”。
阿莼决然说:“弘晖。”。
远处的宫殿里,蜡炬红摇,近处的花园里,宝香沁透。我坐在黑暗中,看着波纹一样漾开的景象,听着因为时空遥远总显得空洞的声音,撑着额头久久无法回神。
人说小悲可言,大悲无声。
一直想保护的人,你突然发现,其实是她在保护你。那一刻感到的哀痛自责,简直难以用言语描绘。
我在殿中直坐到半夜才走出去,脑中一遍遍回放的,是我见过阿莼的一幕幕。我想起方才我愕然地追问她:“怎么会有这种事?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我也可及时设法——”
阿莼始终背对着我,这时候缓慢地摇了摇头,掀开帘子走进去了。
我急得要死,一时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去挽回大势——而唯一能告诉我真相的人,竟然闭上内室的门就不再出来!。
我拿着湘水境到正大光明殿去回溯时间,反复查看雍正十年的每一个片段,但是一无所获。后来想起来雍正十年时我见过的阿莼最失态的一幕,便是我刚从西北回来时见她当众哭泣。
因为心里总不快活的缘故,她也是时常哭泣的;也有以哭邀宠,以笑获恩的时候。但事实上,我极少看见她在公众场合毫不掩饰地流泪。
喜气露在脸上,眼泪咽在肚里,这是宫廷的生存哲学。伤痛悲酸都藏在心里,矜持礼貌、体面待人,这是大家闺秀的教养。
雍正十年的夏天,我在绿荫下痴痴等候阿莼的时候,她在养心殿中遭遇了什么?
在阿莼回避内室,焚香静坐的时候,我心中也不是没有埋怨的——。
姑娘,都这时候了,就不要玩什么行为艺术了,什么事情我不能为你解决?你信我一刻又会怎样!。
然而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她的苦衷。
陛下让她殉葬,可能有自己的私心,但归根结底,导致这个下场的直接原因,还是她在争储事件中牵涉得太深,陛下难以放心她。以阿莼的聪明,或者说,以任何一个宠妃的聪明,都应当自觉避嫌,不在这样敏感的问题上插手太过,免得泥足深陷,赔进去了自己。
她本来可以富足一世、荣华一世。命运其实是眷顾她的,什么都不用做,尊荣在前方等着她。
我想她是有信仰的人。
总有某些东西,可以让人不惜一切,而有些人对自己的人生定义得特别清晰,平时也为富贵身陷红尘,但当命定的那一刻到来的时候,他们就如同战士一样献上生命,献上一切。
这样的人,就算人生自始自终都是自己一个人,也是精彩的。
凡夫如我,追求着大道,其实不过浑噩。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会对阿莼一见钟情,也许是我的道心在指引着我,找到这样一个在红尘中也不因诗情废道心的女子。
我想起在我洞府大门左右提上的两句短诗。
“洞阴泠泠。风佩清清。仙居永劫。花木长荣。”。
永劫。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命运赐予我的爱情,只怕本来不是好意,它让我脱离原本净水无澜的心境,陷入永恒的劫数。我的心受摧折,我的人受奔波,我的大道受质疑。
怪不得人家说情劫。情劫当真万劫不复。
我永远也做不回那个尊贵显赫、不事名利的宗子;我也永远做不回那个老老实实跪在师父面前清心求道的弘晖。这就是情劫的力量,这就是永劫的力量,它让你心甘情愿沉沦,它让你身处风尘还自以为喜。
看破了这个命运的陷阱,我也并没有大梦初醒,反而是微微苦笑起来。
早已经把阿莼的字刻入了心中。如果这是劫数,我宁愿永不恢复,我宁愿永不清醒。
道之一字,我已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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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想明白,为什么阿莼始终不肯把这件事情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若是我知道了全部的真相,那么我对她的一切付出,就不再视单纯的、热切的恋慕。
我和她之间,背上了恩也背上了义。
设想如果她在遗书中写明“我将不久人世,请你念在我曾为你的储位不惜殒身的份上,照顾我的朋友家人”。
设想她今日对我说“我是为了你而死的,不过这并不怪你,你也无需自责”。
不,这都不是阿莼。
她不是这样的人,这样的言语、这样的行为,总有挟恩以报的嫌疑。这样的言语,是上司和属下之间的对话,不是相许相敬的知己之间的对话。
她不知道我是有神仙手段的修道中人,在她眼里,我始终不过是太子。太子不是皇帝,如果在陛下临终前为了她而忤逆圣意,只怕储位又要起风波。
她从来不是肯麻烦别人的人,不会甘愿让他人冒这样的奇险。
这一刻我感到无比的痛悔——如果她知道我的全部秘密,她一定不会这么不相信我,一定不会一个人咽下所有的事情。因为长久身处高位的缘故,我习惯性地不会让其他人洞悉我的一切,这不安全,任何掌握权力的人都不会愿意这么做。
对阿莼,我以后会改。
设想如果我没有这等手段,那这样的秘密只怕到陛下驾崩之后才能有人察觉,那时一切都晚了。
我在皇额娘宫外站了一夜,第二天天还未亮的时候,父皇从皇额娘宫中前去上朝。我赶着这个时间差见了皇额娘一面。
皇额娘装扮过了,肃服严妆,站在门口阶梯上目送父皇前去朝堂,我急匆匆步上台阶,抬头叫:“额娘。”。
满宫的太监宫女都是骇异莫名,显然不能理解我这个本来应该在外宫居住、等着上早朝的人怎么突然在这个点儿跑到了后宫,有机灵的已经满眼担忧地望过来。
皇额娘吓得捂住心口,喘了口气才失声说:“弘晖!你——你如何来了?”
我低声说:“自然是有事。”。
皇额娘给她的大宫女们使了个眼色,驱散满宫的宫人,自己把我拉进了内室。此时正是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候,从窗口往外望,夜空虽然黑如深水,也带着晴朗的色彩,我打开窗户,感受着微凉的晨风,心绪难平。
皇额娘神色变幻,不安地看着我。
我说:“皇额娘,父皇昨夜跟你说什么了?”。
皇额娘倒抽一口凉气:“你、你如何知晓?不,我是说,你父皇是跟我说了些没要紧的事情,不过你也无需担心——”。
我笑了一声,直截了当地和她说:“父皇想要让阿莼给他殉葬,我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阿莼毕竟是后宫之人,她的生死怎么可能不经过皇额娘您的手?”。
我跪下去:“若是父皇给了您什么密诏之类,儿子求额娘您千万不要遵行,千万拿出来给儿子参详参详。我是你亲儿子,知子莫如母,您定然知晓,若是阿莼死了,那儿子也活不成了。”
皇额娘失措而茫然,双目发直地瞧着我。
我膝行上前,向她叩首。
皇额娘抽噎了一声,跌跪在地板上,拉住我:“罢了罢了……你如此说,我还能怎么办?在这世上,额娘最心爱的毕竟是你,就是陛下,也不能和你相比。”。
她心疼地抚摸我的额头:“你这孩子真是机灵,我昨晚才接到陛下密诏,令我一听到他的丧钟响起,就立刻手持诏书前去带走宣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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