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西畔 作者:青徵-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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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桑离开的步子一顿,复又朝书房走去。
花别枝虽在岳长风面前云淡风轻毫不在意,但此时捏着笔杆子,却良久落不下一字。
方才种种勾扯出那夜光景,她恍惚觉得颈上滚烫柔软的触感,脸颊烫的厉害。又忆起花离愁房里与人缠绵低语,那夜他探向自己脸颊时落空的手。
快意事,原本不相干的人,也做得。
如神祗立在水中的棉桑如赶不走的旧梦,复又浮在眼前。
笔尖磕在纸上,旋即洇染开一团漆黑的墨痕。她良久回神,慌慌张张将摞着的几张纸揉作一团。
“别枝,我府里的纸,是要收钱的。”棉桑大抵是训人训的痛快,衣袍蹭过折曲的云母屏风。
她见了他,愈发慌张,哆嗦着手腕写不下去,猛地站起身来,椅子叫她撞得东倒西歪。
棉桑紧抿了唇,道,“你别慌,我不收你钱就是。”
她不敢去看棉桑,强自掐了自己一把,在书架前装模作样,道,“我今日倒是想看书了,唔,看书看书。”
棉桑听她在房中辗转往复的脚步声,终是忍不住道,“别枝,你过来。”
她心下一凛,眼睛盯着书看的认真,“容我看完这一回。”
眼前笼了云影似的暗,手中的书叫他抽走。
她惊得后退几步,后背便抵在嶙峋的书架上。
他靠近几分,发丝几缕拂在她的颈上,有些凉,有些痒。
她干巴巴道,“你——”
他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她拼力往书架上贴,至此退无可退。
“你怕我。”这一句说来,很是笃定。
若今日不曾见得岳长风的行径,或许她仍旧懵懂,自欺欺人将那夜遭逢全推到那味毒上去。她原本释然,但此刻心底却浮上莫名的情绪。难以名状。
他说,她怕他。她不好反驳,她总是学不会在认真的时刻撒谎。
谎言太难,她没有圆谎的本事。
她是怕他,在今日。
“别枝,我岳长庚在此起誓,若你不愿,我自此再不做那般的事。”暗蓝书脊将他侧脸映的清肃干净,他垂下的眼眸,透过天青布帛的缝隙,与她相遇。
她被他端肃的神情蛊惑,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禁锢着她手腕的力道消失,但压迫感仍在。她接过他递来的书,找了处舒适的地方细细的看。
棉桑端坐在书桌前,研着一方墨。窗扇半掩,无故的风就撩开齐整堆放的纸张,洁白纸张如鸽翅扑棱棱在房中舞动。
她脑海中闪过他方才的话,他话里藏匿着巧思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她想,她必定是不愿的,她想起花离愁狭长冷峭的眼,鼻端绕上酸热的疼,眼角有些凉。
、第十三章 寤梦
月盈日昃。
帐顶的花纹随渐暗的烛火看不分明,天涯推门进来,蹑手蹑脚去熄烛火。
“天涯,灯叫它亮着,你去睡罢。”花别枝拿被子蒙着脸,闷声道。
天涯困乏的厉害,迷迷糊糊应了声,灯影摇曳,就只闻得一声清浅的关门声。
枕上熏香浓淡适宜,很是安神,可这会儿她心里却怎么也安分不下。棉桑说明日是泠妃生辰,她面上淡然,此番辗转反侧,却只想着这一件。
她有些后悔当初负气之下的决定,她现下想花离愁想得厉害,纵使他不曾将她放在心上,但觉得时时见到他也是好的。
棉桑未时入宫至今未归,白天同岳长风那番争持多少让她有些悔意。棉桑不在,她也只得老老实实写字看书。
此时倦意一丝也无,她索性团身坐起,靠在床栏上,望着被火光吞噬的蜡烛发呆。
夜里热,窗子只关了一扇,虫鸣透过绿窗纱,虽有些杂乱,便也觉得这就是夜了。
一声短促的夜枭声,甚为古怪。
她陡的坐直了身子,月澹澹生风,片刻就叫烛火垂死挣出灰烟。
枕下的匕首紧贴着掌心,钉死在窗棂上的窗纱晃起一角。她不作声,一团影子须臾就落进房中。
匕首出鞘,却听那影子低声道,“三姑娘。”
“楼主叫属下来接姑娘。”又道。
花别枝看着眼前一团墨色,道,“我若走了,有人察觉。”
“属下留在这儿,楼主于府外等着您。”
她思忖了下,点头应许,将匕首藏进袖子里,攀住窗棂越到窗前那丛树影里。
玉白的琼花令握在掌心,欢喜掩不住。她甫一过墙,人就落进清苦微凉的怀中。
她不知他为何算的恰好,欢喜却是真的。
“离——”温暖的手指将剩下的字挡回去。
想了那么久,此刻见了他,就没出息的哭出来。
“枝儿,别哭。”花离愁有些无措,拿手指慌忙擦干坠在眼角的泪。
花别枝被他如此安宁相待,心底愈发难受,抽噎道,“我没想哭。”
他窘迫安抚她,将她轻巧带入怀中,隐进一僻静的小院。他越是安抚,她越发想哭,等稳妥相对,她眼眶红的像只兔子。
花离愁扫袖拂落庭中石凳上的几片叶子,他坐下,她跪在他膝上,好似幼时。
她热热络络的挽住花离愁的颈项,眯着眼睛欢喜不尽的问道,“离哥哥,你想我不想?”
花离愁一双眸子隐然有光,他垂头看她,半晌才道,“不怎么想。”
她对这回答有些失望,但捉住他话语里的欲说还休,不舍不弃的追询,道,“不怎么想,也还是想。”
他唇角勾勒出跌宕起伏的温柔,在他向来清绝的面上便合成诱人的魅惑。她与他齐平着眉头,心头恍然一个按捺不住的念头。
“离哥哥,我很喜欢你。”
脸颊上蹭过热风,花离愁扣着她腰的手臂僵直不动。
她错开相对的视线,方才凝眸,她在他眼中看到无涯的冷。
毫无尽头,难觅缘由。她觉得不经意间,他已经到很远的地方去,她看到他,却无法靠近。
花离愁紧抿的唇被月色染了流光,胶着成一弯惑人的弧线。
她圈着他颈项的手臂缓缓滑|落下来。
院落东角掀起一小股的风,她呛了几口土,咳过几声将这恼人的寂静掩饰过去。
她不懂他为何不置一词,若说他不懂,大可如寻常般道一声胡闹。
可花离愁不言不语,着实让人费尽思量。
“枝儿。”
她惶惶惑惑抬起眼。
他如拂去一片落叶般,双手将她格在身外。
“这般的话,以后莫再说。”
她咬了咬唇,抬起脸,道,“你不是我哥哥,我知道。”
花离愁的脸色苍白如纸,冷峭的眼寒冰入骨。
他不知她鼓足了多大勇气才将这话说出,她猜不准后果,心叫起伏的浪涛卷着。
“那日的话,我听了,若你不愿再见我,我留在这儿,也不坏。”她手指哆嗦着握不牢,眼角将泪生生压下去。
花离愁看着她,道,“我若不想见你,便无今日种种。”
她眸中不堪一击的希冀叫他心头一疼,他觉得声音很苦,却温温柔柔握住了她的肩膀。他道,“你是我妹妹,我自是喜欢你,仅此而已。”
他话说的温然,却也决绝,她眼湖里的光华如浮动摇曳的河灯。
她觉得胸腔中一块小小的地方有些疼,她憋足一口气,扯开嘴角笑道,“离哥哥,我要的,不是这般的欢喜。”
“枝儿,别的,你要不走。”
“若我好好习字,好好读书,练功不偷懒,不挑食不与你顶嘴,你可否有别的喜欢。”眼泪有些可笑,半朵垂在眼眶。
她细细将他望着,不错漏丝毫的神色。他抿唇不语,肩上陡然失却重量,他的指尖,绕着一丝漆黑的发。
荷包里嵌了艾叶,是上年端午时,花千重绣了给她,与花离愁的是一样。她此时看着有些心酸,将玉白的琼花令掷到他怀中。
他以为她已释然,心内苦涩难叙。
她后退几步,遥遥泛出颊边的一湾梨涡。
她笃定道,“花楼主,我偏要你那般的喜欢。我既定下了,你便不能给了旁人。”
他心里白糖拌苦瓜。
她不愿去等他的回答,飞快转过身,循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原本只是小步走,后来便跑起来。
闷热的夏风从四面生,衣袖间兜满暑气,额上汗水满覆,沿着下颌往下落,却不觉得热。待得后来探手触碰,却沾了一手泪。
魂不守舍潜回府,沾枕即眠。清晨醒来却发现鞋子未脱,雪白的被里叫她蹬出几个脚印。
她望着钉在窗棂上的窗纱怔然出神。严丝合缝,连钉死的位置也不差一毫,她有些佩服起锦瑟来。
天涯进来见她蹬着两只鞋子团坐在床上,按着眉头低呼了声,“三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她后知后觉应了声,蹬了鞋子继续发呆。
“三姑娘,你今日是要陪公子去宫里的,你难不成是忘了?”天涯踯躅道。
她觉得昨夜大抵是一场梦,大雾散去便只剩黏在身上的冷。
琼花令,绿窗纱,如画夜。
花离愁的一双眼望得她心底漏过清凛的风,昨夜她起的誓有些自负,有些无赖。打从一开始,他便知道他们并无亲缘,养育至今不知存着怎样的心思,但她到底活到今日。
天涯见她难得乖顺,忖度她必定会是为着入宫的事,便利落为她梳洗,收整停当将水盆端出去。
听闻天涯唤了声公子,花别枝才将落在窗上的目光收回。
“你今日起的有些早。”棉桑道。
她勉强笑了笑,“昨夜暑气太盛,等好久睡不下。”
棉桑道,“我不知这衣裳你穿来是否喜欢,但必定好看。”
天涯为她拿来的这身藕荷色的衣裙恰恰合身,她随意从镜子里看了看浮肿的眼皮,有些惆怅。
“你昨晚一直呆在宫中么。”她问道。
“宵禁时离开,去别处转了转。”他坦然道,“你怎的知道我不在。”
“昨晚无人抚琴,我知你未归,但又不好去看,却叫我猜到了。”她有些得意的道。
他笑道,“我倒是晓得你为何平日起的晚,原本你也有失眠的毛病。”
她附和着笑,道,“失眠也是偶尔为之,只是你琴弹得好,我忍不得想多听些,平日只顾习字,却无那份雅兴。”
棉桑笑得更甚,“你喜欢听自然好,但那琴却不是我所奏。”
她一双眼诧异将他望着。
“长风琴艺了得,你若愿意,让他教你。”
她慌不迭的摇头,“我手拙指短,但听无妨,但听无妨——”
棉桑隐忍了笑意,道,“前厅布好了菜,用过饭就该走了。”
她打个寒噤,起身时小腿撞在椅子角,咽下一声痛呼,随着棉桑往前厅去。
【小徵:这一章,写的甚是纠结。】
、第十四章 长榴
用饭的时候不曾见到岳长风,管家说小公子一早就入宫了。花别枝倒是长舒了口气,饭也比平日多添了半碗。
吃到一半时棉桑道,“看不出,别枝对于赴宴也甚是精熟。”
花别枝好奇看他。
他又道,“你今日多吃这半碗,倒是可撑到开宴时。”
她知棉桑曲解了,但也懒得辩解,只得讷讷放了碗筷,又饮了茶,一切停当就乘上府门外候了多时的马车。
这一路她坐的笔直,眼观鼻鼻观心。他与她并肩坐着,彼此用的香就蹭到身上。
待得有些烦时马车停下来,棉桑当先下了马车,探手过来。
她极熟稔的将手搭在他腕上,过往的宫人停了停。
棉桑稳稳妥妥朝她笑,她手心的汗都蹭在他手背上。
他领她穿过重重宫门,她转的有些晕,没来由就说了句,“我不喜欢这里。”
他在前,闻言顿了顿脚步,与她并与一处,道,“我也不喜欢。”
说罢两人静默须臾,就笑。
融融软软的笑意粘在唇角一时不散,等入了长榴殿偏巧被一枝叫不出名的叶遮住。
她方抬眼,就瞥见树下石桌上布了棋盘,执黑子的显然是岳长风,执白子的女子挽了极简的发式,侧脸映在浮浮欲动的垂帘上,叫人挪不开眼。
棉桑唤了声,“母亲。”
女子转过脸来,虽有苍老态,却是韵致恰好的美。
花别枝觉得一口气闷在喉咙里。
“庚儿,快过来。”她道。
棉桑挪了步,身形一错便露出花枝掩映里的她。
泠妃骤然见了她,方才握在掌心里的一抔黑子噼噼啪啪跌在棋盘上,嘴唇哆嗦了下,道,“这是谁家的姑娘,庚儿好眼光。”
花别枝眼光随着滴溜溜滚得满地是的棋子,一时慌了神,就叫棉桑接过话。
“是长庚不周,忘了同母亲提。”棉桑握了她手,将她拉到泠妃面前,道,“是江南叶家的姑娘。”
泠妃只顾看着花别枝,好似不曾将这话听到心里。
花别枝有些忐忑,纵知今日赴宴是帮棉桑的忙,但总归不愿让人失望。
缘何是江南叶家,事先棉桑不曾与她串过词,她此时只得默默听着。
泠妃半晌将她的手握住,拍了拍,道,“自古江南叶家多名士,果真是不差的。”
棉桑道,“母亲可是放了心?”
泠妃唇角嫣然浮出两颊的梨涡,道,“放心,叶姑娘是个好孩子,你可不许欺负她。”
“母亲教训的是,长庚谨记。”
泠妃又道,“叶姑娘,庚儿待你可好?”
花别枝哽了一声,道,“他,长庚,待我极好。”
初次唤他的名罢,她不自在的侧脸看他,却也见他弯了一唇笑,侧脸向她。
二人随泠妃往殿里走,却不见了岳长风。
泠妃不以为意,道,“林将军的千金也该到西华门了。”
宫人沏茶来,花别枝捏着茶盖,怔然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