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西畔 作者:青徵-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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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我家公子的错,我代公子向姑娘赔罪。”
转过身,帛卅一双淡淡的眉,只眼睛极美,碧湖之水一般,他举袖施了一礼。
到底还是忍下了泪,只眼角有风路过,凉丝丝的一处。从田野里吹来的风将她本就未曾束牢的发吹散开,漆黑的发丝如一团跌落在清水里的乌墨,氤氲成一场挥之不去的旧梦。
“姑娘莫急,我们在雍城确是未曾见过令兄,擅自替姑娘做主,是在下做错。”
“我们离开雍城有多久?”
自北往南,借风而行,直至今日,怕也是离开多时。
“三日。”
花别枝忽而有些释怀为何一梦而起只觉得饿,若是再不醒来,怕真是要饿死了。但醒来后知晓这件事,又恨不能再次睡过去,当做一切不曾发生。
“姑娘要去哪里?”帛卅见她复又转身,忙道。
“不关你事。”
“姑娘可是要去南琬,在下与公子可与姑娘同去,当是赔罪了。”
花别枝凛然道,“我不去南琬,我回雍城。”
“据知,令兄现下已到了南琬。”帛卅望着她,眼底一派坦荡。
“那又如何?”花别枝微微一笑,“我不去找他,我只是回雍城,就不劳费心。”
她笑的那一刻,被风拢起的发将她的脸半掩,唇角的那份清静却更为明晰,若一柄凉如秋水的长剑,在一刹那,从帛卅的胸口而过。
帛卅垂了手,不发一语,只望着花别枝翩然的身影越行越远,最末隐在茫茫蒹葭处,再看不见。
“不放心的话,跟上去就是,伪装一向是你最在行的。”白寒却抱着兔子,斜倚在土墙上,一双湛蓝的眼瞳微微上扬。
帛卅嘴角微扬,笑容疏浅,“这次你来赶车。”
白寒却不甘的扁了扁嘴,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也罢也罢,我赶就是。”
花别枝走出一里路去不免有些后悔,她此时人生地不熟,又是孤行一人,路上遇着人,又不敢全然信任。想起夏云时时时念叨着要去闯荡的江湖,不免更为惆怅。
如果现在举步茫然的人换做是夏云时,他该怎样做,是不是就此不再对江湖颇多憧憬。
念及此又暗自摇了摇头,强打精神要自己振作,夏云时会怎样做她无从知晓,只是眼下她一人,身上只带了些细碎银两,倒是要好好计较一番才是。
从脑袋里搜罗出曾经听来的看来的江湖行走秘籍的零星言语,花别枝总算在天黑前见到一处小镇。疲惫不堪的找了成衣店买了男子的衣裳换上,余下的力气也只够她一头扎在客栈硬|梆梆的床上睡死过去。
肩膀被一双温暖的手握住,去看时,一双冷清眉目,却意外牵扯出温然的笑痕。
“离哥哥?”她欢喜道,“你怎么穿了红衣裳,倒真是好看。”
“今日是我和枝儿的大喜之日,你忘了?”花离愁举手将她耳畔的发丝拨到耳后。
“离哥哥要娶我么?”她问。
“又说傻话。”他淡淡一笑,“方才拜堂的时候,差些拜错地方的人难不成不是你?”
“可是——”她方要说可惜自己不记得,低头却看到自己一身的大红吉服,玉帘垂垂荡在身侧。
“只差饮酒,你要不要喝?”花离愁从身侧取了酒盅,红色的喜烛将他侧颜映出融融的暖意。
“离哥哥,我——”酒盅递到她手中。
他探手过来,同她挽臂而饮。
一道温热溅上脸颊,酒盅从手中跌出去。她看到一道冰冷刺骨的光,从花离愁的胸口穿过,开出一朵妖娆的猩红。
花离愁弯了弯唇,道,“枝儿,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她陡然才发现,自己手中握着一把匕首,而那匕首,牢牢扎根在花离愁的胸口。
“不!我不要!”她挣扎着松开手。
惊呼出声,窗外天色晴好,阳光亮得刺眼。花别枝陡然坐直了身子,只觉得满额满背的汗,方才不过是梦。
因而是梦,醒后只记得那狰狞的伤口,叫嚣着的猩红,还有,还有花离愁不可置信的眼神。
幸好是梦。她想,幸好是梦,他们都还好好的。他不曾娶她,她不曾伤他。
贴肤的衣裳被汗浸透,此时凉了,才觉得有风灌进颈项,冷得发抖。
草草收拾了一番,一头发丝用竹簪潦潦绾住,才察觉投宿的这家客栈委实寒酸了些。店家送来的茶点做工粗糙,一壶粗茶又淡又冷,但已无从挑剔。她就着一壶冷茶将点心费力咽下去,这才招呼来店家,央其去买来一只骡子,以此代步。
钱财不多,自然是能省则省。
又备了些干粮,花别枝此时才满腹既彷徨又惆怅的往南琬去。她说要回雍城,自然是为了敷衍帛卅,但南琬她是不得不去的。
她不确定花离愁是否在南琬等着她,但是唯一能确定的是顾诩白一定会在雍城等着自己。她甚至不明白为何对此深信不疑,但有一股念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这世上,唯一不会从她身边走开的人,只有顾诩白。
如兄如父,无人可替代的了。
一只灰扑扑的鸟雀脱开她的手掌,随着一声处处可闻的啾鸣,消失在愈来愈远的天际。素云楼的人知悉她失踪,怕是找翻了天,此时只能盼着消息稳妥抵达顾诩白的身边。无论花离愁是否在南琬,只要将自己安好的消息带到就好。
骡子迈着并不飒爽的步子载着她一路往南,她微微生出策马天涯的豪情荡涤殆尽,深刻体会到一个行侠仗义的人,必然是一个不那么被钱财束缚的人。
骡子扭着圆圆的腰跑出一道不怎么潇洒的背影。
花别枝这南行一程走的颇是坎坷。幸运的是这一路下来她的毒未曾发作,不幸的是身上本就不多的银两快要花完。她从荷包里摸出那枚圆溜溜的翡珏珠,斟酌了半晌,还是打消了当掉的可能。
咬牙忍下一顿饭,等牵着骡子看到南琬城恢弘的城门时,百感交集。城门口并无人把戍,行人往来络绎,足见淳朴风气。
只是她手中牵着一头骡子慢腾腾的走着,着实引来不少眼光。
如若将这目光释读,无非在传达一个意思:这小哥目光呆滞神情恍惚狼狈不堪,放着骡子不骑真是个白痴不成。
诚然,花别枝此刻毫无揽镜自赏的闲余,不过叫周遭一通打量,还是忍不住揉了把脸,多添了几抹灰。
如此,本就灰扑扑倦意深沉的她,倒也不易叫人识破女子身份。
赶赴南琬,花别枝犹觉得好似长久以来横亘在心里一直不曾放下的一桩心事了结,心智稍微懈怠,路途颠簸之苦就愈发明显。
她自小在素云楼,不大出山,便是此后去往他出也多是乘着马车。这些日子骑骡而行,只觉得浑身的骨头架子颠散了好几回。但最为难堪的便是,双腿被颠簸磨蹭出伤痕,只勉强包扎敷药。如此心下压抑多时的委屈几乎没顶,如若不是顾忌街上路人,怕是下一刻便要放声哭出来。
【唔,这章算是少年枝的奇幻旅行?
、第三十九章 潭影空人心
月闲阁里琵琶私语,有帘外雨声作和,缠绵悱恻扯人愁肠。
茶雾里渐渐浮出一双冷峭的眉目,低敛着望着指尖的一截信笺,眼瞳益发幽暗。
“既然三姑娘无恙,你也该去歇一歇,这么不眠不休也不是法子。”一双素手擎壶,往花离愁手畔的茶盏里斟茶。
花离愁静坐良久,半晌才道,“愀然,我是不是错了。”
对酌女子唇角弯了弯,桃花眼里盈盈欲语,“你从不言悔,今日破例问我,是对是错,你心里明白得很。”
临窗一女抚琵琶,闻言指下乱了节律。
愀然泠泠一眼看过去,道,“桐花,公子心乱,你也跟着添乱。”
弹琴的女子有些怯怯的做个鬼脸,道,“我的琵琶是姐姐你教的,公子要听你的你不肯,我弹得不好又赖我。”
花离愁望了眼桐花,道,“二姑娘今年十五岁了罢。”
“该嫁人的年纪了,却还是这般小孩子心性。”愀然苦笑着摇了摇头,“桐花,给公子备水沐洗。”
桐花怏怏不乐的往门外走,临了转过头道,“姐姐不嫁,我也不嫁。”
愀然薄怒,最后还是笑出来。
桐花抱着琵琶跑出去。
“是该嫁人了。”花离愁淡淡道。
“后悔的事一旦开始便很难停下,你不解我因何一直在等,如今你还是不懂。”愀然将满杯的茶倾在桌上的瓷罐里,复又续了一杯。
花离愁神色淡淡,“是,我不懂。”
“若你真要她嫁了别人,也算一了百了,但是你不能。”愀然望着他,道,“你不能要她嫁了别人,并非她不愿,是你不愿。”
“不愿又如何,我亦不能娶她。”
“我没叫你娶她。”愀然笑容惑惑,“将她杀了便是。”
“愀然!”花离愁怒意深重。
“你和她,只有两条路可走。”愀然笑了笑道,“如同这杯盏,饮下抑或沏掉。要么,你娶了她。要么,你杀了她。别无他法。”
花离愁手指缓缓收拢,良久道,“我要你救她。”
“我救不了她,能救她的只有你。”愀然眸色哀悯,道,“你须得想好,松夫人医病的规矩,你该知道的。”
花离愁面上复又平静如水,道,“待诩白寻到她后会前往此处,那便动身罢。”
愀然怔了怔,极轻应了一声,“好。”
门外桐花唤了一声热水备好,花离愁起身,往门外走去。
顷刻间,愀然望着那一袭执伞玄衣,消泯在重重密密的雨帘里。她想着花离愁最末的那句话,一时晃了神。
雨下起来的时候,花别枝刚好进了一家饭馆,万幸避开了雨水,店家面上也自是热络了些。
荷包里装着卖骡子换来的钱,七拼八凑足够她拖延些时候。她已暗中留了记号,如果素云宗里的人遇到,自然会来寻她。如此想着,竟从重重苦涩里尝出一丝甘洌。
她在一处逼仄的小店里等了五日。第五日的半夜,有人破窗而入,撞翻了窗前瓷瓶里的一枝桂花。
来人一手捞住瓷瓶,一手握了满窗清辉,遥遥笑着。
半阖睡眼,花别枝在一刹那彻底醒了过来。
“先生,怎么会是你?”她惊喜不已,一时望着顾诩白温软笑痕,不忍上前。
“半月不见,就这么快将师父忘了?”顾诩白道。
花别枝忙不迭的摇头,“没忘没忘,我将师父记得牢,想丢也丢不下。”
此刻她的形容可谓狼狈,发髻歪堕,半拖着衣袖,衣裳松松垮垮穿在身上,眉宇间是奔波余苦。
顾诩白将手指轻轻拂在她发顶,良久才道,“这男子的发式,你是同谁学的,乍一看,倒也几分像样。”
棉桑二字涌到喉咙口,哽了一下又忍住。她转了转脑袋,颇得意的道,“徒儿在束发一门上,也是可无师自通的。”话音未落,竹簪陡然从发髻间跌落,一头发丝披下来。
面上的笑颇有些挂不住,花别枝干笑了两声,俯身去捡发簪。复而默默对着床栏上垂着的一面镜子,拿手拢住发,正待绾起。
“换成女孩子的发式罢,莫再怕了,我在这里。”
这句话说完,花别枝抬起的胳臂垂下去,眸子里蓄积已久的波光粼粼映着镜中淡淡笑意的顾诩白。她不敢眨眼,怕一眨眼,那些波光便碎了,沿着眼角落下来,就又叫人取笑。
她打定了主意这次无论如何也不会向旁人展露委屈,但在顾诩白的这句话下,她才明白自己辛苦筑起的围墙不堪一击,只在一句话前,溃不成军。
多日来的惊怕、忧惧、委屈齐齐涌上来,如同釜中沸水,汩汩的往上翻涌,在心上炸出炙烫的感触。
顾诩白见她垂首久久不语,才要问,却见她陡的转过身,整个人便撞进了怀里,死死扯住他的衣襟。
“先生,你怎么才来——”她呜呜咽咽的道,“先生不走了罢,我今后听你的话,再不乱跑了。”
顾诩白扶在她肩上的手终于忍不住绕过她瘦削的肩背,不缓不重的将她护在怀里。犹如安抚一只才降生的小兽,顾诩白只觉得心头柔软的不像话,以至不敢开口打断眼下的静谧清和。
她哭过一阵渐渐安静下来,只是抽噎,断断续续的像个小孩子。
她离了他的怀抱,便听顾诩白道,“不哭了罢,真是傻丫头。”
等不及换做女儿装,她胡乱绑了头发,便催着顾诩白、带她去见花离愁。
途中两人说些旅程中的趣事,最后皆不免笑出声来。路过一铁匠铺,一白须老者赤膊打铁,叮叮当当好不热闹,冷水中淬火时腾起的雾气随着呲呲的响声平白添了几分俗世的味道。
檐下挂着大大小小长短不一的剑刃大刀,风吹着,如同铁马金戈压在檐下,久久徘徊不去。
有人上门领货,取剑细细端详。
花别枝随在顾诩白身侧,快要离了铁匠铺。
陡然四面生风剑气如割。
花别枝未来得及抬头,只觉得刀光剑影交织成一道冷森森的冰幕,劈头而下。
凭空一群人影突起发难,花别枝一时竟不知往何处躲。冰凉的手被顾诩白紧紧握着,身子陡然轻旋,她未曾见到顾诩白何时出的手,已有三人哀嚎不止的在地上挣扎。
顾诩白微微皱眉,顺势夺来的刀脊挡下凌空一击。花别枝此时落到顾诩白的身后,故而同他背抵着向敌,虚虚呈了御敌的姿势。
花别枝从未见过顾诩白杀人的模样,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