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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穿越]攻妻计 作者:斐成章-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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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容没有接话,只是原本搭在圆桌上的手放了下去,半掩在衣袖中。
然而嬴城似是毫不在意,仿佛那句话只是无心的一句夸奖。他自顾自的继续说道,“知道我心中所想的,比北疆更久远的记忆是什么吗?安容。”
“……不知。”
“那么,你可知道封戟镇这个地方?”
衣袖中的手狠狠握紧,安容脸色平静,“不知。”
“我曾梦见过这样的场景。在我生长的土地上,原本和平而强盛,富饶且民安。但是某一天,毫无预兆的,翠色的草地变成了枯裂的黄土,清澈的河流变成了泥沙的海洋,碧蓝的天空从此永远都是阴霾灰暗。瘟疫使得白骨交叠,丧钟不断。饥荒让百里饿殍不得入土,曝露郊野。一场战争把数以万计的人变成死不瞑目的孤魂野鬼,留下的婴孩哭声令人毛骨悚然。”手上用力,糕点被碾的粉碎,嬴城说道,“这梦境似真非真,似假非假,令我午夜梦回时辗转难眠。”
“这……想必是一个噩梦而已。”安容语气温和的劝解道,“大梁太平盛世,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王爷一定是平日为国忧心太多,所以才有了这样的梦魇。”
“你真的这么想么?”嬴城看着安容的眼睛,“一个国家的强盛少不了无数的牺牲。大梁如此辽阔,你觉得这片土地上会有被人遗忘的角落吗?”
“或许会有的,但是肯定不止一处。”安容垂下眸子,“哪里都一样,不被庇佑的地方太多了。”
“安容,我问你。若你生在封戟,你将如何?”
沉默了很长时间,安容慢慢说道,“或许……会想要竭尽所能的活下来吧,没有人愿意成为战争的牺牲品。”
“如此真是奇怪。”嬴城忽而笑了一声,“我记得你说自己不知道封戟这个地方,现在却又为何知道那里爆发战乱?”

气氛一下变得莫测起来,除了两人的呼吸,四周的一切像是都静止了。他们仿佛被包裹成了一个独立的空间。
良久,安容似是松懈下了所有紧绷的弦,他面色放松,笑意终于变得真实了一点,“王爷这样试探我是为了什么?”
“只是想亲自确认你是怎么从封戟镇出来的。”看到对方这副神态,嬴城知道自己没有赌错。一切即将真相大白,很快他就能知道这所有的事情到底是不是和嬴岚有关了。
“既然您能问出这些话,就说明已经有了足够的证据,又何必再多问已经知道的答案。”安容的表情始终波澜不惊,没有被发现的心虚,也没有追悔莫及的磕头认错。就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一天,他接受的坦然且理所应当,没有半分犹豫和挣扎。仿若一个垂死的人总算等到被审判的时刻,只等了结痛苦,挥别前尘一般。
“我只知道你从封戟活着走了出来,知道你和我大哥认识甚至相熟。那么剩下的呢?是不是你下的毒?又或者……是我大哥让你下的毒。”说到最后,嬴城的声音轻的几乎听不太清楚。“到底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安容的笑意愈盛,嬴城从未见他如此这般,眼前这个人总是克制而又懂事的,即使是开心的时候,也带了三分隐忍。如今这样近乎畅快的笑容,真的不曾有过。
“王爷觉得我会为太子卖命,是因为太子从封戟镇里将我救了出来,对不对?”安容微微侧头看着嬴城,“您也知道封戟镇是什么地方,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疑惑。”
嬴城没有开口,他只是安静的听着安容说话。
“难道我不该为太子做些什么吗?无论我为他做些什么,永远都不够多。”像是自言自语,安容轻声的重复了几遍,再次抬头看过来时,眼中已经没有了任何情绪,只余下一片的空洞,像是在讲叙着旁人无关紧要的经历,他语调中无半分感情起伏,“您去过封戟镇么?您真正知道那个地方么?那里曾经有我最快乐的孩童时光,也承载了之后无数的痛苦回忆。”
“在梁国最南边的封戟镇,只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镇子。它靠近南方边境,所以周边外族较多。原本我们一直和睦相处,多少年下来都是如此。”安容一点一点还原着那些支离破碎的过往,“然而当今的国君为了扩大疆域,想要征服南边外族,收为已用。所以派兵前往封戟,开始驻扎进攻。”
嬴城蹙眉,如果照安容这个说法,之前听到的关于封戟的传说岂不是要被推翻?
像是看出了对方的不解,安容笑道,“王爷真的以为大梁派兵只是为了自保么?那不过是一种美化,美化朝廷的无能,一言就抹杀了封戟死去的数万人。”
“那些外族受到突然的袭击,自然出离愤怒,他们以为我们和大梁士兵串通联合,所以展开了残酷的报复。大梁的士兵抵抗不能,又被国君呵斥无能,连区区一个封戟边境都无法镇压。朝廷不再派兵支援,那群士兵开始把怨气尽数撒在镇中百姓身上。你能想象我们的绝望么?”安容虽然仍旧带着笑,眼中却满是恨意,“我们根本不被当做人,谁都可以来屠杀我们。那些外族,以及自己的同胞。不停歇的战火让饥荒连年不断,你一定没看过他们死的时候那种悲惨的样子,一层皮覆着骨头,婴儿的眼睛只剩下两个窟窿。裸‘露的白骨被秃鹫啄烂。”
“我的父亲,每天从早到晚只是为了想尽办法为我和弟弟弄一点吃的,不让我们饿死。尽管这样,我们吃的也不过是野草和树皮。但这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每次我问父亲,你把这些都给了我们,那你吃什么?他总是说他吃饱了,在外面吃饱了才给我们带回来的。他和爹爹总是这样。”
“然而当一群士兵划开他的肚子时,我才知道,他所谓的吃饱不过是满满的一口黄沙。你能想象吗王爷,”安容想要笑出声,脸上却又痛苦至极,“他吃的都是泥土,只为了省一些所谓的食物给我们。而那些食物呢?野草而已。在我父亲的尸体旁边,我看见爹爹被一群人轮‘暴,他显得那么软弱无力,我听见他不停的说着‘救救我’。没有人救他,没有任何人。”
“你问我为什么?我也想问为什么?我想问整个天下苍天,我想问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为什么?我们不是他的子民吗?为什么?我想了很久,我想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可是我找不到答案。我们被抛弃了,被自己的君王。然而之后呢?我被那群人抓进了军营,周围都是和我年纪相仿的人,你知道我们要做的是什么?”安容起身,站在嬴城面前,“对啊,就是要让他们尽情发泄,尽情开心。”说着,他一件一件解开了身上的衣物。安容的身体很纤细,可以说是瘦弱。月光之下,很快便赤‘裸相对。
嬴城一声惊呼被生生掐断在了喉咙里,他双眸猛地瞪大。
只因为眼前这人的身体上,纵横遍布着各种伤痕,烫伤、鞭伤、刀伤,以及被作为奴‘隶而烙上的铁烙。他修长的腿更是找不到一块好的皮肤,就像一张白净的纸被人恶意的泼上了各种肮‘脏的印记。
嬴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双手已经紧握的近乎要嵌进掌心里。他无言以对,震惊和不可置信让他失语,心脏猛烈的生疼让他无法回神。此时此刻,嬴城才明白赵亭筠那日说安容“只有一张脸能看”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我亲眼见到我弟弟在军营中被折磨至死,他死的时候才十一岁,眼睛也没有阖上。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因为我知道自己早晚也会死在这个地方。然而人总是很奇怪,越是绝境,求生欲望反而更加强烈。也许是看多了死亡时的惨状,我开始畏惧死亡。我发现自己变得和爹爹一样,总是不自觉的在心里乞求着‘救救我,谁都可以,救救我’我真的很想活下去,尽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都已经人不人鬼不鬼了,可我想活下去。”
“然后他出现了,他看见了我,至今我都记得清楚。那天我缩在一个角落里,正要被人拉走,于是他走了进来,后面还跟了很多人。我不知道他是谁,我只是本能的扑上去,求他。我觉得周围的人对他那么恭敬,或许他能帮帮我。”
安容终于褪去了所有笑容,眼睛里有水珠不断的落下,“他看见我那副样子,意料之外的竟然没有一脚踹开我。而是沉默很久,像是叹气一般,轻声说了一句,‘可怜’。”

当年那个绝望到几乎不抱任何希望的少年,只是凭着本能想要获得一线求生的微芒。于是锦衣玉冠的青年给了他光亮。
他低头看着这个骨瘦嶙峋、眼神哀切的少年,冰凉的指尖碰触到对方脏兮兮的脸,却终是忍不住低叹道,“可怜。”
这个孩子想活下去,而他也不知怎么偏偏那一刻动了恻隐之心,他愿意给他一点希望。
所以,少年就记了一辈子。

“你知道吗王爷,这就够了。”安容说道,“他带着我过了好几年无忧无虑的日子,我从没想过自己也能这样生活。曾经我想活下来,真正活着的时候却又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到底为什么当时会有那样的执念?现在我也无法想明白了。也许只是为了替家人多看一眼这个世界,他们从没来过这么繁华的地方,我不求太多,只想和他们每天吃饱,没有战争,平安的过日子……很难么?”
“别说了……”嬴城打断了他的话,走到安容面前,捡起地上的衣服把他裹紧,“安容,有的时候人太清醒,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可是我……根本不曾从痛苦中解脱,”安容的情绪彻底失了控,他哭的像个小孩子,“我想我的家人,我想回家,可是我能怎么办!王都、北疆!什么时候才能轮到封戟?为什么我们就要一直生活在杀戮和饥饿中?我们也是人啊!”
“我知道……”我当然都知道。嬴城握着他的手,紧到自己都觉得疼。这种悲痛,这种无奈,这种绝望,我都经历过,所以我知道。
嬴城有一点没有骗安容,那就是他说的那个梦境,在未穿越前的那个时空,曾经让人闻之色变的感染病每天都夺去数以百计的鲜活生命,无数人不知道下一刻自己也许就会被确诊。而残酷的地震更是让人悲哀自身的弱小和无力。家庭被拆散,亲人生离死别,健康的人可能失去双手或者双腿,从此只能依靠假肢和轮椅。那种因为绝望而对整个世界麻木的感情,我都知道。所以此刻,我才感同身受。但正因为如此,我们不该愈加珍惜来之不易的生活吗?我们还活着,这已经该感恩了。
“好好活着,安容。”
“恐怕……”安容额头抵着嬴城的肩膀,低声道,“也许我已经……到极限。”
“我哥哥把你救回来,你就这么报答他的么?”
“对不起……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和侧君。我这辈子来不及做很多事,也做错了很多事,但是……”安容没有再说下去。他觉得累了,今夜他仿佛耗尽了一生的力气。
月亮还是那么圆,团团圆圆,无知无觉,一点也不懂世间的疾苦和悲伤。它以最圆满的姿态来还原最惨淡的真相。
所以万物多残酷。


几乎是一夜未睡。
在嬴城回到自己院子后,他坐在窗边等到了天亮。
眼睛酸涩,他的身体已经僵硬。
慢慢扶着桌角,试着起身,他朝外走去。思考了一整晚,他有了一个决定。
他想去和嬴岚好好谈谈,他们不该是这样,是嬴岚一直以来错想了自己。同时,嬴城也希望嬴岚可以给安容绝对的自由,而不是以救命恩人的角色让那个人生活在压抑中。
如是想着,他走出了院子。却正好撞上了迎面跑过来的宁祥。
“怎么了,一大早就冒冒失失的。”嬴城扶住他,才发现宁祥此刻眼睛通红,脸上急的像是要哭。
“王爷!”宁祥一见是他,“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声音里已是藏不住的哭腔,“安容……安容他……”
脑袋轰响,嬴城觉得整个人都有些发木,他本能的问道,“他怎么了,你说清楚点……”
然而宁祥只是哭,再也不说话了。
嬴城此刻才恍然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就是……安容,只怕已经……不在了。





第38章 卷三十七·惊‘变北疆
他是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身边人的死亡。
不同于战场上的豪情壮志、为国捐躯。这一次,没有功勋,没有颂扬,也没有后世传唱。安容走的非常安静,像极了他的性子,总是乖巧而懂事的,开心时少,沉默时多。
那个人经历过许多事,却终究没法走过心中的那道坎。他迈不过,于是再后退也无路可走。
过往片段历历在目。嬴城站在安容的房间里,不言不语,仿佛成了浩渺万物中的一粒尘沙,被铺天盖地的回忆席卷吞噬,挣扎于挥之不去的沉郁浮世中,然后安于现状,顺从天命,等待千年时光将自己腐朽,和所有渺小的生物一样,最终将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门口轻轻的啜泣声一直没有间断,良久,嬴城终于有了反应。他步伐有些机械,又像是费了很大力气似的,慢慢回身走到门口,他看到了抱膝埋首的赵亭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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