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魔发师-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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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伙没动静,左右互觑后才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调转到仍坐在讲台椅上的丁香,有人于是建议,“既然丁香已在讲台上……”
丁香不悦地瞪了好事者一眼,急忙要打断同学的话。
不料佟青云先发制人,抢在她前头说:“不好吧,丁同学刚才落掉后两项基本检定,我觉得让她去修理你们之中一人的头发较妥。”话才说完,便将手上的剪子往身旁的丁香递过去。
丁香接过他个人专用的发剪后,二话不说地离开圆椅,几步缩进人群,乐意至极地当起配角。
最后是庄亦青毛遂自荐,佟青云乐观其成地点头后,十来把剪子便活灵活现地伴着直梳在一缕缕发弦上跳起剪舞。
五坪不到的主任办公室。
陈昭凤瞠目望着稳坐在办公桌另一端的佟青云,不可置信地说:“你的要求未免太不近情理了。”
“你希望贵校应届毕业生能到曰本留学,方便缔造口碑以利明年招生,而我只要求你把一名学生割爱给我,让我带上台北调教,便宜都给你占尽了,你还指责我的要求不近情理!”
“青云,这两件事不能相提并论。从我这里出去的毕业生已完成十二年国民义务教育,证书拿到后要到哪儿深造或就业都不干我的事,但你要一名高二生放弃学科去你经营的店实习,实习结果若不尽理想的话,你又不打算继续栽培下去。与其让学生遭受这样片面的待遇,我宁愿你另寻高徒。”
“凤姐,物竞天择这道理大家都懂,但偏就不肯面对现实,你我都清楚这行有个不成文的陋规;三年正科班出身的人,就算考过丙级检定拿了张证书,毕了业后还是得跟着前辈从洗头小妹小弟熬起,运气好的三年出师自成一格,运气背碰上死猪卡位型的师父,待上十五年都混不出名堂,届时转行的转行,嫁人的嫁人,功亏一篑者比比皆是。你希望贵校学子中有人能够出人头地,在这行里闯出一点名堂,为贵校争些面子,但一听到我提供给你一个建教合作的机会时,却里足不前。”
“我是不愿让你把我的学生当成生物实验室里的天竺鼠。”陈昭凤没好气地说。
“这事没你想得残酷,我只不过是把每位有潜力的学生当成天才来栽培,能不能成气候全靠真本事。”
“你说得比唱得好听。”陈昭凤冷冷地瞅他一眼。
他双肩一耸,自我消遣地说:“可惜仍没好听到能说服你。”
陈昭凤无奈地看着眼眸盛满怒意的佟青云,态度不觉软了下来。
“咱们师姐弟一场,十年交情不算浅,平时都是我有求于你,而你不论再忙,也会拨冗来关照我,对此我是铭记在心,也因此你说要从同学里挑几名适合的学生带回台北训练时,我是乐见其成。谁知你竟看上二年级的学生。”
“果真如此,在保送甄选结束后你就该送客了,为什么还开放二年级的实验课让我参观?”
“我可不是封神榜上的仙,哪料得出你会不按理出牌到这种地步。”
佟青云眯起眼缝打量着陈昭凤。“嘀咕半天,你不同意就是了。”
她开出条件,“除非……你保证我特别关照我的学生。”
佟青云坦然地说:“只要是我的学生,我没有不特别关照的。”他已经有点不耐烦了,遂从沙发起身,移动长腿走到窗前,两手往裤袋里一放,低头俯瞰一群放学踏出校门的学子。
“我说的关照不是你那种斯巴达式、令人招架不住的关照。”
“难不成还有雅典式的关照?”他的口吻充满调侃的意味。
“意思差不多啦,就是民主开通,循循善导学生……”陈昭凤见他回头露出张教人见了就要打哆嗦的棺材板脸谱,机灵地煞住嘴,“就是了。”
“办不到。”他斩钉截铁地给了答案。“要想成功就得学吃苦,要我像母鸡哄小鸡似地去‘善导’你的学生,等我进了善导寺再说吧!”他旋身往大门跨步而去,临行前撂下最后通牒。“我搭明午三点的飞机到台中XX高职参观,如果你在当午前改变主意的话,可以在我下榻的饭店留言。”
陈昭凤了解佟青云这样做算是给足面子,凭他在美发美容界响叮当的名望,他只消联络本校董事长要人,连执掌校务的校长都要对他迎头含笑,踞尾陪笑了,她这区区一介小主任要挡他的道,简直就是螳臂挡车,不自量力。
陈昭凤不想和他就此不欢而散,赶忙解释。“青云,光我答应并不够,还提问问那孩子肯不肯跟你学啊!如果今天你挑上别人,我会一口允诺,但你跟丁香是迥然不同的人;你积极进取,口直心快。丁香这孩子的个性虽得由人鞭策才肯挪步,但却是吃软不吃硬,我恐怕这样勉强为之,双方到头来都要受伤。”
佟青云侧头把她的忧虑淡化处理,“师徒之间处不来无所谓,重要的是教和学的人有没有那颗认真的心。请转告她,我有把她教成一流设计师的自信,但需要她全心全意的配合,若她存有半分怀疑,请她回家作白日梦都比在这所学校上课要省时。”
真照本宣科还得了!无论如何,陈昭凤委婉地答应了,“我会把你的意思转给她。不过即使她愿意到台北跟你学艺,还必须征得她家长的同意才行。”
佟青云闻言,思索片刻后,才问:“她家里还有什么人?”
“一个上了年纪的外婆和阿姨,那个阿姨好象是在医院当清洁女工。”
佟青云剑眉微耸,问:“是清洁女工又怎样。”
“意思是即使外婆阿姨们想帮忙,仍是没有多余的钱提供给丁香做生活费,更别提去缴纳那贵得吓人的学费。”
他豁然明白陈昭凤的用心,迅速做出提议。“她在台北的生活起居一切由我负担,我每个月会定期挪一笔零用金给她,这样总成了吧!”
“成,当然成,但对着我说可没用。”
“别再卖关子了,要就一次说清楚。”
陈昭凤见佟青云已快翻脸不认人,才勉为其难的说:“既然你执意要网罗丁香做门徒,我想有件事你最好该知道。虽然外婆和阿姨是丁香的直系血亲,但不知怎么地,丁香尚有一个专门支付她就学开销的法定监护人,因此丁香能不能休学上台北,还得看那个监护人肯不肯。”
“那个监护人是男还是女?”很奇怪,这问题竟是第一个浮现在佟青云脑子里。
她两手一摊,爱莫能助地说:“不知道。因为对方一直透过律师,以书信方式跟我作连系。”
佟青云两个箭步抢上,以两掌撑着她的办公桌缘,低着嗓音告诉她方法,“这简单,陈主任,你可以反向操作,主动透过对方的律师跟那个‘长腿叔叔’接洽。
很难相信你这两年来没联络长腿律师过,陈大主任。“
她明知不该在大象口里生牙,但还是忍不住轻捋了-下。“你指的该是长腿叔叔的律师吧!”
佟青云见陈昭凤还在跟他玩拖延战术,整张脸气得发紫,一动也不动地立在原地,因为他一旦动起来,可能会出人命。
总算陈昭凤了解不能再得寸进尺后,软化态度说:“好、好、好,既然你这么委曲求全,有诚意收丁香为徒,我就帮你跟长腿律师联络,取得同意书。另外,距离这学期末还有四个礼拜,我希望你能让她专心念完高二的的学科,等-放暑假,我会要她上台北找你。”
“你的建议再合情合理不过。”佟青云外歪着脑袋,斜嘴讽嘲。“还有什么我该注意的事吗?陈主任。”
“有,你必须允诺和我签署一份为期一年的建教合作同意书。丁香的表现若没达到你的预期标准,你也不得擅自将她遣退或开除。”
佟青云觉得她的要求可笑到极点。“你这是要我现在就口头担保让她毕得了业!我得提醒你,陈主任,南雅家事的毕业证书是贵校核发的,要不要她毕业全操在贵校手里,更何况我已经‘顾人怨’多时了,若再捞过界管闲事可就不识抬举。这样办吧,如果你对丁香没信心,何不让她休学一年?”
陈昭凤双手拳握地按在案桌上,不可置信地瞪视眼前这个卓越出众的冷面男子,以几近斥责的口气说:“别人是死是活,佟先生一点都不在乎是不是?”
他脸上毫无愧色,双手自然垂放在裤袋里,以炯亮犀利的目光凝视她半晌,才缓缓地吭了一句,“我连老命都赔上了,你说我在不在乎?”这话头是扑朔又迷离,让人参了半天也解不透出他的真意。
“所以……”陈昭凤等着他的答复。
“所以就请你把那破天荒的建教同意书拟一拟我签了了事。”他走回客椅拎起外套往自己肩上一搭,将墨镜架回鼻梁,不怎么带劲的说:“还有话要训吗?”
“没有,不过倒是有个问题想请教你。那班里,表现比她出色的学生不少,为何你偏挑中她,就因为她是丁秀的女儿吗?”明知可能得不到答案,她还是抑不住心中的好奇。
意外得很,佟青云竟干脆大方地为她解惑。“没见识到那娃儿的作品前,我的确是冲着丁秀的女儿而来,但见到她的作品后,我是打定主意跟你要定了这个学生。”
很少听过自负傲人的佟青云在口头上如此称扬一名学生过,陈昭凤不禁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她不禁讶异问:“我知道丁香这孩子有一些天分,但没料到她的技术会精湛到深得你心的地步。”
“她的剪发技术跟某些用功的同学比起来,只能得个六十分,刚好飞过及格的边。”
“只六十分及格,那我就委实不明白你葫芦里卖着什么膏药了!”
“陈大主任,我要卖的是一个生来便对实体模特儿有精准观察力的‘魔发师’,不论上门顾客的性别、年龄、高矮、胖瘦及仪态,任谁进了店门,只要经那双巧手这么施点魔力,便能脱胎换骨。这种魔力就算任你我再怎么精进剪法技巧,都不见得强求得来。”
陈昭凤被他动人心魄的专注语气给震慑住了。
她知道他所指的这种稀有动物,因为佟青云本身便是这样一号才华洋溢的魔发师;欧洲从伦敦、巴黎到米兰的流行界杂志给他一个‘亚洲的魔发师’的桂冠头衔,日本美发界则称他为“发之巫”,而港台人士更是封他为“发尊”。
“青云,你这不是在找徒弟,而是在寻找另一个自己,打算跟自己过不去。”
“我没那么自恋,只不过是在寻找同类。我人也给你捉弄够了,再不滚,可能随时都会冒出伤感情的话。至于那丫头的事,你就让她自己看着办,我不是非她不可。”他冷漠地说完话,开门踏出办公室,独留陈昭凤兀自思忖。
也许良驹还真要有识货惜才的伯乐,才能变化作千里马。
也许真给佟青云料中,丁香真是美发界的奇葩异卉,不是她与旗下这些庸碌之辈栽培得来的。
也许就是因为生命中太多的也许,才教人心盲坐失良机。
她知道自己没有反对的理由,唯望佟青云日后行事能适可而止,预留丁香喘息的机会,要不然,这对师徒间有的是意见可闹了。
第三章
嘈杂的扩音器滋滋乍响,音频忽远忽近,待仪器稳定,才传出一串甜美的嗓音。
“下一站是台北站!所有准备下车的旅客请记得携带随身物品,谢谢您搭乘本列火车,并祝您旅途愉快,我们期待您下次的光临。”
自强号隆隆地驶离万华约莫有五分钟光景,巨大庞然的火车头拖曳着十节客厢,不像巨龙,倒像蜈蚣。
搭乘第七节车厢的丁香窝在靠窗座位上,眼斜睨窗外,彷佛置身电影院,看着哑茫茫的黑白纪录片,片里有着四通八达的柏油路,路上缀满了川流不息的小人与小车、摊贩与商家、广告看板与电线杆。
如此熟悉的景观与南部没啥差别,但心态上,这该是全然陌生的街景与建筑物却又似曾相识。
她想要寻出一些蛛丝马迹,奈何脑底那股想要探本溯源的蠢蠢念头,却被加速转动的铁轮疾速地拋到车尾,一波淡过一波,终至渺然无痕。丁香失了神,最后竟连自己要探什本、溯啥源都不复记忆,只能无意识地贴着窗外,数着急急掠逝的电线杆,发一个阿拉伯数字的呆。
大概是影像伤眼,她揉了疲倦的眼皮,小伸一个懒腰后,才百般无聊赖地从霹雳腰包里翻出一片被铜板蹂躏成衣衫不整的箭牌口香糖,两指一掀,退去那层绿衣银里,亳不动容地将赤条精光的白肉送进门户大开的“庙口”里祭献,非在三咬五囓间,把甜汁榨到干不可。
她不慌不张的模样,与同车厢捱不住蠢动,进而起身提拿行李,准备抢头跳车的嘈杂旅客们,互相构成-幅对比画面。
一名五十来岁的老太太,紧抱着布包和黑伞走经丁香的座椅时,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