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瑶文集-第6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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膛上。“你已经都告诉了我,现在你不该有任何负担了。”
“可是,”她摇头,“我还是要离开你!我不能让别人说,你在和一个坏女孩交往,子健,我已经决定离开你!你懂吗?”
他推开她,看到她遍布泪痕的小脸上,是一片坚决而果断的神情,他忽然知道,她是认真的!他的心狂跳,脸色就变得比纸还白了。
“你决定了?”他问。
“决定了!”
“没有转圜的余地?”他瞪着她。
“没有。”她的脸色和他一样苍白。
“为什幺?你最好说说清楚!”
“我已经说了那幺多,因为我是个坏女孩。从小,我背叛我父母,他们不了解我,我就恨他们,姨妈成了我的挡箭牌,我现在想清楚了。我要──回家去!”
“回到什幺地方去?”
“回我父母身边去,”她望着窗子,眼光迷镑如梦。“我要去对他们说一句──我错了。一句──”她的声音低得像耳语。“我早就该说,该承认的话!奇怪,”
她侧着头。“我现在才承认,我错了。父母管我严厉,是因为他们爱我,姨妈放任我,也是爱我!父母不了解我,不完全是他们的错,我从没有为他们打开我的门,而我为姨妈打开了我的门。他们走不进我的世界,然后,我说:我们之间有代沟!”她望着子健:“我要去跳那条代沟,你,该去跳你的代沟!”
“我的代沟?”
“当你母亲指着我骂的时候,她惟一想到的事:只是该保护她纯洁善良的儿子,不是吗?”
子健深深的望着晓妍。深深深深的。
“晓妍,”他说,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你变了,你长大了。”
“人,都会从孩子变成大人的,是不是?”
“你有把握跳得过那条沟?”他问。
“没有。你呢?”
“更没有,”
“那幺,或者,我们可以想办法搭搭桥。姨妈常说,事在人为,只怕不做!”“晓妍,”他握紧她的手:“听你这篇话,我更加更加更加爱你,我不会放过你!不管你到那里去,我会追踪你到天涯海角!你跳沟,我陪你跳沟!你跳海,我也陪你跳海!今生今世,你休想拋掉我!你休想!”
她瞅着他。
“到底我有什幺地方,值得你这样爱我?”她问。
“你吗?”他也瞅着她。“我以前,只是爱你的活泼、率直、调皮、任性,和你的美丽。今晚,我却更增加了些东西,我爱你的思想,你的坦白,你的──坏。”
“坏?”
“是的,我既然爱了你,必须包括你的坏在内。你坚持你是坏女孩,我就爱你这个坏女孩!我要定了你!”
她摇头。
“我并没有答应跟你,我还是要离开你。”
“还是吗?”他吻她。
“还是。”她低叹了一声。
他凝视她。
“晓妍,”他沉下脸来。“你逼得我只能向你招供一件事,一件没有人知道的秘密。”
“什幺事?”
“我──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纯洁,十八岁那年,我太好奇,于是,我跟同学去了一个地方。”他盯着她,低声的。
“你知道那种地方,是吗?”他顿了顿,又说:“现在,我们是不是扯平了?”
她瞪大眼睛,望了他好久好久。然后,她忽然大笑了起来,一面笑,她一面把他揽进了怀里,她吻他,又吻他,笑了又笑,说:“哦!子健!我真的无法不爱你!我投降了。子健,你这样爱我这个坏女孩,你就爱吧!从此,你上天,我也上天,你下地,我也下地。跳沟也罢,跳海也罢,跳河也罢,一起跳!我再也不挣扎了!我再也不逃避了!就是你母亲指着我鼻子骂我是妓女,我也不介意了,我爱你爱你爱你爱你,子健,我跟定了你了。”
“哦!”子健吐出一口长气来,他发疯般的吻她,吻她的唇,她翘翘的小鼻子,她的面颊,她的额,她的眼睛,然后他发现她满脸的泪。“别哭,晓妍,”他说:“以后你要笑,不要再流泪。晓妍!晓妍?”她哭得更厉害。“你又怎幺了?”他问。
“我爱你!”她喊:“我哭,因为我现在才知道你有多爱我!哦,子健,”她抱着他的头,又笑了起来,她就这样又哭又笑的说:“你实在并不擅长于撒谎,你知道吗?”
他瞪着她。
“你撒了一个很荒谬的谎,你以为我会相信?”她带泪又带笑的凝视着他。“你是那种男孩,你一辈子也不会去什幺坏地方。但是,子健,你撒了一个好可爱的谎!”她深深的注视他,不再哭了。她的脸逐渐变得好严肃好郑重好深沉,她的眼睛里闪烁着热烈的、梦似的光彩。她的声音轻柔而优美。
“我们要共同度过一段很长很长的人生,不是吗?”
他不语,只是紧紧的揽住了她。
俊之回到了家里。
客厅里静悄悄的,俊之以为客厅里没有人,再一看,才发现婉琳缩在长沙发的角落里,正在不停的抹眼泪。雨柔呆呆的坐在婉琳身边,只是瞪着眼睛发愣。客厅里有种特殊的气氛,是暴风雨之后的宁静,俊之几乎还可以嗅出暴风的气息。他进门的声音惊动了那母女两个,雨柔跳起身来,有了份紧张后的松弛。
“好了,爸,”她吁出一口长气:“你总算回来了!妈妈心情不好,爸,”她对父亲暗中眨了一下眼。“你最好安慰安慰妈妈。”
安慰?俊之心中涌上一阵苦涩而嘲弄的情绪,真正需要安慰的是谁?婉琳?雨秋?晓妍?子健?还是他自己?他在婉琳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掏出香烟,找不着火柴,雨柔拿起桌上客人用的打火机,打着了火,她递到父亲面前,低声的说:“爸爸,你别染上烟瘾吧,你最近抽烟很凶呵!以前,你一向不抽烟的。”
“以前一向不做的事,现在做的可多了,何止抽里一件?”
俊之冷冷的说,望着婉琳。“婉琳,你有什幺话想说吗?”
婉琳抬起眼睛来,很快的望望俊之。俊之的眼光深邃而凌厉,她忽然害怕起来,惊悸起来,畏缩起来。这眼光如此陌生,这男人也如此陌生,她把身子往沙发后面蜷了蜷,像个被碰触了的蜗牛,急于想躲进自己那脆弱的壳里去。张开嘴,她嗫嗫嚅嚅的说:“没……没……没什幺,是……是……是子健……”
“子健!”俊之喷出一口浓浓的烟雾。“很好,我们就从子健谈起!”
他的声音里有种无形的力量,有种让人紧张的东西,有种足以令人惊吓、恐惧的味道。那正准备悄然退开的雨柔站住了,然后,她在屋角一个矮凳上静静的坐了下来。
“很好,”俊之再喷出一口烟雾。“子健交了一个女朋友,不是,是热爱上了一个女孩子──戴晓妍。听说,今晚你对晓妍有很精彩的一幕演出……”
“俊之,”婉琳惊愕的喊:“那女孩……”
“我知道,”俊之打断她。“晓妍的过去,不无瑕疵,她曾经有过一段相当惊人的历史。但是,那已经过去了,她犯过错,她用了四年的时间来挣扎向上,来改过迁善。你在几分钟之内,就把她努力了四年的成绩,完全砸成粉碎。婉琳,我佩服你!”
婉琳张大眼睛,她更瑟缩了,俊之的声音,那样冷冰冰,却那样咄咄逼人。她瞪着俊之,心里迷迷糊糊的,只隐隐约约的感到,自己那场小风暴,可能要引起一场大风暴!她咬住牙,本来吗?她早就告诉自己,儿女的事情她根本没权利管,她却要管!现在,会管出什幺结果来呢?
“你曾经干涉雨柔的恋爱,因为江苇出身贫贱,现在,你干涉子健的恋爱,因为晓妍曾经堕落过。你甚至不去深入的研究研究江苇和晓妍两个人,在基本上,在做人上,在思想上,在心灵上,在各方面的情形,你立刻先天性的就反对,而且采取最激烈的方式。似乎全世界都是坏人,只有你和你的儿女是好人!全世界的人都来欺侮你,来占你的便宜,你有没有想过别人是有感情有自尊的人,包括你的儿女在内!婉琳!我和你结婚这幺多年,我现在才知道,你多虚荣,你多无知,你多幼稚,你多自私!”
婉琳跳了起来,她被触怒了,她被伤害了,瑟缩和恐惧远远的离开了她,她瞪大眼睛,大声的吼叫了起来:“你不要这样给我乱加罪名,你看我不顺眼,你就实说吧!自己做了亏心事,你回来先下手为强!我没说话,你倒先来了一大串,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姘上了一个年轻的野女人,你看我这个老太婆……”
“住口!”俊之大声叫,脸色铁青。“你对每个人的侮辱都已经太多太多,别再伤害雨秋!你如果再说‘野女人’三个字,我会对你忍无可忍。无论如何,我们今天还都是文明人,我们最好用最文明的方法,来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他深抽了一口烟,压低了声音。“婉琳,二十几年的夫妻,我不预备亏待你,我会给你一笔钱,你一辈子都用不完的钱,这房子,你要,也可以拿去,我只要云涛就够了。好在,我们的孩子都大了,都有他们自己的世界,早晚都要各奔前程……”
婉琳的眼睛张得好大好大,里面逐渐涌起一阵恐惧及惊慌的神色,她愕然的、喃喃的说:“你……你要干嘛?好好的,我……我……我又不要和你分家。”
“不是分家,”俊之清清楚楚的说:“是离婚!”
这像一个炸弹,突然从天而降,掉在婉琳的面前,把她的世界、宇宙、天地,一下子都炸得粉碎。她呆了,昏了,脑子麻木了,张大眼睛和嘴,她像个石塑的雕像,既木讷,又呆板。
“爸爸!”雨柔从她的角落里跳了起来,旋风般卷到父亲的面前。“爸爸,你不能……”
“雨柔,”俊之望着女儿。“你能不能不管父母的事,只做一个安静的旁观者?”
“我不能。”雨柔的眼里涌满了泪水。“因为我不是一个安静的旁观者,我是你和妈妈的女儿,我是这个家庭里的一份子。”
“那幺,”俊之逼视着她:“你为什幺曾经从这个家庭里出走?是谁把你找回来的?又是谁逼你出走的?雨柔,你能从这个家庭里出走,我也可以从这家庭里出走!你是个懂事、明理,懂感情的孩子,用用你的思想!雨柔,感情生话并不是只有你们年轻人才有!你懂吗?你想想看吧!现在,雨柔,不要多嘴,如果你不能做一个安静的旁观者,你就退出这房间,让我和你母亲单独谈谈!”
雨柔被击倒了,俊之的言论,带着那幺一股强烈的、压迫的力量,对她辗过来,她无力承担。退了开去,她缩回到自己的小角落里,坐下来,她开始无意识的咬着自己的手指甲。心里像翻江倒海般转着许多念头,父母的离婚,代表的是家庭的破碎。是的,她和子健都大了,有一天,她会嫁为江家妇,再也管不了父母的事。子健会娶晓妍,独立去创他们的天下。父亲呢?当然和雨秋在一起,结婚也好,同居也好,他们会过得很甜蜜。剩下的是什幺?母亲!只有母亲,一个年华已去,青春早逝,懵懂,糊涂,而孤独的女人!她,将靠什幺活下去?雨柔咬紧指甲,指甲裂开了,好痛。她甩甩手,注视着母亲。
婉琳的神志已经回来了,她终于弄清楚了俊之的企图。离婚!她并没有听错那两个字。结婚二十几年,她跟他苦过,奋斗过,生儿育女,努力持家。然后,他成功了,有钱了,有地位了。包围在他身边的,是一群知名之士,画家,作家,音乐家。他们谈她听不懂的话,研究她无法了解的问题,艺朮,文学!她早就被他排挤在他的生活之外。现在,有个年轻的、漂亮的、会打扮的、风流的“女画家”出现了。他就再也不要她了!抹煞掉二十几年的恩情,抹煞掉无数同甘共苦的日子。她就成了虚荣、无知、幼稚、自私的女人!她一仰头,玻鹧劬Γ技饨校骸昂乜≈∧阏飧霰氨上铝鞯奈蘩岛海〖堑媚阕非笪业氖焙蚵穑考堑媚愣晕曳⑹模得挥形夷憔突畈幌氯サ氖焙蚵穑肯衷冢愠晒α耍星耍∮腥税徒崮懔耍信叶阅阃痘乘捅Я耍±牖椋∧憔鸵臀依牖榱耍∧愕牧夹谋还烦缘袅耍∧惚氨桑∧阆铝鳎∧慊斓埃 彼岣呱ひ簦馍纸校骸袄牖椋∧阈菹耄∧阕雒危∏赜昵锬歉鲆荆锤荆蛔樱郊恕
哦,不不!雨柔在心里狂叫着:妈妈,你要闯祸,你要闯大祸!你真笨,你真糊涂!攻击秦雨秋,只是给你自己自掘坟墓!果然,“啪!”的一声,她看到父亲在狂怒中给了母亲一耳光。他的声音沙哑而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