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瑶文集-第510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哼!当时还以为是整他冤枉呢!现在看来果然不错!怪不得霜霜要那幺热心的把杜妮的资料给他呢,原来也是有心机的!好吧!我们杨家的姐弟二人就被你们这表兄妹耍得团团转,简直是欺人太甚!从来姓杨的就没受过这幺大的侮辱!
姐姐被你魏如峰玩弄,我杨晓白再度被你何霜霜玩弄!好吧,现在你算碰到我手里了,也让你知道知道杨晓白的厉害!
晓白直着脖子,抡着拳头,横冲直撞的扑向了魏如峰。那三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旁观者也一拥而上,摩拳擦掌的在一旁吶喊助威:〃好呀!晓白,打呀!〃
〃拿出点本领给他看看!晓白!〃
〃把我们十二条龙的功夫展露出来!晓白!〃
你一言,我一语,晓白更是义愤填膺,豪气干云,不打他一个落花流水怎幺配叫杨晓白?今天非要你魏如峰躺在地上直哼哼不可!魏如峰一连挨了晓白好几拳,火气也上来了,而且情势迫到这个地步,已不能不迎战。于是,一场街头的大战就开始了,霜霜看看局面不对,就扬着声音大喊:〃杨晓白!你发疯!你神经病!你还不停手!你是个糊涂蛋!〃
霜霜越喊,晓白越愤怒,打得也就越起劲。四面又那幺荒凉,连一个警察都找不到,霜霜看他们的人那幺多,再打下去一定是魏如峰吃亏,一急之下,也扑了上来抓晓白,一面嚷着说:〃杨晓白!我这一辈子再也不要理你!再也不要理你!〃那三个青年围了上来,把霜霜给硬拉开,然后三个人扣住了霜霜的手,霜霜无法行动,气得大哭大骂:〃杨晓白!你仗着人多欺侮人!你没种!我看不起你!看不起你!看不起你!〃
霜霜的喊声如火上加油,晓白打得更是不顾一切。事实上,论起打架来,魏如峰人高马大,也未见得会落在晓白的下风。只是一上来,魏如峰先是出其不意的挨了两拳,接着又由于不愿意和他打而躲闪了好几下,因而,似乎就趋于败势。但,魏如峰也被打火了,而且看出不奋力迎战就不可能脱身,也使出全力,扑击晓白。这样越打越激烈,越打越拚命。那三个人更在一边加油加酱的说些刺激话,这一仗就有不分出你死我活就无法停止的趋势。接着,晓白的肚子上一连挨了三拳,又被魏如峰的腿一勾而跌倒在地下,霜霜趁势喊:〃好呀!表哥!揍他!〃
晓白红了眼,一翻身从地上跃了起来,他手中已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小刀。举着刀,他直着眼睛,一步步的向魏如峰迫近。魏如峰本能的向后退,然后,晓白迅速的扑了上来,魏如峰向旁边一闪,他忘了那辆摩托车,阻止了他,使他退无可退。于是,在一剎那间,他听到霜霜的惨叫,听到有汽车飞驰而近的声音,听到摩托车翻倒,听到几千几万种杂音,像轰雷般在他耳边炸开──然后剩下的是完完全全的空白。
晓白的思想已经混乱不清,把刀子从魏如峰的胸前拔了出来,鲜红的血使他丧失神志,举起刀子,他正想再插下去,一辆疾驰而来的汽车里跃出了一个彪形大汉,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霜霜大叫一声:〃老刘!救表少爷!快救表少爷!〃
老刘踢翻了晓白的身子,抱起魏如峰,放进汽车,那一伙年轻人看到肇出人命,已一哄而散。老刘把晓白从地上拉起来,也押进车子,叽咕着说:〃我就知道要出事!这几个小流氓在咱们门口荡了一个晚上!我老刘就知道要出事!〃
尾声
杨明远在书桌上留下了那封长信,就走下了玄关,穿出了大门,置身于阳光灿烂的大街上了。四面环顾了一下,阳光和煦的普照着,汽车和行人在街上来来往往的穿梭。天蓝得透明,几片白云悠悠的在天空飘浮,是个美好的,秋日的下午!他在巷口站了几秒钟,就随便选择了一个方向,漫无目的的走去。走吧!走到何处?他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他在这条人生的长途上,已经走得太长久,太疲倦了。一条条的街道,一条条的巷子,纵的、横的、热闹的、冷清的……真正的台北市,似乎辽阔无边。一直这样不断的走着,浑浑噩噩的,一步挨一步,这就是他!杨明远。他对自己苦笑,望着太阳沉落,望着暮色的来临,望着霓虹灯在夜色中骄傲的闪耀。
到何处去?他不知道。但他那幺疲倦,他觉得自己渴望休息。人,可能失掉很多东西而照样生存,但是,失去了自己怎幺办呢?到什幺地方去找寻?
〃先生,坐吗?〃
一个声音吓了他一跳,然后,他看到路边的一张藤椅子,诱惑的放在他面前。噢!真的,他应该坐一坐,他是那幺累了。不经思索的,他坐了下去。于是,他看到他面前有张桌子,桌子背后坐着个戴眼镜的瘦老头,穿著件破破烂烂的灰布褂子。瘦老头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片,对他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咳了一声嗽,清清嗓子说:〃先生,好运呀!两眼有光,额头饱满,要发财,多福多寿……〃
噢!原来是个看相的!他纵声大笑了起来,要发财!多福多寿!从椅子上站起身,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指了指看相的,他说:〃你知道福与寿在哪儿?你知道人生无福也无寿吗?最起码,这两样与我无缘!〃他瞪着那个看相的:〃看样子,与你也无缘!〃
瘦老头推推眼镜片,目瞪口呆。旁观的一些人笑了起来。
杨明远摔摔袖子,掉转身自顾自的走开,他听到人群中有人在说:〃是个疯子!不知道是从那个疯人院里跑出来的!〃
他摸了摸几天没有刮胡子的下巴,是吗?自己像个疯人院里跑出来的疯子吗?好吧,疯子就疯子,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人不疯呢?问题就在于自己不是疯子,真做了疯子,也就没有烦恼了!但他还有着清醒的头脑和思想,知道自己做过了些什幺,把梦竹留给了何慕天,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
他做得多漂亮,多干脆!与其拥有梦竹空空的躯壳,何不索性悄然而退!悄然而退!他脑中陡的一震,是的,他退开了,退到哪儿去?这世界上还有他立足的地方吗?失去了梦竹,也就等于失去了全世界,天下还找得出比他更大方的人,甘愿把自己的世界让给别人吗?
经过了厦门街,来到了淡水河堤,沿着堤走了一段,水面点点波光,月影抱着金色的尾巴在水里摇摇晃晃,倒有几分嘉陵江的味儿!嘉陵江!多少年前的事了?小粉蝶儿,南北社,〃逝水流年,人生促促,痴情空惹闲愁!〃──何慕天的词!多少年前了?那时候,他得不到的,现在他仍然得不到!是的,何慕天永远比他强!
不知不觉的,他发现自己停在王孝城家的门口了。好吧,这唯一旧日的朋友,也该再见一面,按了门铃,他等待着。门开了,王孝城惊异的接待着他。
〃我不久坐,〃他神志清醒的说:〃我马上就要走!〃
〃你还要到哪里去?〃王孝城问,暗暗的审视着他:〃没有再喝醉吧?〃
〃没有一种酒能让人醉,除非人自愿用痛苦醉自己!〃明远喃喃的念着以前一位作家的句子:〃没有一种酒能让人糊涂,除非人自愿糊涂!一个真正糊涂的人,就是一个真正清楚明白的人!〃他苦笑:〃但愿有一天,我能做一个真正糊涂的人!那幺也比较容易找到该走的方向!人生,你常常不知道怎幺样做是对?怎幺样做是错?〃
〃真的,明远,〃王孝城关怀的望着他,递给他一杯茶:〃你们的事怎样了?〃
〃我们的事?〃
〃你和梦竹。〃
〃梦竹──〃明远似笑非笑的牵动了一下嘴角:〃已经解决了。〃
〃解决?〃王孝城不解的问:〃怎幺解决的?〃
明远耸了耸肩。
〃不属于我的,永远不属于我!〃他说,抬起眼睛来看看王孝城:〃孝城,一个最贫穷的人,应该做些什幺事?我是指各方面的贫穷,包括感情、知识、钱财……各方面!〃
〃嗯?〃王孝城困惑的望着杨明远,一时间不大能了解他的意思。
〃我告诉你,〃杨明远不等王孝城答复,已经自己接了下去。〃对于一个最贫穷的人,一个真真正正最贫穷的人,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找一个没有人的山洞,缩在里面别出来……〃
〃明远,〃王孝城打断了他:〃你怎幺了?打哑谜还是说呓语?〃
〃呓语?〃明远笑了:〃孝城,你可曾知道,我们都说了一辈子的呓语吗?好,〃他站起身来:〃我不耽误你,我也该走了。〃
〃你现在到哪里去?回家吗?〃
〃回家?〃明远怔了怔,又笑了。〃对了,回家,回到我来的地方去。〃
王孝城不放心的望着杨明远,这人是怎幺了?看起来好象不大对劲。他跟着他到大门口,犹豫的问:〃梦竹──怎样?孩子们──都好吗?〃
〃大概──总不错吧!〃明远说。
〃明远,〃王孝城迟疑了一会儿,忍不住的说:〃好好待梦竹,别──太挑剔她,她──是个难得的女性。〃
杨明远看了王孝城一眼,眼色非常之奇怪。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又浮了上来,嘴角尴尬的歪曲着。好半天,才说:〃唔,孝城,你放心。我不会再挑剔她了,永远──不挑剔她了。〃
〃对了,〃王孝城比较释然的说:〃许多问题,都会慢慢解决的,别弄拧了。一个结,总得慢慢去解,如果弄拧了,就越来越解不开了。是不是?〃
〃不错,不错,〃杨明远不住的点着头,〃该解决的事总得解决。〃
王孝城又怔了一下,明远今晚说话怎幺有点怪里怪气?不过,他接着就释然了。本来,明远就是这种调调的。站在大门口,他看了看天,说:〃给你叫辆车。〃〃不,〃明远阻止了。〃我想走走,刚刚──我从淡水河堤走过,你觉不觉得淡水河有点嘉陵江的味道?〃
〃淡水河?〃王孝城皱皱眉。〃我一点也不觉得,淡水河和嘉陵江唯一相似的地方,是淡水河有水,嘉陵江也有水。〃
〃对了!〃杨明远似乎很高兴。〃有这一点相似就很好了,很够了。你不能希望世界上有两样完全一样的东西。〃他放开了脚步。〃再见──孝城。〃
〃等一等,〃王孝城不安的喊:〃你现在是回家?还是到别的地方去?最好──别让梦竹在家里等得发愁,是不是?〃
〃唔,〃明远又笑了。〃不会让她等,以后都不会让她等。〃
他忽然收起了笑,深深的注视王孝城说:〃孝城,说一句实话,我常觉得,梦竹会让别人在她面前都变得渺小了,她任劳任怨,合情合理……把一切好事都占了,使别人在她面前显得寒伧。〃
〃这──总不该是她的缺点吧!〃
〃当然。〃杨明远说:〃我只是说明一句,我实在──配不上她。当初南北社任何一个会员娶了她,都比我强。〃
〃你怎幺能这样说?明远?〃
〃这是我心里的话,〃杨明远低声说:〃不过,我爱她,一种绝望的爱──毫无办法的爱,我试过,但我无法不爱她。〃
他吸了口气:〃好了,再见,孝城。〃
〃再──见。〃王孝城说着,仍旧站在门边,望着杨明远有些踉跄的步子,和那瘦长的、孤独的、在街灯照射下移开的身影。心底模模糊糊的有种近乎怜悯和同情的情绪,却又有更多的不安。一直等到杨明远的影子转过了街角,再也看不见了,他才回过身子,关上房门,不知所以的叹了口长气。
杨明远踏着夜色,一脚高一脚低的回到了淡水河边,沿着河堤,他茫茫然的踱着步子。是的,淡水河与嘉陵江唯一相似的地方,是淡水河有水,嘉陵江也有水。他走下了河堤,在岸边缓缓的走着,草深没胫,虫鸣唧唧,秋风在水面低唱。
嘉陵江边的一夜,他救了梦竹,梦竹倒在他的怀里,哭着喊:〃请你让我死!请你让我死!请你让我死!〃
他还记得那小小的颤栗的身子,如何在他的胳膊中挣扎抽搐。死,死又是什幺?他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用手托着下巴,瞪视着波光荡漾的河面。
〃死,死又是什幺?〃他轻轻的自问,又自己答了:〃一种解脱,一种长时间的睡眠,一种混沌无知的境界。〃
〃美吗?〃他再问。
〃应该是美的,最起码比人世美。无知就是美丽──因为无忧无愁无憎无欲无求无烦恼。那时候,可以真正的休息了。〃
〃你确定另一个世界是混沌无知的吗?〃他再问。
〃不,不能确定。〃他自己答了。
〃假若另一个世界比人世更纷杂,更苦恼,更充满了问题,那又怎幺办?〃
他纵声的笑了。
〃那幺,你就永远别想'逃避'了!人生最大的逃避就是从这个世界逃向另一个世界,假若逃到另一个世界却比这世界更纷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