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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7章

琼瑶文集-第4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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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我尽量注意。〃魏如峰说。其实,泰安纺织公司的股份百分之七十都在何慕天手中,其它的董事不过握着一些散股,所谓董事会议,也就是形式上的而已。事实上,只要何慕天有所决定,会议开不开都无所谓。

    何慕天喷了一口烟,沉思了一下,微笑着说:〃公事交代清楚了,我们也该谈谈私事了。〃

    〃私事?〃魏如峰愣了愣。

    〃嗯,〃何慕天点点头,亲切的说:〃如峰,有没有出国的计划?〃

    〃怎幺?〃魏如峰有些困惑。〃公司里想派人出去吗?我并不合适,我学的不是纺织,又不是商业。〃

    〃我知道,我只是问你对未来的计划。你已经二十─六?还是二十七?〃

    〃二十七。〃

    〃对了,二十七岁,我像你这个年龄,已经有霜霜了。〃

    〃姨夫是在问我的终身大事?〃

    〃也有一点是,我听说你和一个交际花过从很密,有这回事吗?〃

    〃哦,〃魏如峰笑了笑,这并不是他的秘密。〃那大概指的是杜妮。她死缠住我,我可没对她动感情。〃

    〃虽然没有动真情,一定也有来往吧?〃何慕天锐利的盯住魏如峰问。

    魏如峰点点头,笑着说:〃假如我说和她没有关系,就未免太虚伪了,是吗?姨夫,你一定了解,和这种欢场女人来往,如同交易,谁都不会动真情的。而且,对于送上门来的女人,只要她长得不错,我也不会像柳下惠一样坐怀不乱。〃

    〃唔,〃何慕天把烟从嘴里拿出来:〃我喜欢你这股坦率劲儿。那幺,告诉我,为什幺最近一个月以来,你把这些女人全断绝了?〃

    魏如峰一怔,接着就胀红了脸,他不安的在椅上蠕动了一下身子,伸了伸腿,说:〃姨夫,你对我的事好象清楚得很呢!〃

    〃当然清楚,〃何慕天微笑着,深思的说:〃你想,你将来会继承泰安,这幺大的一个公司即将落在你的肩上,对你的事,我怎能不关心?〃

    〃什幺?〃魏如峰吃了一惊。〃我?继承泰安?为什幺?〃

    〃你是我的亲人,又有商业天才,公司在你手里,比在我手里更安全。而且,近来我对商场中的追逐倾轧,已经觉得疲倦了,很想把这个重担交卸下来,然后过几天清静日子。假如你没有什幺出国读书的计划,我就希望你把时间多放在公司里一些,工厂里也去跑跑。两三年后,你就可以变成实际的负责人了。〃

    〃姨夫,〃魏如峰皱皱眉头,深深的望了何慕天一眼:〃你要把公司给我,我应该感激你,可是,说实话,姨夫,我并不想负责泰安。〃

    〃为什幺?〃

    〃我和你一样,我厌倦商场的这些竞争和欺诈。我自己是学文的,商业和纺织都不是我的兴趣,也不是我的本行,我之所以留在公司里,完全是因为你需要我。有一天,霜霜会结婚,那时候……〃

    〃慢慢来,如峰,〃何慕天打断了他。〃你对这笔财产一点不动心吗?〃

    魏如峰苦笑了。

    〃当然动心,〃他说:〃如果我说对财产金钱不动心,我就太矫情了。但是,我不愿继承泰安,这应该属于霜霜……〃

    〃属于霜霜──〃何慕天沉吟着说:〃和属于你,这不是一样吗?〃

    〃什幺意思?〃

    〃我是说──〃何慕天喷了一口浓烟:〃如果你和霜霜结婚的话。〃

    魏如峰陡的愣住了,他瞠目结舌的望着何慕天,后者正平静而从容的吐着烟雾。他站了起来,盯着何慕天的脸,诧异的说:〃你开玩笑吗?姨夫?〃

    〃一点也不开玩笑,你们是表兄妹,从小在一块儿长大,彼此了解,又彼此亲爱……〃

    〃但是,我不爱霜霜,霜霜也不爱我!〃

    〃爱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我觉得你的想法有些荒谬,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幺不可能?〃

    〃因为──〃魏如峰深吸了口气说:〃我一直把霜霜当亲妹妹看,而且,我现在也正在恋爱。〃

    何慕天震动了一下,在烟灰缸里揉灭了烟蒂,故意轻描淡写的问:〃是吗?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像杜妮那样的吗?你预备和这女人'恋爱'多久?〃

    魏如峰的脸色变得苍白了,他做梦也没想到何慕天会用这样的语气来侮辱他的恋爱,而且还连带侮辱了晓彤。这使他无法忍耐,他用手指抓紧了椅背,竭力控制自己沸腾的怒火。半天后,才颤抖着嘴唇,冷冰冰的说:〃姨夫,我明白了,你想用泰安去给霜霜买一个丈夫?你找错了对象了,街上的男人多得很,你随便去拉一个,告诉他你那优厚的条件,他们一定会趋之若鹜的!至于我,你骂我不识好歹吧!〃

    说完这几句极不礼貌的话,他掉头就向门口走,何慕天呆了几秒钟,然后猛然恼怒的大声喊:〃站住!如峰!〃

    魏如峰站住了,慢慢的回过头来,何慕天面对着一张倔强而坚定的脸。他逐渐泄了气,怒容从他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深切的落寞和失意,怎样的一个青年!霜霜何其无缘!他叹了口气,对魏如峰摆摆手,乏力的说:〃好,你去吧!〃

    魏如峰迟疑了一下,向门口走去,何慕天又叫住了他:〃等一下,如峰!〃

    魏如峰再度站住,何慕天凝视着他,慢吞吞的问:〃告诉我,你的女朋友叫什幺名字?〃

    〃杨晓彤。早晨的那个晓字,彤云的彤。〃

    〃很漂亮吗?〃

    〃哦,〃魏如峰怒火已消,热心的说:〃不是漂亮,而是可爱,漂亮这两个字多少有点人工美的成分在内,晓彤是完全自然的美,真实的美,由内在到外表,无一处不美。〃

    何慕天凄苦的一笑。

    〃好,你去吧,如峰,希望有机会能见到这个神奇的女孩子。〃

    魏如峰也笑了。

    〃你一定很快就会见到她,我会带她到家里来玩。〃他说,望着何慕天,他知道,他们之间的不快已经过去了。

    楼下,突然间,尖锐的喇叭声又划破了寂静的长空,在夜色中锐利的狂鸣起来。

    明远面对着自己那张〃浣纱图〃,看了又看,越看越心烦,这已经是今晚画的第三张了,竟连个美人脸都画不好!〃天才〃早已是过去的东西了,他在自己的画里找不到一丝才气,别说才气,连最起码的工力都看不出来。他皱皱眉,〃重拾画笔〃,多荒谬的想法,徒然浪费时间精力和金钱!一阵烦乱之下,他抓起那张纸,揉成一团,用力的对墙角扔过去,纸团击中了正坐在墙角补衣服的梦竹身上,她一惊,抬起头来,接触到明远的一对怒目。

    〃又画坏了?〃梦竹柔声问,小心翼翼的。〃慢慢来,别烦躁,现在就算是练练笔,笔练顺了,就可以画好了!〃

    〃废话!〃明远叫:〃我告诉你,我根本就不该听王孝城的话,画画!他以为我还是以前的明远呢!殊不知我早已变了一个人,艺朮家的梦只有留到下辈子去做了!从明天起,我发誓不再画了!把这些画笔颜料全给我丢进垃圾箱去!〃

    梦竹带着几分怯意站起身来,她实在怕极了明远的砸颜色碟子和摔笔摔东西。她走过去,代他把颜料收拾好,笑着说:〃今晚别画了,明远。你也太累了,白天要上班,晚上又要画画,休息一晚吧!明远,我们也好久没出去走走了,干脆今晚去看看朋友好不好?〃

    〃看朋友?去看王孝城吗?看他有多成功,弟子满天下,一小张横幅卖个两三千,大家还求爹爹告奶奶似的去求他的画……〃

    〃明远,〃梦竹锁紧了眉:〃你变了!孝城是我们多年的老朋友,但是,你说起他来口气中充满了嫉妒和刻薄,他待我们不错……〃

    〃是的,他待我们不错!〃明远干脆大叫了起来:〃每隔两三天,他就送奶粉衣料罐头什幺的来,他现在阔了,他送得起东西,他的东西使你对他五体投地……〃

    〃明远!〃梦竹叫。

    〃他对我们施舍,表示他的慷慨!我呢?我就得受着!他阔了,他不在乎,但是,我杨明远的一家子就在接受他的救济,我告诉你,梦竹!你不许再接受他的礼物……〃

    〃我并没有要他的礼物,只是他的诚意使人难以拒绝,每次提了东西来,还陪尽笑脸,又怕给我们难堪,又怕我们拒绝!人家是一片好心。〃

    〃好心!〃明远咆哮着:〃我杨明远就要靠别人的好心生活吗?是的,我穷,你嫁给我了,你就要跟我过苦日子!我的运气不好,我倒霉,你就只好跟了我倒霉!……〃

    〃明远,你别把话扯得太远好不好?难道我嫌你穷了吗?收孝城的礼是不得已,你为什幺一定要把别人的好意当恶意呢?人家又没有嘲笑你或看不起你的意思!〃

    〃他没有恶意,可是我受不了!他使我觉得压迫,你懂不懂?无时无刻,他都用他的成功,他的富裕的生活,他的身分地位来压迫我!而以前,任何教授对我的评价都比他高!现在呢?他成功了,他用礼物,用那些同情的怜悯的眼光来堆积在我身上,他使我受不了,你懂吗?我受不了他那种把我当作病人膏盲的人的那副样子……〃

    〃他成功了,这并不就是他的过失,是不是?〃梦竹问。

    〃你不能因为他的成功,就抹煞掉你们的友谊呀!〃

    〃友谊!〃明远嗤之以鼻:〃这是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

    梦竹呆呆的站着,沉痛的望着明远,好半天,才幽幽的说:〃明远,你变得太多了。〃

    〃是吗?我变得太多了?〃梦竹的话更加勾起了明远的怒火,他逼视着梦竹说:〃是的,我变了,你知道是什幺让我变?你知道我一点都不爱这份生活吗?你知道我厌倦得想死吗?你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什幺都知道!〃梦竹叫着说,被明远逼迫得忍无可忍:〃就因为我知道得太清楚,所以我忍受你一切的坏脾气,忍受你的嚣张和无理,忍受你的怪僻!你还要我怎幺样呢?〃

    〃你后悔了吗?后悔嫁我了吗?〃

    〃我有什幺资格后悔!〃梦竹神经紧张的大叫了起来:〃你娶我是你对我的恩惠,我还有什幺资格后悔!十几年来,我必须时时记住这一点,杨明远,你是个伟人!你伟大!你在我落魄的时候──〃猛然间,她缩住了口,瞪视着房门。在门口,晓彤正张皇的站在那儿,恐惧的望着争吵中的父母。梦竹泄了气,她费力的把溢出眼眶的泪水逼了回去,用手摸了摸自己激动得发烫的面颊,低低的对明远说:〃对不起,我,我是太激动了!〃

    明远没说话,沉默了片刻,才用阴沉的眼光,扫了晓彤一眼,冷冰冰的说:〃你下了课,怎幺到现在才回家?〃

    〃我,我,我在学校做功课。〃晓彤嗫嗫嚅嚅的说。

    〃晓白呢?〃明远又问。

    〃我,我没有看到。〃

    明远调回眼光来,冷漠的看了梦竹一眼,说:〃我们的两个孩子,都连家都不要了!放了学不回家,吃晚饭也不回家!〃

    他的口气,好象孩子们不回家,都应该是梦竹的责任似的,梦竹想说什幺,又忍耐的咽了回去。孩子们是最敏感的小动物,家里的气氛一不对,他们就会最先领略到。近来,明远的坏脾气笼罩着全家,动不动就要咆哮骂人,连小鸟都知道巢里是否温暖,又怎能怪孩子不愿回家呢?家系不住孩子,这不是孩子的过失,而是父母的过失。怎幺能让正在求学的孩子在一个充满火药味的家中做功课?准备考大学?

    在梦竹的沉默中,明远换了一件衬衫,准备出门。

    〃你到哪里去?〃梦竹问。

    〃看电影去!〃明远没好气的说。

    梦竹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只睁大了眼睛,目送明远走出房门。

    听到大门阖上的声音后,梦竹浑身无力的坐回椅子里,用手支撑着疼痛的头。疲倦、懊丧,和绝望的情绪像潮水般对她涌了过来,她感到自己像只无主的小船,正眩晕的飘荡在这潮水之中。晓彤远远的望着母亲,看到梦竹一直不动也不说话,她走了过去,把手放在梦竹的手腕上,怯怯的喊了一声:〃妈妈!〃

    梦竹抬起头来,接触到晓彤一对不安的、关怀的眼睛。她不愿让女儿分担她的烦恼,勉强提起精神,她坐正了身子,深吸了口气说:〃你吃过饭没有?〃

    〃吃,吃过了。〃

    〃在那里吃的?〃

    〃学校福利社。〃晓彤说着,脸微微的发起烧来,由于说了谎话而不安。福利社?那些地方和福利社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近半个月来,魏如峰带着她,几乎跑遍了全台北市的小吃店,每天,他们都要换一个新的地方,他总是笑着说:〃我要让你见识见识台北市,领略各种不同的情调!〃

    有时,她的一袭学生制服,出现在比较大的餐厅里,显得那幺不伦不类。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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