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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章

琼瑶文集-第3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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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决然的语气令她又是一惊。是的,如果不能和他在一起,即是良辰美景虚设,这种苦涩的滋味,过去几日她已尝够﹔但要和他在一起,又得经过怎样的颠覆与动荡?她简直不敢也不能想象,当母亲乍听这件事之后,会有什幺激烈的反应。

    “这样好不好?”她以哀求的口吻和他商量:“你先别出面,让我自己去跟我娘说。”

    “为什幺?”他诧异而着急的。“这是一场战争,我要让你一个人孤军奋斗,我要和你并肩作战啊!”

    他这种预设敌人的态度,让她霎时又激动起来。

    “谁说要和我娘作战来着?你搅在里头,那就绝对是一场战争,可只有我娘和我的话,我不会争,也不会吵,我……我就是求她嘛,不断的求她,求到她心软为止。这样,我说的话她才听得进去,事情才有转圜的可能呀。”

    他向她跨近了一步。

    “你真的会跟你娘说?真的会求她?”

    她点点头。他再度向她跨近了一步。

    “什幺时候说?”

    又来了!他总是这幺紧迫钉人,连一丝喘息的余地也不给她!刚才她交代一头雾水的小佩为她守门,然后就跑出来的行径已经很危险了,他还这幺咄咄相逼!

    “你存心逼我是不是?”她一跺脚,委屈的哭了。“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心里乱得不得了,你……”

    “好好好,你别生气,”他拥住她,歉疚而焦急的解释:“我不是存心逼你,我只是很惶恐,只是不确定你的决心是不是和我一样强烈。你娘会对你心软,你同样也会不忍心伤她,那幺,如果最后反而是你屈服,我怎幺办?”他越想越慌张,不禁低下头去,不放心的凝视着她,试图从她的双眸中抓住一些肯定的答案。“你不会轻易屈服吧?你是真的要我吧?”

    他竟然怀疑她!他竟然不相信她!她都已经来到他的面前,以她的自身做为明证了,他竟然还问她,她是不是真的要他!

    “你……你怎幺问得出口?”她无法置信的瞪着他,因狂烈的伤心和愤怒而簌簌发抖。“我现在站在这里和你见面,所犯的罪就足够万劫不复了,你还质疑我的决心?你……”

    她还没来得及挣开他的掌握,他已用双臂死命的箍紧了她,迫切而惶恐的低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说错话,请你原谅我吧!其实,是我对自己没信心,因为我没有足够的时间,更具体的向你证明我自己。你看,我们每次见面都是这幺短促匆忙,而我又不知该怎幺让你相信,爱我不是犯罪,绝不是的!虽然你现在在为我受了这幺多苦楚和折磨,可是我会以一生一世的时间对你证明,我是值得你倾心相许的,好不好?好不好?”

    他把她箍得那幺紧,让她逃不了也不想逃。事实上,就算万劫不复,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她亦心甘情愿,如果他们真有一生一世的话!

    “你不必对我证明什幺,”她定定的望着他,泪水沿着面颊滚了下来,一颗接一颗滴在他的手上。“早在你摘下面具的那一瞬间,我就再也无法把你从我心中抹去,就已知道你值得我倾心相许了啊!”

    她的声音是如此轻柔,然而话中语意却是经过火劫水潦之后的炽烈与坚定,倘若此刻他对她还有一丝一毫的怀疑,那幺他才真是万劫不复的罪人!他痛楚而歉疚的俯下脸,想吻去她脸上纷陈的泪,却情不自禁的吻了她的唇。

    她迷乱的承接着他的吻,整个人仿佛陷入一片流沙,不住晕眩下沉,一颗心却好似挣出了翅膀,轻飘飘的朝天空飞去。一时间,两人都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得天旋地转,万物皆醉,直到普宁寺传来催暮的晚钟响声,才把她催回现实。她半昏半醒的挣脱了他的怀抱,喃喃的说:“我得回去了。”

    是的,天马上就要黑了,他们也该分别了,可是他仍痴痴的执着她的手,痴痴的看着她,就像一个不肯从好梦里醒来的小孩。她不得不转开脸去,努力让自己更清醒些。

    “三天后,你在这儿等我吧!虽然我不能保证一定有什幺结果,可是我会让你知道事情的发展。”

    这番话霎时唤回了他的意识,是的,眼前还有难关要过呢。

    “好!三天后我在这儿等你,我准时在这儿等你!”

    她恋恋不舍的望着他,心中涨满了似水柔情,有好多话想跟他说,却是欲语还休,好半晌才轻声说道:“回去的时候,骑车千万小心,好吗?小佩说什幺……什幺悬崖?还说有一道好窄好小的路,路上老是下雨……”

    “你放心!”他笑了。“别的不讲,就为了三天后要来见你,我绝对会小心得不能再小心!”

    她不禁也甜甜一笑。相识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脸上浮现如此美丽的笑容,一时惊艳,忍不住又想吻她,她赶紧退后一步,匆匆拋下一句“三天后再见吧!”,随即笑着转身跑开。

    乐梅匆匆回了家,与守候在后花园为她等门的小佩会合之后,又匆匆的走向自己的闺房,但一跨进门,主仆俩就双双吃了一惊。

    桌前,映雪正背对着两人端坐着,明明听到有人进门,她却纹风不动,整个人僵硬得像一尊石像。情况显然有些不寻常,乐梅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娘,您……您几时来我房里的?”她努力稳住声调。“我……我和小佩到花园喂鱼去了。”

    映雪仍无任何反应。乐梅深吸了一口气,怯怯的向映雪走去。

    “娘?”

    她伸出手想去按母亲的肩,一眼却发现映雪的膝上,正摊放着起轩写给她的那封信!

    霎时,乐梅全身的血液迅速凝结,而映雪还是僵坐着不动。

    “你是不是去见他?”

    乐梅的意识有短暂的空白,什幺话都说不出来。

    映雪终于转过身来紧紧的盯着女儿,一张脸苍白如此,但声音里仍抱着一丝希望:“是不是?”

    乐梅咬了咬牙,把头一点。虽然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点头动作,却令映雪如遭电击,双手也不由得痉挛起来,本能的把那封信绞成一团。

    “娘!请您听我说……”

    映雪霍然起身,一把推开乐梅就向衣柜冲去,没命的将柜里的衣掌往外乱扔。“我要带你离开这儿!走得远远的,免得你再堕落下去!”

    堕落?乐梅的心中狠狠一抽。

    “求求您别这幺说!”她拉住母亲,惶惑而慌张的试图解释:“我只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爱?”映雪猛然转过头来。“这样子你就称之为‘爱’了,还说没有堕落?”汹涌的怒潮席卷而来,令她发出了迫促的叫喊:“这柯起轩是个魔鬼!他污染了你!不再冰清玉洁的你不配穿绫罗绸缎!”狂怒中,她一把扯住女儿的手臂,刻不容缓的就要往外走。“咱们回我房里去,拿了你爹的牌位就离开这儿!”

    从头到尾都吓愣在一旁的小佩眼看着乐梅被映雪拖出了房门,这才心魂俱裂的冲向屋外,一中放声大喊:“老爷……太太……小姐要被带走了……快来人哪……老爷……太太……”

    若不是小佩的奔忙走告使得韩家及时赶来阻止,映雪只差一步就要拽着乐梅跨出大门去了。

    伯超和淑苹虽然也为乐梅与起轩的私会深感意外,但还是按捺着那份震惊,软硬兼施的劝解。映雪冷静,然而映雪却铁了心要走。

    “你们什幺都不要再说,也不要拦我,我是没脸在这儿多待一分钟了!为了一个柯起轩,我这个女儿已经彻底作践了她自己!在她身败名裂、带累韩家的门风之前,我必须带着她离开这里!别担心咱们母女俩两袖清风,我已经想好了,我要带她到远远的外地去,找间尼姑庵遁入空门,了断一切!”

    此言一出,大家又是骇了一跳。

    “什幺?”淑苹难以置信的。“你……你在胡说什幺呀?”

    “我这不是气话,而是很认真的决定!”映雪抱着亡夫的牌位,神色惨然。“哀莫大于心死!对这样一个不知羞耻的女儿,我已万念俱灰!”

    原本默默站在一旁垂泪的乐梅闻言一震,这才抬起脸来望着映雪。宏达见她一直不说话,急不过的嚷:“别吓傻了!快跟舅妈解释,你这完全是迫于无奈,而去见柯起轩的目的,也是要断他死缠不放的念头!别这幺含冤不白呀!你快说呀!”乐梅仍一言不发,只是悲哀的、静静的凝视着母亲,久久,她总算开了口,说的却不是宏达提示的内容:“娘!咱们母女如此情深,我怎幺也想不到有一天,您会对我说出这幺多鄙视的话!每听一句,我就觉得心如刀割,而我想,您每说一句,心里也同样在流血!您以为我愿意这样伤您的心吗?您以为我愿意背弃自己的誓言,阳奉阴违的来辜负您吗?我不愿意,千万个不愿意呵,请您相信我,我已经用全部的意志在克制与警惕了,可是我……”她掩住脸,泣不成声。“我到最后还是……还是情不自禁……”

    全家人都被这番表白震撼住了,宏达更是惊愕得呆若木鸡,而乐梅的告白仍在持续:“我知道对不起爹,对不起您,对不起全家人,可是我的心已经收不回来了!哪怕绞断青丝,遁入空门,我也还是心在凡尘,情挂起轩呵!”

    映雪不能置信的瞪着乐梅,心寒直透背脊,气得浑身发颤。

    “你……你当着全家人的面,这种话都说得出口?你简直厚颜无耻!”

    乐梅心中又是一痛,却依然不肯放弃转圜的可能。

    “我知道您对柯家的恨,已是根深柢固,但您对我的爱,却是甚于自己生命的。那幺,您为什幺不能因为爱我而退一步,尝试接受柯家的人?也许,也许您会觉得海阔天空……”

    海阔天空?映雪的眼前一黑。人家的几句甜言蜜语,就让她的女儿从“不共戴天”转化成了“海阔天空”?

    “好……好啊,我珍爱得胜于自己生命的女儿,原来就这幺点儿出息!”她的声音轻飘虚软,几乎没有一丝力气。“我的女儿拿了一把刀,让仇家去握刀柄,却逼自己的母亲握刀刃,她要这样子证明我对她的爱,否则我就是在恨她……”她摇摇头,泪水流了一脸。“乐梅啊,你实在不懂我对你的爱!即使你如此狠心的糟蹋我,我都宁死而不愿恨你!”

    当下,她万念俱灰,抱着亡夫的灵牌就往一座假山撞去,只求速死,幸好被宏达拦了一把,总算没有酿成悲剧,但乐梅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不能不屈服了。十八年来,她一直与母亲相依为命,倘若母亲因为她的缘故含恨以终,不仅她自己会痛不欲生,和柯家的冤孽也将更深。

 第五章

    自从知道起轩的真正身分之后,她的生命就变成了一条绳索,绳索的那端是他,这头是母亲,两股相反的力量拉扯着她,牵缚着她,都不许她放手,而她也都不能放手,因为两端俱已深陷入她的血肉,一旦有一端松脱,都是彻骨的痛!

    但是,母亲的求死,逼着她不能不选择,而目前,她只能有一种选择。

    “娘,只要您好好的,我什幺都可以放弃……”她抱着母亲痛哭,横了心发誓:“从今以后,我的生命里,再也没有柯起轩这个人!”

    话一出口,她仿佛听见那条绳索挣断的裂声,而她整个人也已支离破碎了。

    断了相见,却断不了思念,三天后,乐梅只得私下央求宏达,代她与起轩见上一面,就说彼此无缘,请他往后自己珍重。

    分明是站在坡地上,宏达带来的消息却让起轩的一颗心急遽下坠,当下不由分说就要往韩家奔去,只想找乐梅问个清楚。万里见他濒临疯狂状态,不得不拼死劲把他按住,大声喝道:“柯起轩,你给我冷静下来!你也不想想,人家对女儿都不惜死谏,若是见到你,那还有不拼命的吗?人家恨不得抽你的筋、剥你的皮、喝你的血……”

    “喂!”宏达抗议了。“姓杨的,你当我舅妈是野人哪?”

    万里横了他一眼,做出请便的手势。

    “好,是你的舅妈,你形容好了!”

    宏达瞪着垂头坐在地上的起轩,好半晌才咕哝了一句:“我猜她会拿把菜刀砍你!”

    万里得意的对宏达点点头,再转向起轩,双手一摊。

    “瞧!那你是乖乖让她砍,还是跟她一决生死?这两种状况都有同一个结果,就是乐梅一头去撞假山!”

    起轩心中一悚,万里的话虽然夸张,但也离事实不远。

    “我……我没有为难乐梅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她,我对她的决心永远不会改变……”他恳求的望向宏达。“那幺,我写封信好了,你帮我带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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