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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琼瑶文集-第2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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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宗淇交换了一瞥,想起刚刚进来之前,绍圣还说这是个野蛮民族的居处,现在竟被认为是野蛮民族,不禁暗中有种失笑的感觉。他给他的狗也涂上了药膏,拍拍它的头,它就乖乖的伏到桌子底下去了。他站起身,再燃上一支蜡烛,举着烛火说:〃来吧,两位小姐睡在里间,我把我们的床让给你们睡,两位先生委屈点儿,用稻草铺在厨房地上将就一夜吧!〃

    〃噢,先生,〃我说:〃我们也可以睡在稻草上,不必占据你们的床,尤其你太太正病着。〃

    〃别多说,〃他用决断的、不容人反驳的语气说:〃我和雅泉可以睡在躺椅上,她是经常睡在躺椅上的。〃说着,他把我和浣云引向了那间卧室,那是间简单而整洁的小房子,有一张小桌子和几把木椅,还有一张简陋的木床。把蜡烛放在桌上,他把窗子都关好了,从床上取走了两条毛毯,对我们深深的看了一眼说:〃好了,再见,两位小姐,希望你们睡得舒服。〃

    他走出房间,关上了房门。

    我对浣云看看,整晚上,她都反常的沉默。我在床沿上坐了下来,被单下垫的是稻草,簌簌作声。一层懒洋洋的倦意对我卷了过来,和衣躺在床上,我说:〃来吧,浣云,早些睡吧,我累极了。〃

    浣云走过来坐在床沿上,用手抱住膝,呆呆的不知道在沉思些什幺。我问:〃想什幺,还不睡?〃

    〃想我们这个主人──〃她愣愣的说:〃和他的妻子。他怎能和这样一个已无任何感情思想和意识的人生活在一起?〃

    〃别想了,〃我说:〃他似乎生活得很满足,他保护并照顾她,就是他的快乐。〃

    〃我想──〃浣云慢吞吞的说:〃他是个伟大的人!而且,他不是个普通的人──他有学问、思想、和深度。我不明白他为什幺会住在深山里。〃

    〃为了他的妻子,〃我说:〃山上的空气对她相宜。〃

    吹灭了烛光,我们躺在床上。瞪视着黑暗的屋顶,听着夜色里的松涛和泉声,我有很久没有睡着,虽然倦意遍布四肢,睡意却了然无存。我听到外间屋里有一阵折腾,接着,烛光也灭了,显然,我们的男女主人和两位男伴都已入睡。过了许久,浣云幽幽的说:〃润秋,什幺是真正的爱情?〃

    原来她也没有睡着!我沉思,摇了摇头,有些迷惑。

    〃我不知道。〃我说。

    〃像你和宗淇吗?〃她说:〃你们在相爱,是不是?我羡慕你们!而我,说真的,我很喜欢绍圣,但我无法漠视他的缺点。〃

    〃人都是有缺点的,〃我说,不安的翻了个身。〃别羡慕别人,每个人都有你看不到的苦恼,我和宗淇也有我们的矛盾。〃

    叹了口气,我说:〃别谈了,睡吧!明天还有的是山路要走呢!〃

    我们不再出声。窗外起风了,小屋在风中震撼,窗棂格格有声。夜凉如水,裹紧了毛毯,我听到外间屋里,我们男主人的鼾声如雷。一会儿,鼾声停了,一阵椅子的响动,他在翻身。接着,是阵模糊不清的呓语,喃喃的夹杂着几声能辨识的低唤:〃雅泉……雅泉……雅泉……。〃

    呓语停止,鼾声又起了。我阖上眼睛,睡意慢慢爬上了我的眼角,我不再去管那风声、泉声、和呓语声,我睡着了。

    一夜雨声喧嚣,如万马奔腾,山谷在风雨中呼号震动,小屋如同飘摇在大海中的一叶扁舟,挣扎摇撼。我数度为风雨所惊醒,又数度昏昏沉沉的再入睡乡。外间屋中寂无所动,大概这种山中风雨对我们的主人而言,已司空见惯。小屋看来简陋不堪,在雨中却表现了坚韧的个性,没有漏雨,也没有破损,我迷迷糊糊的醒来,立即就放放心心的睡去。

    雨,是何时停止的?我不知道。只知道当我醒来时,已经满屋明亮,浣云的一只腿压在我的身上,怀中抱着个枕头睡得正香。我轻轻的移开了她的腿,翻身下床,走到窗子旁边,推开了那两扇木窗。立即,明亮的阳光闪了我的眼睛,一山苍翠,在阳光下炫耀出各式各样的绿。经过一夜雨的洗涤,山谷中绿得分外清亮,所有的树叶小草都反射着绿光。我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下,吸进了满胸腔的阳光,满胸腔的绿。

    浣云在床上翻身、转动、打哈欠。接着,像弹簧般跳了起来。

    〃怎幺?润秋?天亮了?〃

    〃岂止亮了?〃我说:〃太阳都好高好高了!〃

    她跑到窗口来,大大的喘了口气。

    〃好美好美!〃她叫。又转头望着我,问:〃昨天夜里怎幺了?一夜吵吵闹闹的全是声音。〃

    〃雨。〃我说:〃你睡得真死,那幺大的雨都不知道。〃

    〃雨?〃她挑挑眉,〃山谷里找不出雨的痕迹嘛!〃整整衣服,她说:〃我们该出去了吧?别让主人笑话我们的迟起。今天还要赶去和小朱他们会合呢,他们一定以为我们失踪了。〃

    拉开房门,我们走到外间屋里,一室静悄悄的阳光,窗子大开着。我们的女主人清清爽爽的坐在椅子里,头发梳过了,整齐的垂在脑后。肩上披着件毛衣,下半身盖着床毛毯,那只名叫威利的狗,像个守护神般躺在她的脚前,疑惑的望着我们。桌上,放着好几杯乳汁,还有一锅食物。杯子下压着一张纸条。整个屋子内,没有男主人的踪迹。

    我走到桌子前面,拿起那张纸条,上面写着几行龙飞凤舞的字:〃你们今天走不成了,木桥已被激流冲毁,只有等水退后涉水过去。杯中是羊乳,锅里是红薯,山中早餐,只得草草如此。餐后请任意在山中走走,或陪伴我妻。我去打猎,中午即返。老王于清晨〃我抬起头来,看着浣云。

    〃什幺事?〃她问。

    〃我们陷在这山谷里了,〃我说,把纸条递给她。〃桥被水冲毁了。〃我走到厨房门口,奇怪着我们那两位男伴在何处?

    推开厨房的门,我看到屋子的一隅,堆满了稻草,而我们那两位英雄,正七零八落的深陷在稻草堆里,兀自酣睡未醒。

    〃嗨!这两条懒虫!〃浣云也跑到厨房门口来,用手叉着腰喊:〃居然还在睡哩!叫醒他们,大家商量商量怎幺办?〃

    〃还能有什幺办法?〃我说:〃现在只有等待──这真是一次奇异的旅行!〃五早餐之后,我们四个人到溪边去凭吊了一下冲毁的小木桥。一夜豪雨,使一条窄窄的小溪突然变成了浊流奔泻的大河,那条脆弱的小桥,支柱已经折断,木板只有小部分还挂在桥上,大部分已随波而去。看到这样的水势,绝不敢相信这就是昨夜那条浅浅的小清流。我们几个面面相觑,都知道今天想离开这儿,是绝不可能了。浣云瞪了绍圣一眼,说:〃好吧,都是你带路,带成了这种局面!〃

    〃别怪我!〃绍圣说:〃假若不是你逞能要走快捷方式,又何至于如此?〃

    〃总算还好,〃我笑着说:〃昨夜没有露宿野外,否则,不被淋成落汤鸡才怪呢!〃

    〃如果露宿哦,〃宗淇说:〃恐怕我们的命运也不会比这个小桥好到那儿去。〃

    从桥边折回小屋,面对着那个不言不语不动的女主人,大家都有些百无聊赖。宗淇和绍圣看到了屋角的钓鱼竿,立即动了钓鱼的念头,拿着鱼竿,他们到水边去了。我巡视了一下小屋四周,羊群已经放到山里去了,只有几只母鸡在屋前屋后徘徊。看情形,我们的主人一定完全过着农牧的生活。隐居在这深山里,我奇怪,他会不会也有寂寞的时候?

    在那个瘫痪的病人身边,我试着去触摸她,试着和她说话,但她一无所知,她只是一个还呼吸着的〃人体〃。我想起宗淇说的〃活尸〃两个字,心中无限悲凉,这样的生命,还有什幺意义呢?连自己〃活着〃,都无法体会,那不是等于已经死亡了吗?走到我们昨夜的卧房里,浣云正无聊的躺在床上,瞪视着屋顶。我在桌前的椅子里坐下。顺手拉开了桌子的抽屉,完全出于无聊,我随便的翻了翻。

    抽屉中有许多本书,纪德的《窄门》、屠格涅夫的《猎人日记》、拉马丁的《葛莱齐拉》……我深思的用手托住下巴,我们的主人,应该有很丰富的精神生活呀!忽然,我的视线被一个装订得很精致的小册子所吸引住了,拿起了那本册子,我看到封面上有几个娟秀的字迹:〃雅泉杂记──民国四十五年〃推算下来,是七年前的东西了。我带着几分好奇,翻开了第一页,跃入眼帘的,是一阕荡气徊肠的词:〃彤云久绝飞琼宇,人在谁边?人在谁边?今夜玉清眠不眠!香销被冷残灯灭,静数秋天,静数秋天,又误心期到下弦。〃

    翻过了这一页,我不由自主的一页页的看了下去。这是一本类似日记的东西,但,并没有记载日期,只是零零碎碎的记了一些杂感。使我惊奇,而吸引我看下去的,是其中那份丰富的感情和浓重的哀怨。一时间,我忘记了记这本东西的人就是外间屋里那具〃活尸〃,也忘了我们正被困在一个深山的山谷中,而贪婪的捕捉着那些句子和片段:〃人,如果仅仅为活着而活着,岂不是一项悲哀?最近,我一日比一日发现,我活着的目的已经没有了。步入了中年之后的我,竟还有少女追求爱情的那种梦和憧憬,可羞!但,把这份憧憬拋弃,我就什幺都没有了。那幺,我还为什幺而活着呢?〃

    〃他一个星期没有回家了,不知道正流连何方?我发誓不再对他的行踪关怀,男人,有他自己的世界,不像我必须生活在幻想里。让他去我行我素吧,我不能再过等待、期盼、渴望,而失望、绝望的日子!多幺长久的等待!从十八岁到今天!世界上还会有比我更耐心的女人吗?等待她的爱人十几年之久!〃

    〃拉马丁的诗里说:'我渴望爱情如饥如渴!'在我这样的年龄,还有这种渴望,真太滑稽了!但是,天啊,我有生命到现在,还没有得到过一天爱情!假如有一天,我能真正的得到爱情了,我死亦瞑目!他回来了,酒气、嘻笑,满不在乎。捏捏我的下巴,他调侃的问我又作了几首新诗?我为我自己不争气的眼泪生气,他笑着喊:'眼泪啊,诗啊,词啊……简直要命!'皱紧眉头,叹口气,他把身子重重的掷在床上,立即呼呼大睡,把一个寂寞的,充满泪的夜拋给我。〃

    〃他说:'你知不知道你已进入中年?别再眼泪汪汪作少女姿态,好不好?'真的,我不再哭了!不再为他浪费一滴眼泪!不再期望等待!那怕他十年八年不回来,我决不再想他!决不!〃

    〃我恨我自己不能不想他,我恨我自己不能不爱他!又是多少天了?我独拥寒衾,在无眠的夜里编织我可悲的梦──或者有一天,他会真正的来关怀我了,会有那幺一天吗?〃

    〃'梦魂只在枕头边,几度思量不起!'人啊,你在何处?任何一个女人都比我好吗?还是厌倦我的诗和眼泪?〃

    〃昏昏沉沉的白天,昏昏沉沉的黑夜,我这样昏昏沉沉的度过十几年了!梦魂颠倒,颠倒梦魂,神思恍惚,恍惚神思……何年何月,我能从这可怕的感情中解脱?〃

    〃他回来了。我收起了眼泪,满腹凄苦的欢欣,强整笑容,他喜欢带笑的脸!捧上一碗他爱吃的莲子羹,刚尝了一口,他说:'太甜了,难以下咽,像你的人!'把莲子羹整碗倒掉,我坐在厨房里,笑容消失,眼泪复来。──噢,我恨他!〃〃我是那样恨他,那样恨他!但是,为什幺不回来呢?我将等待到何年何月?何年何月?难道我必须要永远陷在这种煎熬之中吗?〃

    〃……〃

    整本册子,记载都是类似的东西,我读到了一个闺中怨妇的凄凉史。从头看到底,我说不出来心中是何滋味。我能体会那份无可奈何的感情,而更恨那个薄幸的丈夫。坐在桌子旁边,我捧着册子,默默沉思。直到浣云走来惊动了我:〃你在看什幺?〃她问。

    〃一本杂记,关于我们的女主人。〃我说,把手中的册子递给浣云。然后,我轻轻的走出来,搬了一张凳子,放在我们的女主人身边,我就坐在那儿望着她。她依旧静静的坐着,静静的瞪视着前方。

    〃雅泉。〃我喃喃的念她的名字,注视着那张苍白而安详的脸。〃雅──泉。〃我再重复了一句,用手轻轻的触摸着她的手背。她一无所知,一无所感。我叹息,低声的说:〃无论如何,你总算解脱了。而世界上,还有很多解脱不了的人呢!〃

    一剎那间,我不再觉得这条生命的可悲了,可悲的,或者是那个有知有觉的丈夫。

    浣云走到我身边来,也呆呆的望着面前的女人,然后,她低声的说:〃你认为她笔下的那个'他'是我们的男主人吗?〃

    〃当然。〃我说。

    〃他不像个薄情的人,他看来那幺温存而有耐心。说实话,我欣赏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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