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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9章

琼瑶文集-第13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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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闭上了。这是大街上,但是,管他呢!

    三月底,我们爱上了碧潭。主要的,他爱山,而我爱水,碧潭却是有山有水的地方。春天,一切都那么美好,山是绿的,水是绿的,我们,也像那绿色的植物一样发散着生气。划着一条小小的绿色的船,我们在湖面享受生命、青春和彼此那梦般温柔的情意。他的歌喉很好,我的也不错,在那荡漾的小舟上,他曾教我唱一首歌:

    “雪花儿飘过梅花儿开,燕子双双入画台。

    锦绣河山新气象,万紫千红春又来——………”

    我笑着,把手伸进潭水中,搅起数不清的涟漪,再把水撩起来,浇在他身上,他举起桨来吓唬我,小船在湖心中打着转儿。然后,我用手托着下巴,安静了,他也安静了,我们彼此托着头凝视,我说:

    “你的歌不好,知道吗?既无雪花,又无梅花,唱起来多不合现状!”“那么,唱什么?”“唱一首合现状的。”于是,他唱了一支非常美丽的歌:

    “溪山如画,对新晴,云融融,风淡淡,水盈盈。

    最喜春来百卉荣,好花弄影,细柳摇青。

    最怕春归百卉零,风风雨雨劫残英。

    君记取,青春易逝,莫负良辰美景,蜜意幽情!”

    这首歌婉转幽柔,他轻声低唱,余音在水面袅袅盘旋,久久不散,我的眼眶湿润了。他握住我的手,让小船在水面任情飘荡。云融融,风淡淡,水盈盈……我们相对无言,默然凝视,醉倒在这湖光山色里。

    四月,我们爱上了跳舞,在舞厅里,我们尽兴酣舞,这正是恰恰舞最流行的时候,可是我们都不会跳。他却不顾一切,把我拉进了舞池,不管别人看了好笑,我们在舞池中手舞足蹈,任性乱跳,笑得像一对三岁的小娃娃。

    深夜,我们才尽兴的走出舞厅,我斜倚在他的肩膀上,仍然想笑。回到了家里,我禁不住在小房间内滑着舞步旋转,还是不住的要笑。换上睡衣,拿着刷头发的刷子,我哼着歌,用脚踏着拍子,恰恰,恰恰恰!妈妈诧异的看着我:“这个孩子疯了!”她说。

    是的,疯了!世界上只有一件事可以让人疯:爱情!

    这天,我和何书桓去看电影,是伊丽莎白泰勒演的狂想曲,戏院门口挤满了人,队伍排到街口上,“黄牛”在人丛里穿来穿去。何书桓排了足足一小时的队,才买到两张票。前一场还没有散,铁栅门依然关着。我们就在街边闲散的走着,看看商店中的物品,看到形形色色的人,等待着进场的时间。

    忽然间,我的目光被一个瘦削的男人吸引住了,细小的眼睛,短短的下巴,这就是雪姨那个男朋友!这次他没有开他那辆小汽车,而单独的、急急忙忙的向前走,一瞬间,我忽发奇想,认为他的行动可能与雪姨有关,立即产生一个跟踪的念头。于是,我匆匆忙忙的对何书桓说:

    “我有点事,马上就来!”

    说完,我向转角处追了上去,何书桓在我后面大叫:

    “依萍,你到哪里去?”

    我来不及回答何书桓,因为那男人已经转进一个窄巷子里,我也立即追了进去。于是,我发现这窄巷子中居然有一个名叫“小巴黎”的咖啡馆,当那男人走进那咖啡馆时,我更加肯定他是在和雪姨约会了。我推开了玻璃门,悄悄的闪了进去,一时间,很难于适应那里面黑暗的光线,一个侍应小姐走了过来,低声问我:

    “是不是约定好了的?找人还是等人?”

    我一面四面查看那个瘦男人的踪迹,一面迅速的用假话来应付那个侍应生,我故意说:“有没有一个年轻的,梳分头的先生,他说在这里等我的!”“哦,”那侍应生思索着问:“高的还是矮的?”

    “不高不矮。”我说,继续查看着,但那屏风隔着的火车座实在无法看清。“我带你去找找看好了。”那侍应生说。这正是我所希望的,于是我跟在她后面,从火车座的中间走过去,一面悄悄的打量两边的人。立即我就发现那瘦男人坐在最后一排的位子里,单独一个人,好像在等人。我很高兴,再也顾不得何书桓和电影了,我一定要追究出结果来!我转头对侍应生低声说:“大概他还没有来,我在这里等吧,等下如果有位先生要找李小姐,你就带他来。”

    我在那瘦男人前面一排的位子里坐下来,和瘦男人隔了一道屏风,也耐心的等待着。

    侍应生送来了咖啡,又殷勤的向我保证那位先生一来就带他过来。我心里暗中好笑,又为自己这荒谬的跟踪行动感到几分紧张和兴奋。谁知,这一坐足足坐了半小时,雪姨连影子都没出现,而那场费了半天劲买到票的狂想曲大概早就开演了。那个瘦男人也毫无动静,我只好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等到底。又过半小时,一个高大的男人从我面前经过,熟练的走进了瘦男人的位子里去了,我听到瘦男人和他打招呼,抱怨的说:“足足等了一小时。”

    我泄了气,原来他等的是一个男人!与雪姨毫无关联,却害我牺牲掉一场好电影,又白白的在这黑咖啡馆里枯坐一小时,受够了侍应生同情而怜悯的眼光!真算倒了十八辈子的楣!正想起身离开,却听到瘦男人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话:

    “到了没有?”“今天夜里一点钟。”这是个粗哑的声音,说得很低,神秘兮兮的。我的兴趣又勾了起来,什么东西到了没有?夜里一点钟?准没好事,一切“夜”中的活动,都不会是光明正大的!我把耳朵贴紧了屏风的木板,仔细的听,那低哑的声音在继续说:“要小心一点,有阿土接应,在老地方。你那辆车子停在林子里,知道不?”“不要太多人,”瘦子在说。

    “我知道,就是小船上那个家伙是新人。”

    “有问题没有?”“没有。”“是些什么,有没有那个?”

    “没有那个,主要是化妆品,有一点珍珠粉。”声音更低了。我明白了,原来他们在干走私!我把耳朵再贴紧一点,但,他们的声音更低了,我简直听不清楚,而且,他们讲了许多奇奇怪怪的名词,我根本听不懂。然后,他们在彼此叮嘱。我站起身来,刚要走,又听到哑嗓子的一句话:

    “老魏,陆家那个女人要留心一点。”

    “你放心,我和她是十几年的老交情了!”“可是,那个姓陆的不是好惹的!”

    “姓陆的吗?他早已成了老糊涂了,怕什么!”

    我不想再听下去了,我所得到的消息足以让我震惊和紧张。在咖啡杯底下压上十块钱,我走出咖啡馆。料想何书桓早就气跑了,也不再到电影院门口去,就直接到了“那边”,想看看风色。雪姨在家,安安分分的靠在沙发里打毛衣,好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我在她脸上找不到一点犯罪的痕迹。爸仍然靠在沙发里抽烟斗,梦萍和尔豪是照例的不在家,如萍大概躲在自己的房里害失恋病。只有尔杰在客厅的地下自己和自己打玻璃弹珠,满地和沙发底下爬来爬去。爸爸看到我,取下烟斗说:“正想叫如萍去找你!”

    “有事?”我问。爸眯着眼睛看了我一眼,问:

    “一定要有事才能找你吗?”

    我噘噘嘴,在沙发中坐下来,雪姨看了我一眼,自从我表演了一幕夺爱之后,她和我之间就铸下了深仇大恨,见了面连招呼都不打了。今天,我由于无意间获得了那么严重的消息,不禁对她多看了两眼,爸审视着我,问:

    “你看样子有心事,钱不够用了?”

    我看看爸,我知道爸的财产数字很庞大,多数都是他往日用不太名誉的方式弄来的,反正,爸是个出身不明的大军阀,他的钱来源也不会很光明。可是,这笔数字一定很可观,而现在,经济的权柄虽操在爸手里,可是钱却早已由雪姨经营,现在,这笔财产到底还有多少?可能大部分都已到了那个瘦男人老魏的手里了。我想了想,决心先试探一下,于是,我不动声色的说:“爸爸,你有很多钱吗?”

    爸眯起眼睛来问:“干什么?你要钱用?”

    “不,”我摇摇头:“假如要买房子,就要一笔钱。”

    “买房子?”爸狐疑的看看我:“买什么房子?”

    “你不是提议过的吗?”我静静的说:“我们的房东想把房子卖掉,我想,买下来也好。”

    “你们的房东,想卖多少钱?”

    “八万!”我信口开了一个数字。

    “八万!”雪姨插进来了:“我们八百都没有!”

    我掉转眼光去看雪姨,她看来既愤怒又不安。我装作毫不在意的说:“爸爸,你有时好像很有钱,有时又好像很穷,你对自己的帐目根本不清楚,是不?爸,你到底有多少财产?”

    “你很关心?”爸爸问。

    我嗤之以鼻。“我才不关心呢,”我耸耸肩:“我并不准备靠你的财产来生活,我要靠自己。不过,如果我是你,我会把帐目弄得清清楚楚,而不轻易相信任何人。”

    我的话收到预期的效果,爸爸的疑心病被我勾起来了,他盯着我说:“你的话是什么意思?你听说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我挑挑眉,看了雪姨一眼。雪姨也正狠狠的望着我,她停止织毛衣,对我嚷了起来:

    “你有什么话说出来好了,你这个没教养的……”

    “雪琴!”爸爸凌厉的语气阻住了雪姨没说出口的恶语,然后,他安静的说:“晚上你把我们这几年的总帐本拿来给我看看。抽八万出来应该不是一件难事吧?”

    “你怀疑我……”雪姨大声的喊。

    “不是怀疑你!”爸皱着眉打断她:“我要明白一下我们的经济情况!帐本!你明白吗?晚上拿给我看!”

    “帐本?”雪姨气呼呼的说:“家用帐乱七八糟,哪里有什么帐本?”“那么,给我看看存折和放款单!”

    雪姨不响了,但她握着毛衣的手气得发抖,牙齿咬着嘴唇,脸色发青。我心中颇为洋洋自得。我猜想她的帐目是不清不楚的,我倒要看看她如何去掩饰几年来的大漏洞。一笔算不清的帐,一个瘦男人,一个私生子,还有……走私!多黑暗,多肮脏,多混乱!假如我做一件事,去检举这个走私案,会怎么样?但,我的证据太少,只凭咖啡馆中所偷听到几句话吗?别人不会相信我……

    “依萍,”爸的声音唤醒了我:“房子一定给你买下来,怎样?”“好嘛,”我轻描淡写的说:“反正缴房租也麻烦。”

    “你的大学到底考不考?”爸爸问。

    “考嘛!”我说,爸真的在关心我吗?我冷眼看他,为什么他突然喜欢起我来了?人的情感多么矛盾和不可思议!

    “你在忙些什么?”“恋爱!”我简简单单的说。

    爸爸的眉毛也挑了起来,斜视着我说:

    “是那个爱说大话的小子吗?”

    我知道他指的是何书桓,就点了点头。

    “唔,”爸微笑了,走到我面前,用手拍拍我的肩膀说:“依萍,好眼力,那孩子将来一定有出息!”

    我笑了笑,没说话,爸说:

    “依萍,到我房里来,我要给你看一样东西!”

    我觉得很奇怪,平常我到这儿来,都只逗留在客厅里,偶尔也到如萍房里去坐坐,爸爸的房间我是很少去的。跟在爸爸身后,我走进爸爸的房间,爸爸对我很神秘很温和的笑笑。我皱皱眉,近来的爸爸,和以前好像变成了两个人,但,我所熟悉的爸爸是凶暴严厉的,他的转变反而使我有种陌生而不安的感觉。爸爸从橱里取出了一个很漂亮的大纸盒,放在桌子上,对我说:“打开看看!”我疑惑的解开盒子上的缎带,打开了纸盒,不禁吃了一惊。里面是一件银色的衣料,上面有亮片片缀成的小朵的玫瑰花,迎着阳光闪烁,这是我从没见过的华贵的东西,不知爸爸从哪一家委托行里搜购来的。我不解的看看爸爸,爸爸衔着烟斗说:“喜不喜欢?”“给我的吗?”我怀疑的问。

    “是的,给你,”爸说,笑笑。“我记得五月三日是你的生日,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

    我望着爸爸,心里有一阵激荡,激荡之后,就是一阵怜悯的情绪。但,这怜悯在一刹那间又被根深在我心中的那股恨意所淹没了。爸爸,他正在想用金钱收买我。可是,我,陆依萍,是不太容易被收买的!而且,五月三日也不是我的生日!“爸,你弄错了,”我毫不留情的说:“五月三日是心萍的生日!”“哦,是吗?”爸说,顿时显出一种茫然失措的神情来,紧紧蹙起眉头,努力搜索着他的记忆。“哦,对了,是心萍的生日,她过十七岁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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