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药商-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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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草闻声飞奔而来,见柳泌身悬半空,呼道:“柳师兄,你怎生到了半空。”看柳泌离地约有三丈,下面是笔直悬崖,无立足之地,侧面却有许多杂木,应是攀缘过来。
武大戟呼道:“师兄,你快下来。”
柳泌道:“不行,我要将那株七叶一枝花采来。”手指处悬崖中果真长着一枝七叶一枝花,横距柳泌四尺远,无论他如何伸臂总是够不到。
甘草呼道:“柳师兄,你先下来,这株由我来采。”
那柳泌身在半空,向崖下的甘草瞪了一眼,心道:“我在这里悬了大半个时辰都摘不到,你轻功尚无我高,能有何本领?”依旧伸臂试探,不肯下来,眼看那树枝被悬得久了,吃力不住,忽然折断。
甘草急纵身而上,瞅准路线,绳钩在悬崖上稍有突起处搭住,身体荡将过去,左手一把将那株七叶一枝花拔起。
柳泌正在下坠,以他轻功两丈高低还不打紧,如今三丈有余,下面又是硬石,掉下去只怕要断腿。
便在此时,甘草用脚将他腰一勾一甩,柳泌身体受此横力,打个旋,下坠之力消减不少,武大戟大喝一声,伸臂硬生生接住。
那面甘草也得花蕊石相助才稳稳落地。
柳泌惊魂初定,生气道:“根却未拔起,让我怎生配药。要似你这般拔,我早已拔起。”
武大戟忿道:“甘师兄替你采药,大伙出力救你,反遭不是,就为这株破草?”柳泌正在气头上,也不示弱,二人怒目相向。
甘草打圆场道:“柳师兄,那七叶一枝花大多又非生在悬崖上,四处终究寻得着,犯不着这般拼命。”
柳泌这才点头恍然。
到了晚间,甘棠房中却传出一阵争吵声,只听甘棠怒道:“我见你有志学艺,才收你为徒,哪知你却步入歧途,不肯觉悟。”
另一人争执道:“药学之道博大精深,怎见得我所走就不是正道。”听声音便是柳泌。
甘棠冷笑道:“世上根本就没有甚么长生不老药,你别枉费心机了。”
柳泌道:“我看得许多书籍,按这些书中记载,分明便是有的。”
甘棠冷笑道:“秦始皇妄求长生,派徐福去蓬莱,汉武帝信方士,造甚么承露台,到头还不是一场空。”
柳泌道:“古时彭祖活八百岁,便讲本朝张果先生,隋文帝时已经为官,玄宗时还被封做银青光禄大夫,其间便有一百五十年。孙思邈也活了二百多岁。”
甘棠冷笑连连:“彭祖之说本属无稽之谈,张果以道术装神弄鬼,更不可信。至于孙思邈,那是善于养生,却非靠甚么‘灵药’之功,否则传下一个‘仙方’来,他关中百药门孙家岂不是人人可得长生?”
柳泌道:“那是因为所用的药物不好。若果真得到嵩山千年人形的何首乌,太行紫团山的人形人参,再如什么太白茯苓之类合炼成金丹,自然可得长生。”
甘棠怒道:“简直是痴人说梦,便是果真得到甚么奇药,也不过比常药功效较著。再说人身欲求无病,首先要阴阳平和,单靠补益之药,再配以金汞之毒,只怕好人也给吃死了。”
柳泌哪里肯听:“歧黄之道博大精深,你以一家之言怎能随意下断论。” 声音越来越高,竟不唤师父,径直称“你”了。
甘棠怒道:“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尽可探索。只是我这庙小,却容你不得。”言下之意竟是要将柳泌逐出门去。
柳泌冷笑道:“你分明藏私,当我不知?便论武功,今日甘草便强过我,不是你偏心又是甚么?”
甘棠怒道:“你不用功,却怪他人。”
那柳泌竟不肯认错,从此离开百草门。
莫谷道:“柳泌怎的又成了天台刺史?”
甘草道:“宪宗好神仙,柳泌便去献甚么金丹,效果不显,便道须得好药,宪宗竟将他封做台州刺史,驱赶百姓上山采药。”
李路道:“其实学学练金丹也很有趣,有的官做。”见甘草发怒,吐吐舌头。
莫谷问后事。甘草道:“穆宗即位,讲柳泌的丹药毒死宪宗,将他杖毙。”
李路舌头收不回去了。
十、酒宴
杭州众安桥旁,好大一座高楼,便是城中最大的百年老药号众安堂总店。
刘寄奴此刻正在柜台上配药。莫轻看这伙计营生,众安堂的伙计却非人人做得,不单求又快又准,其中自有许多诀窍。亏得刘寄奴在二花堂也多少做得一些,这方能领悟得快,不由感慨二花堂的招数在此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总店的伙计更加不同,做得三年五载,调往分店,至少便是个主事。若非因了云娘是此间少夫人的关系,再加刘寄奴自己机灵,是断得不着这份好营生。
柜上主事也格外器重这位少夫人的同门师兄,言传身教,俨然视作心腹,平日里到了人后便是大哥了。
这日刘寄奴正配一味天麻,伸手到格子中一抓,便觉手感有异。
此刻店中主顾甚多,刘寄奴不便声张,只悄悄拣取好的配伍。
待到收工,刘寄奴悄悄将主事拉去一旁道:“大哥,这天麻有些蹊跷,与我原先二花堂所收的似乎一致。”
主事笑道:“刘兄弟,今日不谈此事,有人做东,邀我到西湖小酌,正巧同去。”
刘寄奴道:“小弟怎去得?”
主事笑道:“去得,去得。”
西湖风景如画,暖风如醉。画舫中绫罗垂挂,歌女如玉。
刘寄奴何曾消受过这等滋味,酒不醉人人自醉了,同座是众安堂总店的柜台药库账房三位主事,刘寄奴更是受宠若惊。
酒过三巡,柜台王主事笑道:“刘兄弟,这西湖滋味如何?”
刘寄奴道:“三位大哥抬爱了,小弟见所未见,不对,是想都想不到。”
三位主事哈哈笑道:“这算什么?”
刘寄奴道:“这等开销一定不菲了。”
柜台主事伸出五指,笑道:“不过五两。”
刘寄奴道:“五两这等消受,却也不能言贵。”
药库主事哈哈笑道:“他讲五两,便是五十两银子。”
刘寄奴眼珠子便要掉出来:“五十两?”他一月的工钱尚不足一两,已经是难得的好营生了,忙打个躬:“不知是那位大哥破费?”
柜台主事与药库主事皆笑而摇头。
刘寄奴道:“原来是谢大哥。”便是账房主事了,这账房主事工钱再高,如何能这等破费,莫非竟是贪占店中的钱?这么一来自己不就是上了贼船?刘寄奴脸都吓白了。
柜台主事笑道:“刘兄弟莫怕,大哥还能害你不成?今日是一位老朋友做东,正要与兄弟见见。”
幔帐挑开,走出一人笑道:“刘兄弟别来无恙。”
刘寄奴转头一看,登时跳将起来,怒道:“好你个贼子,与我见官去。”那人正是将假天麻售与二花堂的赵五。
三位主事笑着拦开,柜台主事笑道:“刘兄弟莫恼,有甚事看在我面上不妨坐下来谈,如果真是赵兄不对,要打要罚要见官,任凭刘兄弟发落如何?”
上司开口,平素对自己亲厚,刘寄奴不得不给面子,气愤坐下道:“他害我师叔。此仇不能不报。”
柜台主事笑道:“刘兄弟错怪赵兄了,此事他亦是受害者,他一般吃人暗算,过后多日才晓得。”
赵五一脸委曲道:“刘兄弟啊,怪只怪赵某学艺不精,看走了眼,自己倾家荡产不打紧,却累死了花老板。哎,不管怎样讲,终究是赵某有错,刘兄弟怎生处置赵某毫无怨言。”
柜台主事道:“这事怪不得赵兄,连花老板这等精明的人都走眼,李兄一样是事后方知。”指的便是药库主事。
那主事也摇头惭愧。
刘寄奴心道:“他们这样讲,谁知真假?我总不能揍他一顿,那犯事的却是我了。这种事情又抓不到证据,要想报仇,便要虚与委蛇,把他那些个伎俩全学足,才能以牙还牙,报他个十足十。”当下定下心来,叹道:“也是我师叔命乖。”
赵五道:“只怪那制假者做得太象了,竟瞒得这许多行家。”
三位主事笑道:“可不,这害人精,难为他做得如此象。真正要遭报应。”
赵五笑道:“不谈此事,四位今日赏光,定要一醉方休,刘兄弟,你我可是头回饮酒,更要多多亲近。”
刘寄奴作笑道:“小弟不胜酒力,今后还要赵大哥多多照应,不吝赐教。”
赵五笑道:“好,刘兄弟果然意气中人。愚兄便先传你一句,若要出人头地,四通八达,这酒量是万万少不得的。”
十一、送货
二花堂外门可罗雀,二花堂中李路正在琢磨柳泌留在山洞中的药方,尤其对以毒攻毒之方倍感兴致。
莫谷陪着狄大进门,笑道:“你再迟些日子来,这李路便可更名毒郎中了。”
银娘道:“听闻狄大已成家。”
狄大自豪道:“小儿业已周岁。”
李路嘿嘿笑道:“果然大有佛性。”
狄大道:“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也。岳丈现为成德军司药,现需药草一批。”取出药单,李路看时骂道:“你个假居士,也不怕得罪你家佛祖。我原以为此等促狭的东西只有我李路想得出。”
莫谷与银娘看去,见那药单上常用药物业已勾去,只余葛藤与石斛,居然是各要五十株全根全土,还要带着原土。
莫谷道:“这事却难办。石斛生在绝崖石缝间,取土艰难,你又非不知,葛藤庞大更加不易,再说百株何等艰难。”
狄大笑道:“不然怎会劳动二位。”
李路啐道:“葛藤何处没有,如何偏来消遣我等。”
狄大却不动怒,道:“天台的葛藤石斛与众不同,因此才欲移栽到成德。这主意却还是我所提,价钱从优,一株二两银子,专为照顾三位生意,还不多谢我。”伸出大掌。
李路反身便是一个蝎子腿:“好馊的主意,这药材讲的便是地道,移了去便算勉强活的,也不地道了。”
狄大早有预防,一巴掌扇将去,李路便收腿。狄大道:“地道不地道,便无需你我操心,只需活着到的成德便成。”
莫谷道:“以我二人自然不成,需要佣工,也须一月左右,你等得么。”
狄大笑道:“百草门现成几名师弟,你等会不用么?我先回成德,一月后等货送到。”留下五十两银子做定金。
莫谷望向李路:“接不接?”
银娘道:“二花堂久无生意,还是接了吧。莫谷来相帮近一年了,未尝拿的一钱,这怎过意得去。此次得些利钱正好与了莫谷。”
莫谷笑道:“你我本同门,将来又是我李家嫂子,何必客气。既如此,我等便接了,这真定我便去一趟,也好出外见识见识。”
狄大叮嘱道:“水路安全。”
李路笑道:“谁会抢夺这些物事?”心道凭此事大造声势,说不得二花堂能声威重振。
一月之后,果然莫谷租船到往成德,这水路缓慢,又是上水,路上却又用去一月。莫谷日日精心照料,依旧死得两成,心下烦恼。
好容易找到狄大,交货完毕,这才长出一口气,与狄大同去营中取款。
狄大先入营内,不久转将回来,脸色难看之极道:“主事因为死去两成,扣去这部分不说,又道余下的不知能不能活,只肯先付半。如此算来,除去定金,便只剩三十两银了,我好话说尽,这才肯付六十两。”
莫谷道:“主事不是你岳丈么?”
狄大道:“我岳丈还是他上司,无奈军使正在营中,此乃他的意思。多付三十两已是看我岳丈薄面了。”
莫谷无奈道:“也只好如此了。”佣工采栽再加租船用度,总计使费六十多两,自己回程节俭些,还有得三十几两利头,也算能与李路与银娘有些交待。
到了帐台,哪知付来的却是绢帛。那帐台人犹道:“这还是当年皇帝为我成德军昭雪时所赐,与你近百缗,造化你了。”
莫谷只得再使五两人事,看那货色实在不佳,年岁也十年朝上。江南丝织如今已超过河北,拿这等物事回江南怎生脱手,虽说官价一缗便等同一两,谁不晓得在民间只算得八钱已是最高。
莫谷心中烦恼,彻夜难眠,次日动身前却想出一个主意。既到了成德,不如换些北货回去,说不得还有些利。
成德藩镇,全民皆兵,耕田的都是妇人,何处能找得市集?
转来转去,还是只有与军营交易。好在买货不比卖货,有狄大帮助,便用那些绢帛换取了一包太行人参和一匹军马,格外的顺利。回程骑马,携带亦少,便会快捷许多,也省得许多开销,莫谷心道这却是桩不错的买卖。
更不料才出真定,便有几名军士来截夺,原来成德军的买卖是这般做的。
莫谷自然不能乖乖交货,动起手来。
那些军士却也不曾料莫谷会武功,来人不多,被莫谷打翻在地。
统共五名军士,看模样五十岁朝上者却有两人,这偌大年纪还需来服兵役,莫谷都不好意思下重手。
十二、献丹
刘寄奴时常得与赵五及三位主事出玩,自知四人是拿自己取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