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蛤蟆传奇-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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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人类早已失去肉体的微妙感觉,甚至没有一些专门字眼可以用来表达一只动物同他的周围环境和动物的交流,比方说只用“闻”这一个字眼来概括动物日夜在鼻子里呜呜发出的全部微妙的刺激感觉:呼唤,警告,煽动,拒绝。在黑暗中,正是一个这种神秘魔幻的呼喊从空旷里忽然传给鼹鼠,使他为这个十分熟悉的呼唤激动万分,尽管他这时还不能清楚想起来这是什么。他在路上停下来一动不动,用鼻子东找西找要重新捕捉到那如此强烈地触动他的电流。过了一会儿他又收到了;但这一次回忆全部涌出来了。
家!这就是它们这些甜蜜的呼唤,这些从空中飘来的轻柔抚摩,这些把他全往一个方向拉的看不见的小手所表示的意思!是啊,他的老家这会儿一定离他十分近了,他那天第一次找到了那条河就匆匆把它弃之不顾,再也没去找过它!如今它正派出它的侦察员和报信者来抓住他,把他带回去。自从他在那个晴朗的早晨逃走以后,简直没有想到过它,他是那样地沉迷在他的新生活中,尽情享受新生活的乐趣,奇妙,新鲜和魅力。现在对过去的回忆有如潮涌,这老家是多么清晰地在黑暗中耸立在他眼前啊!它确实是简陋,而且窄小,陈设可怜,然而这个家到底是他的,是他为自己建造的,做完一天的工作后他曾经是那么高兴地回去。显然,这个家跟他在一起也曾经是那么快活,它正在想念他,要他回去,也通过他的鼻子告诉他这个意思,悲伤地,怪责地,不过不带怨恨或者愤怒;只是提醒他它在那里,要他回去。
这呼唤是清楚的,这召唤是明白的。他必须马上听它的话,回去。“河鼠!”他用充满快乐的激动口气叫道。“停下!回来!我需要你,快点!”
“噢,跟上吧,鼹鼠,快来!”河鼠兴高采烈地回答着,只管向前走。
“请你停下,河鼠!”可怜的鼹鼠心中极其痛苦,央求他说,“你不明白!那是我的家,我的老家!我刚闻到了它的气味,它就在这儿附近,的确很近了。我必须回去,我必须去,我必须去!噢,回来吧,河鼠!我求求你,请你回来吧!”这时候河鼠已经在前面走得很远,远得听不清楚鼹鼠在叫什么,远得听不见他声音中痛苦呼唤的尖音。他十分关心天气,因为他也闻到了另一样东西——好像要下雪了。
“鼹鼠,这会儿我们实在怎么也不能停下!”他回头叫道。“不管你找到了什么,我们明天再来吧。我现在可不敢停下——太晚了,雪又要下啦,加上我这条路也说不准!可我需要你的鼻子,鼹鼠,因此你快来,请你行行好!”
河鼠也不等回答,只管一直向前走。
可怜的鼹鼠在路上孤零零地站着,他的心碎了。哭泣在他身体里不知什么地方越积越大,越积越大,他知道它马上就要进发出来了。不过即使在这样的考验下,他对朋友的忠诚还是牢不可破的。他一秒钟也没想到过要丢下他。这时候他老家的阵阵召唤在央求他,向他低语,恳求他,最后狠狠地命令起他来。他不敢再在它的魔法圈子里逗留。他猛地扯断他的心弦,低头看着路,顺从地跟着河鼠的脚迹走,而这时稀薄微弱的气味还在追着他逃走的鼻子不放,责备他贪新厌旧。
他拼命追上了什么也不知道的河鼠。河鼠开始高兴地叨唠,说他们回去以后要做一些什么事情,客厅里用木块生起的炉火将是多么愉快,他想要吃顿什么样的晚饭;他一点也没注意到,他的伙伴沉默不语,心中痛苦。
最后,当他们走了很长一段路,正在经过路边矮树丛旁的一些树墩时,他总算停了下来,温和地说:“喂,鼹鼠,老伙计,你好像累坏了。你一声不响,腿像铅似地拖不动。我们在这儿坐下来歇一会儿吧。雪一直拖到现在没下,接下来要不好走了。”
鼹鼠凄凉地在一个树墩上坐下来,想要控制住自己,因为他觉得实在忍不住了。他克制了这么久的哭一直不肯屈服。它不断地硬是要涌上来,越来越厉害,越来越快,”直到可怜的鼹鼠最后放弃斗争,尽情地、毫无办法地、公然地哭起来,现在他知道一切都完了,他已经失去他已经找到了的东西。
河鼠看见鼹鼠一下子悲伤得这样厉害,大为吃惊,十分愕然,起初还半天不敢开口说话,最后很轻地、充满同情心地说:“怎么啦,老伙计?到底是什么事啊?把你的苦恼告诉我吧,让我来想想办法!”
可怜的鼹鼠的胸口一下一下起伏得太快了,话刚要出口就被呛下去,觉得很难说出话来。“我知道它是一个……简陋肮脏的小地方,”他最后一面哭着一面断断续续地说,“不像……你那个舒服的住宅……或者癞蛤蟆的漂亮庄园……或者獾的大房子……不过它是我自己的小小的家……我喜欢它……我离开它,竟把它全给忘了……后来我忽然闻到了它……在路上,在我叫你你不肯听的时候,河鼠……所有的事情一下子回到了我的心中……我要它!……噢,天啊.天啊!……可是你不肯回来,河鼠……于是我只好离开它,虽然我一直闻到它的气味……我想我的心会碎的……我们本可以只去看它一眼,河鼠……只看一眼……它就在附近……可是你不肯回来,河鼠,你不肯回来!噢,天啊,噢,天啊!”回忆带来新的阵阵悲哀,他又哭得说不下去了。
河鼠直瞪瞪地看着前面,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拍着鼹鼠的肩头。过了一会儿他阴着脸咕噜说:“现在我明白了!我刚才真是一只蠢猪!一只蠢猪——这就是我!就是一只蠢猪——一只不折不扣的蠢猪!”
他一直等到鼹鼠的哭声渐渐不那么厉害,变得更有节奏;他一直等到最后哼哼声更多而哭声只是断续可闻;于是他站起来,脱口说了一声:“好,如今我们确实还是走的好,老伙计!”
他重新动身上路,然而朝他们辛辛苦苦走过来的原路走回去。
“你(呃)上哪儿去(呃),河鼠?”泪流满面的鼹鼠大叫,担惊害怕地抬起头来。
“我们去找你的家,老伙计,”河鼠快活地回答说,“因此你最好快点来,因为还要找一下,我们需要你的鼻子。”
“噢,回来,河鼠,你回来!”鼹鼠叫道,他站起来赶紧去追他。“我告诉你这样没好处!太晚了,太黑了,那地方又远,要下雪了!而且……而且我根本不想要你知道我是那么想它……全是意外和错误!还是想想河岸吧,想想你的晚饭吧!”
“让河岸去它的吧!还有那顿晚饭也去它的吧,”河鼠真心实意地说。“我告诉你,我这就要去找这个地方,哪怕在外面待一个通宵。快活起来吧,老伙计,挽着我的胳臂,我们很快又会回来的。”
鼹鼠还在抽着鼻子,央求着,十分勉强,给他那位说一不二的伙伴一路拉得够呛。
河鼠用一连串的快活谈话和故事努力使他重新振作起精神来,费劲的路好像缩短了。等到河鼠觉得鼹鼠曾经被“留住”的地方差不多快到时,他说:“好,现在别再说话了。得办正事!拿你的鼻子派用处吧,用上点心。”
他们寂然无声地走了不远,河鼠忽然通过他挽住鼹鼠的胳臂感觉到一阵轻微的触电传遍了鼹鼠的全身。他立刻松开手,退后一步,全神贯注地等着。
信息传来了。
鼹鼠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他抬起来的鼻子轻轻地扇动着闻空气。
接着他很快地向前跑了几步……不对……停下……退了回来;接着又慢慢地、不停步地、有把握地向前走。
河鼠十分激动,紧紧跟着,而鼹鼠有点像梦游者,跨过一条干壕沟,爬过一个树篱,在朦胧的星光下,一路闻着嗅着通过一片没有脚迹、光秃秃的空旷田野。
忽然他没打一个招呼,猛地钻了下去;可是河鼠警惕着,利落地跟着他钻下了地道,鼹鼠那个万无一失的鼻子忠实地把他领到了那里。
地道又挤又缺少空气,泥土味浓极了,河鼠只觉得走了好半天通道才到头,他才能把身子站直,舒展四脚和抖动身体。鼹鼠划了一根火柴。就着它的光,河鼠看到他们正站在一块空地上,打扫得很干净,脚下铺着沙,面对他们的是鼹鼠家的小前门,旁边门铃拉索上用正楷体漆着“鼹鼠寓”3 个字。
鼹鼠从墙上一枚钉子上拿下一盏手提灯,点亮了。河鼠朝四面看,看到他们是在一个前院似的地方。门的一边是一张花园长椅,门的另一边有一个辗子,因为鼹鼠在家是一只爱整洁的动物,不能容忍别的动物把他的场地踢成一堆一堆土。墙上挂着一篮篮蕨类植物,墙边有一个个台座,上面放着石膏像——加里波第、童子撒母耳、维多利亚女王和现代意大利的其他英雄。
前院的一边有一个九柱戏场,沿着它是一排长凳和小木桌,桌上有些圈圈,看来是啤酒杯的痕迹。当中是一个圆形小池,里面养着金鱼,池边镶着鸟蛤壳。从池中央露出一个奇怪的东西,镶满了更多的鸟蛤壳,顶上是一个银色的大玻璃球,它把所有的东西用歪曲的形状反映出来,看了叫人觉得十分有趣。
鼹鼠看到所有这些对他来说如此亲切的东西,登时满面红光。他催河鼠进门,点亮门厅的一盏灯,把他的老家环顾了一下。他看到所有东西上面蒙着厚厚的一层灰尘,看到这好久没人料理的屋子是那样荒芜衰败,看到它的面积是如此窄小,里面的东西是那么破旧——他又瘫坐在门厅里一把椅子上,用两个爪子捂着他的鼻子。
“噢,河鼠!”他伤心地叫道。“我为什么要那样做呢?我为什么要把你带到这冷冰冰的可怜小地方来呢?天这么晚了,这时候你本该到了河岸,在熊熊的炉火前面烤你的脚趾,享用着你所有那些好东西!”
河鼠不理他这些自我责备的伤心话。他跑来跑去,打开一扇扇门,察看那些房间和柜子,点亮灯和蜡烛,把它们到处挂起来。“这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小房子啊!”他兴高采烈地叫起来,“这么紧凑!安排得这么好!这里样样都有,样样摆得妥妥帖帖!我们可以在这里快快活活地过一夜了。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好好生个人;这件事让我来办——我总能知道什么东西上哪儿去找。哦,这是客厅?漂亮极了!墙边那些小睡铺是你自己出的主意?好极了!好,我去把木块和煤拿来,你去拿个鸡毛掸子,鼹鼠……在厨房桌子的抽屉里可以找到一个……想办法把东西都弄得整洁一点。动起手来吧,老伙计!”
鼹鼠给他这位鼓舞人的伙伴一打气,站起身来就去起劲地掸灰尘和擦东西,而河鼠捧着一抱抱木柴煤块跑来跑去,不久快活的火焰就轰轰响着升上烟囱。他叫鼹鼠过来取暖,可是鼹鼠马上又闷闷不乐了,他心灰意懒地跌坐在一张长沙发上,把脸埋在他的鸡毛掸子里。
“河鼠,”他悲叹说,“你的晚饭怎么办呢,你这位饥寒交迫、又可怜又劳累的河鼠?我没东西给你吃……什么也没有……哪怕一个面包头!”
“你真是个多么容易泄气的家伙!”河鼠责备他说,“嗨,我这才在厨房仪器柜上看见一把开沙丁鱼罐头的刀,清清楚楚的;谁都知道,这就是说在这附近有沙丁鱼。振作起来吧!打起精神跟我一起去找吃的。”
他们同时去找吃的东西,在每一个柜子里找,打开所有的抽屉。结果到底不太叫人失望,自然希望能更好一些;他们找到一罐沙丁鱼……一盒饼干,差不多是满的……用银纸包着的一根德国式香肠。
“可以给你开一个宴会了!”河鼠一面摆桌子一面说,“我知道,会有些动物不惜任何代价要跟我们坐下来共进今天这顿晚餐!”
“没有面包!”鼹鼠难过地呻吟说。“没有牛油,没有……”
“没有肥鹅肝酱,没有香槟酒!”河鼠笑嘻嘻地接下去说。“这倒提醒了我——过道尽头那扇小门是通到哪儿的?自然是通到你的地下室!这一家所有的好东西都在那里!你等一等。”
他钻进地下室,马上又回来,身上有点灰,每个爪子拿着一瓶啤酒,还有两瓶夹在两个胳肢窝里。“你像是一个端着金碗讨饭的叫花子,鼹鼠,”他说,“你一点不用再客气了。这真是我到过的最愉快的小屋了。喂,你是在哪几弄到你那些画片的?它们使这地方看着就像个家。怪不得你那么喜欢这个家了,鼹鼠。把它的事全都告诉我吧,你是怎么布置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接着,趁河鼠一个劲儿地忙着拿盘子、刀叉,在鸡蛋杯里调芥末,鼹鼠——他的胸口还在为刚才的紧张情绪而一起一伏——开始叙述——先还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这个题目使他来了劲,越说越舒畅——这个是怎么计划的,那个是怎么想出来的,这个是怎么偶然从一位姑妈那里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