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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6章

大剑-第4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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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妖怪呀!”人们议论着。“一生孩子,就显原形儿了!”“看她的脸……”“真丑恶……”

我已无力挣扎,尽量翻过身子让肚子朝上,就这样一直被拖上了大街。后面跟着一群看热闹的人们,孩子们蹦蹦跳跳地拍着手,象过节日般高兴。

又一波强烈的痛苦从腹中传来,我开始拼命地挣扎,但是无济于事,“呃……唔……唔……呃——!”我不知所谓地呻吟着,嘶喊着,我感觉到,孩子已经快出来了,他要出来了!

由于在地上拖拉着的缘故,我的腰带大概磨断了,棉裤渐渐地褪下,离我而去,地上的石碴刺痛着我的身体,腿上划出了口子,天上的月无视这正在发生的罪恶,仍向世间展现着她残酷的温柔,触目皆是人们的冷漠、怨恨、诅咒与唾弃,那挑起的一盏盏红灯笼映出的是人们那狰狞可怖的脸,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滋……滋……’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什么撑开了‘滋……滋……’“是孩子!是他!”我睁开眼睛,血水不断从我的下身涌出来,已经看得到孩子的头和半个身子。

“快停下!不要再拖了!求求你们!”然而我这疯狂的声音对他们来说,不过是鬼怪的嘶叫而已。我仍旧被死命向前拖着,就象一个蘸满血的毛刷子,随着拖动,在地上留下长长的鲜红血迹,身上的狗血几乎干了,现在刷在地上的血完全来自我的体内,痛苦使我不住地挺动,感觉肚子里象有什么在不停地掏着,一掏就是一个激凌。

‘唧’地一声,孩子终于生了下来,掉在冰冷的地上。湿辘辘的头上沾满粘液、我的血和狗血,一落地就沾上了不少石渣,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的心好像一下子充满了欢乐,感觉到生命是如此的充实、美好,那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然而,人们仍然无情地拖着我,不停地向前,孩子躺在地上,只有未剪断的脐带将我俩紧紧相连,很快,脐带又拖动着孩子在地上滚着,他哭得更厉害了,跟在后面的人们打着灯笼,捡起石块向我和在地上拖着的孩子投掷,喊着‘打死妖精’,我不断地挣扎,哭喊,可是没有用,孩子稚嫩的身体一生下来,就受到这无情的摧残!天哪!天哪——!

四美之罪我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一片柔和的光。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不知哪来的力气,我一坐而起,立刻感到一阵晕眩。

“你醒了?”一个柔美的声音响起,原来几步外桌边坐着一个女人。

她的声音如此好听,年纪居然已经不小了,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每道都象是用刀深深地刻进了骨头似的,眉毛已经差不多秃光,留下两道肉岗子,象孩子堆成的丑陋的小泥坝,两颗眼睛还是年轻的,陷在眼窝深处,闪着灵动的光。

这是个小而精致的屋子,我正躺在一张床上,两边的幔帐用竹钩挂起,身上盖着洁白的缎被,对面的墙上挂着横幅,屋中央的桌上摆着油灯,灯罩上绣着荷花,被灯光照出淡淡的轮廓。

那个女人的脸在这片柔和的灯光下,皱纹投出深深浅浅的影子,更显得诡异至极。

“我的孩子呢?”

“死了。”她叹了口气:“他们以为你死了,就把你扔到了乱葬岗子上,孩子死了,我剪断了脐带,把你带了回来。”

“死了……”

“他们怕孩子不死成精,还给他补了几棒子。”

“不——!”我捂着头哭了起来,泪水落在洁白的锦缎被上,留下点点红斑。

“他在哪里?无论死活,我都要见他!”我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可是全身火辣辣地痛,女人走过来按住我的身子说道:“你现在身体很虚弱,还是好好休息吧。”她回身端过一碗稀肉粥:“喝了它,这样身上才有力气。”

“不……我喝不下。”

“是我特意为你煮的。你刚生产,肩膀又受了伤,血也流了不少,需要好好补养才行。”她眯着眼睛:“难不成我把你救回来,你反又要死掉吧?喏,粥还热着呢。”

我望着面前这个丑陋却很善良的老妇人,心里一阵感动,便伸手去接那碗粥,我忽然发现,她的手是那么娇嫩,那么白晰,就象是十几岁的小姑娘。

“你的手……”

“保养得很好,不是吗?”她微笑着把碗放在我手里,可是我总觉得那手好美,而且有些似曾相识。

她笑了笑,把两只手合在一起搓摩着:“我这双手啊,每天晚上,都要先用热水洗净,然后用温牛奶浸泡少半个时辰,再洗净涂上薄薄的一层槐花蜜,待蜜风干……”

“寻美人!你是寻美人——”我惊叫起来,与此同时,身上六道大穴已被面前这老妇用闪电般的手法封死。

碗摔在地上,粉碎。

那双手!

我终于想起了那双手!就是那双手,曾在那个黑夜里,在烛光下,轻柔地在我脸上摩挲,就是那双手,曾经残忍地、活生生地揭去了我的脸皮!

她,就是导致我一切不幸的罪魁祸首!

“你记起我来了?严大小姐?”

好像无视我愤怒的目光似的,她看着地上破碎的碗,粉红色的肉粥溅了一地,有一些溅在她白色的、绣着些兰花的裙边上。她稍皱了皱眉。

“太可惜了……”她淡淡地说:“你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扔掉了你儿子的一条腿。”

“我儿子?”看着地上粉红色的肉粥,我忽然意识到了她的意思。

“你这个畜牲!为什么?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你。”她面对我的嘶喊毫不动容:“初生儿的身体最滋补,反正叫狼猫野狗吃了也是糟蹋,何不就让他孝顺孝顺你这个母亲?”

“畜牲!畜牲——!”

她静静地看着、听着我的喊叫、怒视以及咒骂,好象她倒是一个冷静的智者,而我却是一个疯子。

“你认为畜牲是肮脏的、下流的、无耻的吗?你错了。畜牲从来都是任劳任怨的、温良敦厚的、老实忠善的,真正肮脏下流无耻的,是人!你的儿子并不是我杀的,是那些人!瞧瞧他们都对你干了些什么?!你现在一定很怀念以前的样子吧?你漂亮,你美丽,所有的人都为你的美折服,拜倒在你的脚下,可是失去美丽的你怎样了呢?你被人瞧不起,被人当做鬼怪来进行残忍的迫害!无论走到哪里,跟随你的都只有人们那恶毒的、充满厌恶的目光!”

“人因有思想而能分辨美丑,然而这又是人类最大的罪恶,它使美的人就可以高高在上,丑的人就只有暗自神伤,丝毫没有任何公平可言,有的仅仅是命运之神的嘲弄!”她扶住我的肩头:“你知不知道,当你晚上去划那些美人脸时,我曾一直在你身边左右保护着你,我知道当时的你意识到了美的罪恶,你动手去毁灭它,让那些浅薄无知的女人们认识到真正的自我,你做的没错,你并不是把她们推进火炕,而是将她们引入正途,正如当年我揭去你的脸一样,若非如此,你怎么能真正了解什么才是正确的人生,而美的背后又是隐藏着多么大的罪恶?”

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的脑中一片混乱,我很清楚自己已经陷入一个无法拔身的旋涡,一个无从下手的逻辑陷阱:

让你失去美是为了让你真正懂得美,而如果真正懂得了美就不会再拥有美,如果你想再拥有美,就不是真正地懂得了美,真正懂得了美,就绝不会再想要拥有美!

这是一个奇怪而又精致的圈套,它混乱而又富有哲理,它是一个永无休止的折磨,也是一个鬼斧神工的悖论,还是一根粗粝的绳子,一端系着自己的手腕,另一端系成圆形的死结,甩过房梁,垂落下来,绳圈儿套着自己的脖子。

如果美真的是罪恶的,不公正的,那么千百年来人们为何还要不停地歌颂它,赞美它,为它写下那许多不朽的诗篇!?难道人们都是疯子吗?抑或真正疯了的人是我?

“你是对的。”我睁开了眼睛。

她望着我,眸子里盛满了喜悦:“你终于明白了!你终于想通了!”

“是啊。”我叹了口气,回答着,心想:我不知道自己是美的捍卫者还是毁灭者,当我拥有美的时候我就是捍卫者,当我失去美的时候我就是毁灭者!我已经失去了美,这是一个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我永远也无法再去捍卫我的美丽,能做的只有毁灭美!毁灭别人的美!

“我的一切痛苦都因美而起,我痛恨它。”

美不会给拥有它的人带来真正的欢乐,却能够给没有它的人带来刻骨的痛苦,美的存在使这个世界变得不再平等,拥有美与丑的观念就是人最大的罪恶!

经过休养,我恢复了健康,也成为了寻美人的同伴,寻美人教我那种粉红色药粉的制作方法,于是我就象当年她摸进我的闺房一样,也摸进其它美丽女子的闺房,把那药面倒在她们脸上,活生生地、残酷地揭下她们的脸,直到我发现,我的内心和骨子里都怀上了对人的深深的绝望,无论我们揭下多少美人的脸,人们也不会改变初衷,去喜欢丑陋的人,而丑陋的人们永远都怀着一种失落的痛苦,这世上有许多东西通过努力就可得到,但是美,却只能永远渴望而无法获得。

我偷偷地看到,寻美人独自一人用另一种白色的药粉将揭下来的美人脸粘在自己的脸上,对着镜子不停地照,那药粉的作用很神奇,那张脸就象是真的长在她的脸上似的,我想,当初她去揭我的脸时,就是用这种方法换的脸,可是那持续不了多久。

当那一张张美丽的、曾经属于其它的青春少女的脸粘在寻美人脸上的时候,面对镜子的她露出满足的微笑,就象一个小姑娘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布娃娃,然而当药性一过,那张脸又无情地脱落的时候,她又会伤心沮丧,失望难过。我一直怀疑,破坏别人的美并不是她的真正目的,她真正想要的,是拥有一张美丽的脸,她是那样地憎恨美,最终却难逃美的诱惑。

在她的偏激思想的指导下,她揭下了我的脸,也拉开了我痛苦人生的序幕,可是,倒底是她害了我,还是美害了她呢?抑或是美在不知不觉地加害着世间的每一个人?

我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这是一个无穷无尽的轮回,是永远在煎熬着的地狱,我最终决定离开她,我不会再想要去死,因为我已懂得了生命的珍贵,我要去找有才,和他离开这个地方,到无人的深山去居住,那里是自由的殿堂,没有对美的赞颂与恭维,没有对丑的嘲讽与讥消,有的只是我们之间那糊里糊涂又坚如铁石般的爱,我们将尽心哺育下一个孩子,并经常回忆起以前那个孩子,幸福地度过一生。

当我罩着黑纱,满怀憧憬地走上离家不远的那条街道,准备与有才奔向那幸福美好的生活的时候,我听见了鼓乐声,鞭炮声和人们的欢笑声,小店挂着彩,帖着大红的喜字,——有才结婚了。

我几乎挪不动我的脚步,隔着黑纱我望向店里的人们,他们的脸上充满欢笑,就象大地洒满了阳光,有才和戴着红盖头的新娘子正对着佛龛上的关老爷下跪,我只看得到他们的背影,可是我却看到了他们脸上的甜蜜和幸福。

这样不是很好吗?我对自己说:他应该过这种幸福的日子,我们之间的一切早该结束了,在他的心中,我已经死了,何必再去打扰他呢?

我转过身,默默地向前走着,心中一阵阵刺痛,很不是滋味,无论如何,他是我的男人,是我曾经为之付出肉体与灵魂的男人,我的一部分仍留在他身上,永远不会分离,我感觉到走在街上的,是一个不完整的自己,一个支离破碎的女人。

我失神地走着,走过一条街,又一条街,在我身边匆匆而过的,是一张张陌生人的脸,渐渐的,路没了,太阳红了,大了,要落了。

“行行好……”我感觉什么拽住了我的脚踝,无力地摇晃着。

我低下头,那是一只苍白瘦弱的手,骨节突出,顺着满是污泥的手臂看去,破烂的衣衫间偏垂着一个乱蓬蓬的头,眼睛透过头发的缝隙乜斜地望着我,头发间杂着不少破纸屑和脏物,显得十分恶心。

我踢开那只手,乞丐翻了个身,歪躺在地上,他的脸烂得象一堆泥,没有一块好的肉,可是仍令人恶心地、诡异地笑着:“行行好……”

“你这堆垃圾!”我继续向前,身后传来那乞丐咭咭的笑声:“什么?‘你这堆垃圾?’哈哈哈哈……多么令人怀念的一句话啊!以前我常用来说别人,如今别人却用来说我!报应!报应!哈哈哈哈……”

我猛地停下脚步,回过头望着他。

“云飞扬?”

乞丐听到这个名字,笑声嘎然而止,颤动着的身子一下子顿住了:“你……你怎么会知道我是谁?”

“果然是他!”我走过去蹲下说道:“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这副样子?”他突然拉着长音嘲讽地笑了起来:“这副样子有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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