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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5章

大剑-第4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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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种很好很有趣的折磨。

“你们害怕吗?”我问。

掌柜和伙计都点点头。

“害怕也都是你们自找的。”我漫不经心地轻笑着:“你们为什么不跑呢?害怕是因为有威胁,而逃避是躲开威胁最简单、最轻松的办法。”

“我们也想逃,”掌柜咽了口吐沫看看门口,说:“象那些客人们一样。可这个店是我的。”

我望向伙计。“我还没领到这个月的工钱。”伙计说。

我故意怪怪地笑了两声:“你们这种人,为了钱连命都不想要。”

伙计叹了口气:“没了钱,留条贱命还有什么意思!”

我看着他,他很年轻,显然是那种被生活磨得很萎靡很落迫的人,在这个破落的小店里迎宾送客,强作欢颜,找不到什么可以点亮自己还未开始就已黯淡下去的人生。

我抖手将一锭金子甩到掌柜面前的柜台上。

“拿着这锭金子走人,这个店就和你没关系了,要么……”我伸手抄起剑鞘,内力一催,宝剑吐出半尺,一道寒光照在掌柜的脸上。

“明……明白!明白了!”掌柜飞快地抓起那锭金子,一溜烟儿似地窜出了门。

伙计紧跟着他向外跑,“掌柜的……工,我的工钱……”

我手中剑鞘一横,拦住他:“这样追出去,你的店怎么办?”

“我的店?”

“是你的店。”

“你买下来,却送给我?”

“连我自己也要送给你。”

“你……你别……别开玩笑……”伙计恐惧地向后退去,我一把扣住他的手腕:“走,我们去拜堂!”

佛龛上关老爷的脸被红烛映得更红,只是疏于打扫,显得有些灰头土脸。佛龛长年累月被香烟熏得发黑发黄,雕花纹上落了一层土,黄布搭在两边,挂满灰尘。

我按着伙计跪下,自己也跪了下来。

“你叫什么?”

“卢……卢有才。”

“好。”我转过头面向关老爷的脸,高声说道:“关帝爷在上,今日小女子严爽与卢有才结为夫妻,日后要相亲相爱,如有异心者暴死不得善终。”

我按着卢有才磕完了头,出去关了店门,回过身来重又用黑纱罩住了脸,一件件地脱着衣服,直到全身赤裸。

我的身体还是美的,毫无瑕疵,我从未想到过自己如此大胆,我疯了,我想,我要做一次女人,生一个孩子,然后痛痛快快地去死,我失去了美丽,虽然在不断地劝说着自己,装出一副看透美丑的洒脱,可是我知道,我的心里,一直在渴望着美能够回来,但那是永远也不可能得到的。

我的美丽、我的骄傲和我的梦早已和我的脸一同消失在世界的尽头。

也许同时消失的,还有我的自尊。

烛光摇曳。

我合上茶碗,缓缓地起身,一手撑着后腰,一手扶着肚子。

初二,又是一个初二。

我慢慢地走到床边,坐下,看着桌上的烛和茶具,忽然感到一种很亲切的似曾相识。

去年的今天,曾是我十七岁的生日,在那一天,我失去了自己的脸,也失去了自己的一切。

一年后的今天,我已经怀胎近十月,眼看,就要拥有自己的孩子。

这前半年,我差不多隔三差五就出去一趟,在街上寻着些美丽的女人,偷偷地跟着她们回家,晚上再摸进去把她们打昏,用刀子把她们的脸豁个烂,第二天再到她们家门口不远处去看热闹,有的家里不声不响,有的家里鸡飞狗跳,那些个爱抹上粉戴上花,穿上红红绿绿漂亮衣裳的丫头小姐们再也不敢上街了,她们害怕别人看着自己那张烂脸,害怕自己嫁不出去,不敢再照镜子也不敢洗脸,胆子大的痛快自杀,没气量的干脆寻死,我在这种游戏中体味着非比寻常的快乐,使一个女人失去她引以为傲的美貌,原来是如此的惬意和痛快,她们应该醒悟,自己的美是一钱不值的,和昔日的我一样,我们共同拥有和即将共同失去的,只有一段不可捉摸的、亦真亦幻的青春和一张早晚要衰老变丑可怕的脸,越早毁了你的美貌你就越早地醒来,这样你才能老老实实地本分做人,真真切切地看清自己。

在大街的角落,我笑嘻嘻地看着官府的衙役们象没头苍蝇似地晃来晃去,吃完了公家吃事主,吃完了事主吃公家,他们给那些划了脸又上了吊的女人验尸,苦着脸蹲在城门楼儿用绿裤子弯刀把儿拨拉出入城人们的脑袋寻找疑凶,就象屎克郎拨拉粪球儿。他们找不到我,谁也找不到我,江湖人也都听说了,他们以为干这事儿的还是寻美人,并自以为聪明地认为寻美人换了口味,不是再去揭人家脸,而是去把那张脸划花,说句实话,现在我已经羡慕起寻美人来了,她手里有那种使人脸剥离的药,可以把剥下的脸做为收藏。而我,费了好大劲儿也揭不下一张完整的人脸来,于是我只好把她们的脸划花。

我有了有才的孩子,但是还继续着我的营生,直到显怀了我才呆在家里不再出去,有才在外面打点店里的生意,我整天呆坐着,就在无聊中又开始回忆我的人生,我想起我的美丽,想起我的所做所为,我由仙子变成了魔鬼,从拥有美到失去美,从失去美到憎恨美,从憎恨美到报复美,我把思想转成了行动,这行动使拥有美的人恐慌,她们的恐慌使我更加得意,她们是多么愚蠢啊,美人哪美人,人们喜欢的只是你的美,而不是你的人,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有时我还始觉得,我由于失去了那绝世的美丽,变成了一个可以看破一切的圣人,可是我有时却仍是不由自主地想:若是我的脸没有被揭去,那该有多好啊。天哪,如果这世上有哪个道士能做法使人的灵魂离体的话,我一定要找到他,无论花多大的代价,让我离开现在的身体,哪怕将来会附到一头猪的身上,那样我就不会思想,不会因自己的丑陋而感到自卑和失落,也许不懂得分辨美才是最幸福的,不管它是个什么东西。于是我发现,原来我想的一切都是在替自己找宽心丸儿,仇恨美是因为我嫉妒美,毁灭美是因为我再也无法得到美,原来我对美还是如此的痴迷。

吱呀一声,有才端着盆热水走了进来。

“店门关好了?”我问。

“关好了。”他用往常一样的平淡语气答着,向我走来。

“帐目对过了?”

“对过了。”他把盆放在我的面前,开始为我脱袜子。

袜子脱掉了,我的脚一如往昔的娇嫩可爱,他轻轻地往我脚上撩着水,让我适应水的热度。水有些烫,他的手指有些发红。

“有才。”

“嗯?”

“你恨不恨我?”

“恨。”

我笑了笑,他自始自终,都是个老实人。

凭着老实本分,一年来,他把小店经营得红红火火,老客常来,新客不断,已经远近闻名。

“你想不想杀了我,再娶一个?”

“不想,想。”

“什么叫不想,想?”

“我不想杀了你,但是想再娶一个。”

“为什么?”

“我谁也不想杀,何况你是我老婆。”

“是我逼你娶我的,你不是恨我吗?”

“可是你已经是我的老婆,我不能杀自己的亲人,谁也不想杀。”

“是不能还是不想?”

“既不想也不能。”

“你为什么想再娶?”

“不为什么。”

我一脚踢翻水盆,水溅了他一脸一身:“不为什么是为什么?”

“我去洗脸。”他用袖子抹着脸上的水渍,转身去捡盆。

“站住!”我喝了一声,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是因为我的脸!?”

半晌,他结结巴巴地道:“你的脸,我没在乎过,我死了的娘说过,丑妻近弟家中宝,败子娇娘害人精,我……我是怕孩子生下来,脸上……和你一样……”

我一阵苦笑。

“我的脸,是被人害的。”

“这么说,咱们的孩子……”他转过身来望着我。

“他会很健康。”听完我这句话,有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啊,”他望定了我,象吃了很大一惊刚回过神儿来似的:“我早该想到,你带着剑,大概是江湖中人,还是个侠女,被人毁了面目,才轻贱自己嫁给我……”

“那你以前一直把我当成什么人?”

“当然是妖怪……”有才涨红了脸:“买下小店送给我,又嫁给我,然后生意又不知怎么,越来越兴隆……”

“你以为我是白娘子啊?”

“差……差不多。”他红着脸低下了头。

“原来我嫁给了一个白痴。”我叹了口气:“一个可爱的白痴。”

有才是个好丈夫,他懂得体帖人、照顾人,如果一个女人能够嫁给他,一定会过上一辈子平淡舒心的日子。

我依然准备生下孩子之后就离开他去死,以前这么想,是为了不想留下做一回女人而没有生过孩子的遗憾,而现在这么想,完完全全是为了他以后的幸福。一年来他一直对我很好,我对他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只是,他从来都不敢正眼看我的脸,我想,这也许是我没有勇气与他长久生活下去的原因。

一切都是被迫的,他没有得到过自由和幸福,他理应得到这作为一个人所应该得到的一切。当初因我的失意和痛苦,把他当成满足愿望的工具,可是我错了,我不能再错下去,就此毁了他的一生。

忽然腹中一阵剧痛传来,里面象是有什么在撕扯着似的,我身上顿时出了一层冷汗。

三走过夕阳“要……生了……”

“什么……”

“快去找产婆……”

有才惊慌失措地跑了出去,我的手死死地抓住床沿,感觉下身热乎乎地湿了一片,眼前的烛光一片模糊,强烈的痛楚和无助的空虚潮水般袭来,我感到一阵阵浑身发冷。

“有才……”现在我才觉得,我真的需要他,哪怕是握着他的手也好。看到他朴实厚道的脸,我身上的痛苦仿佛就会减轻。

现在,我已不惧怕痛苦,痛苦只能使我得到喜悦,我的愿望就要实现了!我的孩子,不论男女,他将是我带给这世界最伟大的一笔财富,他是一个生命,是一个奇迹,人为这个世界上创造的东西都是死气沉沉的,毫无生趣的!只有女人!能带给这世界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他与我血肉相连,共处十月,他在我的体内,与我时刻未曾分离,与我共受痛苦,同享欢乐!他即将出生,这是与我的离别,又是一个相聚!十月来我们未曾谋面,却早已心意相通,如今我们即将在这夜色下,初次相逢!我为他骄傲,也为自己自豪!

产婆急三火四地冲进来,一见到我,顿时象吞了六个癞蛤蟆似的,眼睛瞪得老大,呆了一呆,又‘嗷’了一声,逃出门去,发疯似地喊着:“丧尸——!妖怪!丧尸生孩子——!”

我这才想起,平常我不见客,晚上出去也是戴着黑纱,左邻右舍,都没见过我的面目。今天在家里,我什么都没戴!

不大功夫,外面有嘈杂的人声:“妖怪在哪儿呢?”

“屋里呢!”是产婆的声音,然后是有才:“她不是,她是我老婆!”

“你老婆是妖怪!”“她不是!”“你们干什么?”“拉住他!”“进屋去捉!”

说话间十几个男人窜了进来,搭眼瞧见我,吓了一跳,其中一个男人胆子大些,吼道:“狗血!”旁边立刻有一个人拎着桶狗血向我泼来,我腹中疼痛,毫无力气,被泼了一身,腥气难闻,张口欲呕,想去摸床边挂的剑,却被一张破网死死缠住。

同时那男人吆喝一声,几个男人拿着钩杆子向我搭过来,钩子挂在我的衣服上,一下子将我拉倒在地,其中一支屠夫用来挂猪肉的利钩穿透了我的肩胛,我号叫着,被他们往外拖,肚子在地上摩擦着更是痛得厉害,每过一道门槛,就象被大锤击中一样,惨叫一声。

我被拖到院子里的时候,看到有才被几个男人按在墙边,拼命地哭喊,他一见我被拖出来,便发了疯似地往前冲,但立刻被那几个男人按倒在地,压在了上面,他一只青筋暴露的手拼命地从人堆中伸出来,“老婆!老婆——!”地喊着。两边早就站满了人,有的帮忙打着灯笼,有的把手揣在袖子里,有的眼睛望着我,侧头跟身边的人交谈着。

“她不是妖怪!她不是!”从有才嘶哑的声音里,我就听得出他拼了命。

“按住他!他被迷住了!”“有才!”“明天请个道士,禳解禳解就好啦!”人们七嘴八舌地喊着。

“有才——!”我扭头喊着他,这时才感觉到,我是多么的需要他!然而我的身体仍被几只钩杆子向前拖着,被狗血浇过的头发粘在一起,本来失去脸皮的面部沾满狗血,顺着下颌往下滴着,被拖过的地上留下一条宽大的、令人触目惊心的血线,旁观的人们漠然地看着,有的小孩子还用烂瓢舀来一些粪汁,泼在我身上,转身逃开,嘻嘻地笑。

“真的是妖怪呀!”人们议论着。“一生孩子,就显原形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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