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第4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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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目瞪口呆,都被镇住了。
片刻之后,失去表情的男孩子们相互看看,高举双手发出一片欢呼,女孩子们都伤心地哭起来。
竹楼中一个满头花辫、皮肤栗色生光的姑娘走出来:“啊呀,怎么哭啦?”
女孩们见了她,围过去哭着申诉道:“夜姐姐!珠玛把阿月哥哥抢走了!”
青年瞧她们那同仇敌忾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时戈壁滩远处地表浮动热气中,现出一个黑点,“夜姐姐”看到,手搭凉棚仔细观望着,忙招手唤:“阿月,你看那是不是信使措巴?”
青年端详着,笑道:“诶,可能哦!”
旺堆望着渐行渐大的黑点,辨出那是一匹骆驼,道:“会有阿燕爷爷的信吗?”青年笑道:“会吧,说不定又会有外国礼物哦!”孩子们一听都高兴起来,向前奔去,只有珠玛还笑眯眯拉着她“阿月哥哥”的手不动地方,一副“我得有情郎,你等抢到无价宝又何妨”的表情。那黑姑娘忙进屋去备茶水。
骆驼的身影渐行渐近,来人穿着一袭黑袍,头上裹布,脸上罩着防尘纱,看到跑近的孩子,忙带缰绳。骆驼停下跪倒,他一偏腿,双脚落地,揭下了面纱,是一个黑黑瘦瘦、蓄中须、有些显老的男子,孩子们高举双手,一片欢呼。
那青年阿月忙朝竹楼里喊:“快出来,看看谁回来啦!”
黑姑娘端着茶盘探头看见,大喜喊道:“阿爹!”忙把托盘交给阿月,跑上前去。
黑瘦的中年人躬着身子,两臂被孩子们拉着走来,好像一面兜了风的大帆,笑问道:“怎么样?大家过得好吗?”孩子们笑道:“好呀!”黑姑娘笑问:“爹,你这次出去好久啊,游得很远吧?”她爹:“呵呵,一年多而已,还好了,你们也不计个时,越发的连日子过到哪天都不知道了。”又招呼:“来,骆驼后面有好吃的,快拿出来吧。”孩子们撒开了他,围到骆驼胯侧的大皮袋里去翻,发现有葡萄干、甜桔子和栗子、核桃等干果,有的还没见过不认识,都“哇——”地感叹起来。
青年阿月笑嘻嘻端茶走近,中年人道了声谢,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含笑看着欢天喜地的孩子们,感叹道:“哎哟,瞧瞧,这孩子们长得可是真快啊!嗯,那个大的是珠玛吧……那个是在哲古湖捡的阿丽,可怜的孩子,她被黄狼咬坏了个指头。那个是……诶?这面目变化可都不小,有点认不出了……哎对了,哪个是你俩生的来着?”
“嗯……”
阿月瞧着孩子们,困惑地挠挠腮,又抓抓头,鼻孔里拉着声好像很难确定。
“我记得,我记得……”黑姑娘用手指点着嘴唇,翻眼睛想了想,“对,是个女孩……”
中年人道:“瞧你们俩,比我以前还糊涂,怎么会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记得?”
阿月抓抓后脑,仰面掐腰笑道:“哈哈,反正都差不多啦!”
看着他们两个笑呵呵的样子,中年人眼中忽然懂了,感慨地一笑:“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一大家子人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喧闹了一天,到了晚上各自睡下,中年人长途跋涉,身体疲倦,躺下之后,昏昏沉沉就要睡去,忽听孩子们的床铺那边,珠玛的声音道:“你到我床上来干什么?”
“嘘——”旺堆压低了声音:“把你的红石头借我。”
珠玛:“干什么?”
旺堆道:“你别管了。”
珠玛:“借你可以,你要告诉我干什么呀。”
旺堆:“轻点,跟我来。”
中年人缓缓翻了个身,眯着眼瞧,只见黑暗中旺堆拉着珠玛悄悄摸到“阿月哥哥”床边,看他闭眼睡着,旺堆朝珠玛要了红石头,在自己指尖上用力擦抹,又把这些红颜色轻轻地抿在阿月嘴唇上。
抹了几下之后,阿月似乎有些痒,旺堆赶忙停止了动作,把指头竖在唇边,拉着珠玛退开,低低道:“这样他再偷奶吃,嘴唇碰到皮肤,就会留下罪证,再也抵不了赖了。”珠玛似乎觉得这样也能让阿月哥哥保持对自己的忠诚,捂嘴一笑。两个孩子各自上床睡去。
中年人会了意,在黑暗中笑了一笑,沉沉睡着。
第二天早上起床之后,大家围坐在餐桌边,中年人发现,除了黑姑娘、旺堆和珠玛,每个孩子,包括阿月自己,额头正中都有一个红色的唇印圈圈。
孩子们相互指着对方笑起来,旺堆偷偷看着珠玛,珠玛偷偷瞄着旺堆,都觉得不可思议。
黑姑娘和阿月交换了一下目光,都笑了。
竹楼中没有镜子,中年人不知道,他的脸上也有……而且,是左右腮帮上各一个。
十二因缘之:老死
星锣金灿,钟鸣撼山。
随着一声庄严佛颂,少林寺藏经阁新院落成典礼正式开始。
各地佛门、武林、官场、商界到贺者颇多,少林新任方丈小胜德光满面春风地穿过人丛,走上石阶,立身匾下,背对漆色明红的殿口,手捻素珠,当众讲话。他向大家亲切介绍了少林近年来与藏地佛门友好交往的情况,深刻阐述了双方互驻僧侣、介译经典的意义,深切缅怀了中原、西域佛门之中曾经涌现出的无数高僧大德,特别是为促成两地沟通而做出卓越贡献的白教丹增赤烈上师和前少林掌门小山宗书大师,并为这两位先贤未能亲眼目睹今日之盛事表示深深地遗憾。
开光仪式过后,众人纷纷献礼,金银布匹、僧衣僧鞋,吃穿用度应有尽有,少林上下忙着统计收纳,热闹非凡。陆荒桥有心近前和德光说几句话以表亲近,可是对方身边人多,实在插不进腿去,更没人特意过来让让自己。他咂着嘴感觉怪不是味儿,眼睛甩甩,瞄见普从在角落站着看闲,便凑近来搭话,二人聊上几句,从热闹的院子里退了出来。
陆荒桥原是少林常客,也不见外,信步悠踱,走在前面。他歪歪着脸,望着衔风的檐角和屋脊上的蓝天,感叹道:“日子过得好快呢。这一眨眼,我那老伙计都走了好几年了。”
普从让着半个身子跟在后面,听这话在行走中略躬:“是。”
陆荒桥神思陷在回忆中,缓缓地道:“小山师兄待人和厚,武当经营不善,人才凋零,那些年来,他可是没少帮我。”
普从道:“老剑客哪里的话。恩师被聚豪匪徒掳杀,老剑客拼将一死,将恩师遗体抢回,以致身中奇毒,多处受伤,这份大恩大德,少林永志不忘。”
陆荒桥遗憾地摇了摇手,表示不要把这小事挂在心上,长吁道:“咱们去看看他吧。”
普从颌首,一路西行,将陆荒桥引至塔林,此处乃少林历代高僧埋骨之所,无风清静,一派寂然。
陆荒桥在小山宗书灵塔前拜罢,望着塔基上所覆的青苔,喉头苦哽,心下废然,轻轻踮起脚来,拔去塔肩上一枝荒草,捏在手里看着,久久不抛。
普从低劝道:“无常若是,老剑客也不要太伤感了。”
陆荒桥茫然点头,目光抬起,看到塔腰上有一块石板,上面刻有介绍小山宗书的生平的文字。他背手捻着草棍,眯眼读去,目光走不数行,忽然定住,急侧头喝斥道:“太不象话!”
普从不慌不忙,浅浅躬身道:“老剑客何出此言?”
陆荒桥拿草枝愤愤戳点着石板中部:“你瞧瞧,这写的是什么!他明明是隆庆二年秋圆寂,怎么你们刻成隆庆元年了?连这么重要的日期都弄错,简直太也荒唐!”
普从的身子定住,眼光半抬,在陆荒桥的脸上停了两个呼吸,腰身慢慢地直起了一些,缓缓道:“恩师确是隆庆元年圆寂,确凿无疑,只恐是老剑客您记错了。”
陆荒桥瞪大眼睛瞧他,凝止片刻,涩滞地扭转回头,望着石板上的文字,没了声息。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草原上角号声声,威武沉雄。
一片足有万人之众的盛装队伍迎向西方。
在高空下望,队伍前部金红交映、中部花杂纷呈,尾端零零散散,竟似一颗过境的彗星。
俺答颤巍巍地骑着大马,在钟金、乌恩奇、黄台吉、把汉那吉团团拱卫下,走在队伍的最中间。稍后面有一辆金碧辉煌、仿佛一间宫殿的马车,红衣铁卫营身无甲刃,拥车前行,再外侧,则是鞑靼最普通的百姓。
行出十余里路,但见云过高天,影走平原,绿意莽莽的草原那头,渐渐现出一个孤单的身影。
此人头戴黄帽,身披黄袍,左手垂在体侧,右手摇着七宝六真转经筒,慢慢行来,意态闲适。
“是上师,上师来了!”人们一片欢呼。
双方渐行渐近,俺答下马前迎,到近前深施一礼,道:“如今黄教大兴,传遍西藏鞑靼,座下弟子何止数十万众?不想上师此来,仍是单人行脚,实实让人敬慕、感叹!”
索南嘉措一笑:“小僧何德何能,竟敢劳老汗王出迎十里,如此兴师动众!佛门大兴,老汗王亦功德无量。小僧在西藏,常常为汗王念经祈福。”
“哈哈,那可多谢上师了!请!”
“请!”
两人携手揽腕,共上金车,队伍折转,回到板升城外一片平原草场。
草场上有一座寺庙,气势恢宏,不设围墙。
庙外聚满了各部族的民众,穿着节日的盛装翘首以盼,远远瞧见索南嘉措和俺答汗到了,都跪伏在地,叩首相拜。
进得寺来,甬道两侧有僧人迎上,右手边皆是白衣比丘尼,左手边皆是红衣喇嘛。比丘尼中有人进步施礼,口称:“雄色山白教根本上师佛母奶格玛,值此盂兰盆盛会之际,指派我等致礼俺答汗、索南嘉措上师,愿两位平安吉祥。”俺答合十回礼相谢。索南嘉措谢道:“佛母自主持雄色寺以来,约束僧众、宏传佛法,多次阻消藏巴汗兴兵之念,避免生灵涂炭,实有无上功德,小僧在此遥祝佛母法驾恭安。”
白衣比丘尼颌首退开,左手边一红衣喇嘛走上前来:“瓦剌国师火黎孤温,指派小僧致礼俺答汗及索南嘉措上师,愿大汗伟业千秋、身体康健,上师弘法如愿、势如破竹。我家绰罗斯汗另备好礼相赠,渴请两位笑纳。”说着呈上礼单。俺答谢过,亲手接了,转交侍从。众人恭请索南嘉措进殿。
大雄宝殿上早有僧众备好了金盆净水,俺答率众在殿内跪定,索南嘉措亲主仪轨,指尖蘸水,向释迦牟尼佛像上三弹,口诵经文。外间鞑靼民众片片跪倒,方圆十数里内,静静无声。
仪式举行完毕,民众们各自起身,欢喜无量,开始在寺外庆祝活动,有的牵着牲口调理鞍辔准备赛马,有的穿上色彩艳丽、布满花纹铆钉的昭德格跳来跳去,相互撞着胸。有的摆弄弓箭,有的抡着布鲁,妇女们或抱着孩子,或四处观望,谈话说笑,热闹异常。
俺答派人接待宾客,自拉着索南嘉措来到殿侧一处小堂屋,将所有人屏退于外,遣得远远,关上了门窗。
小屋当中一张桌子两把椅,桌上备有茶具,地央摆着火炉,上面置一铁锅,炉火烧得正旺,锅内飘出阵阵茶香。俺答请索南嘉措落座,亲自取水冲过茶碗,打了一杯茶,双手敬捧到索南嘉措面前。
索南嘉措笑眼看他,安坐不动,也不伸手去接。
俺答身子前倾:“小王昏昏老矣,心中所挂,只是一事。”
索南嘉措:“老汗王有话请讲。”
俺答:“灵魂之说,倒底确实?转世之谈,有或未有?”
索南嘉措一笑,接杯泼水于炉,哧拉一声,水化为烟气而散。
俺答思索片刻,若有所悟,面露欣喜,恭敬道:“早闻藏传秘法绝世罕稀,能度万劫万苦,即身成佛,可是真实?”
索南嘉措搁杯于桌:“确是真实。”
俺答:“秘法殊胜,世人穷心尽力,难得其真。小王深慕上师,以往多次请益,上师皆笑而不答,今小王昏老,时日无多,恳请上师以真传秘法见赐。”
索南嘉措笑道:“万法皆空,何秘之有?老汗王勿将市井愚言当真,只需修善养明,将国家治理好,便是佛德了。”
俺答默然片刻,道:“多年来小王举鞑靼全国之力供奉上师,弘法不遗余力,应用未敢有缺,而今小王年迈,四体皆痛,举止顿挫,百节生风,只恐大限不远。还请上师看在多年情分之上,传了小王罢。”言虽恳切,脸上已然暗含不悦。
索南嘉措沉吟半晌,无奈一笑:“也罢。既如此,就请老汗王奉接。”
俺答身心激动,整理衣袍,折身跪倒在索南嘉措膝下。
只见索南嘉措探手入怀,好像掏摸着些什么,拿出来时握成拳状,不知里面攥着什么东西。
俺答恭恭敬敬,双手如捧其心,举出向前来接。
索南嘉措的拳头伸到他那两只手掌上方尺许处,拳心翻转向下,张开五指。
俺答睁大眼瞧着,两手微微颤抖,只觉这是此生最为激动人心的时刻,相比之下,以往带雄兵驰骋万里的昂扬都不值一看了。
然而当对方五指张开,并不见一物落下。
他不禁呆了一呆,以为自己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