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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大剑-第3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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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颇像郭书荣华的姿势作派,徐阶自然熟悉。如今是朱家天子,东厂天下,这“天下之福”四字,似乎隐约暗示着某种阵营。他心里咯噔一沉,神思便不由自主地往别的方面飘去。

常思豪见他微有点儿动作,脖颈衣缝便叭叽叽地响,汗衣潮泞得像老太太的馊裤裆,却仍是这般稳定从容,也不由得暗暗佩服起他来了,琢磨着还得加把力气,便托起杯闲闲地道:“皇上,到南方走这一趟,我对古田的事也有了些了解。”隆庆精神一振:“哦?说来听听。”

常思豪道:“韦银豹不过就是个农民,手下的人也大多是穷人,他们在古田能聚众十万,搞这出这么大声势,没有财力物力是不成的。广西周边尽是些苗獞蛮民,农耕并不发达,很多还在靠狩猎为生,哪来的钱呢?”

古田方面的壮大,背后有聚豪阁在支撑,这一点隆庆和徐阶心里都清楚得很,但隆庆要用徐阶治国,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得太深。自打三君大闹东厂之后,徐阶也一直想撇清与聚豪阁的联系,所以两人听得明白,却都不来搭这个茬儿。

常思豪却也不提聚豪阁的事,眼神从两人脸上收回来,道:“据我的查访,他们有一些大的财东在支持。这些人原来都与倭寇往来甚密,干的都是走私犯禁的勾当。自打俞大人、戚大人平灭了倭寇,这些财东富户便断了暴利的来源,对朝廷也很是不满,因此便暗暗资助韦银豹,希望古田起事,让南方再度乱起来,这样他们就可从中牟利。”

这话有些恍惚,徐阶却听出背后藏着些比葱姜蒜还呛人的味道。隆庆沉了面色:“当初倭寇横行之际,便是这些人在大力掩护支持,清剿倭寇之后他们消踪匿形,其实仍是贼心不死。正所谓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这些祸患看来还是要连根挖起,一体肃清为好。贤弟,你既然查知了此事,可有些具体的眉目?”

常思豪不经意似地瞄了眼徐阶,道:“这些财东大多聚集在江东江北一带,我在回京路上,已经抓到了两个主要的嫌疑。”

徐阶一听这话,就觉体内里有些地方在绷紧。微微一笑道:“恭喜侯爷又立大功,不知这两名罪犯供出些什么?”

常思豪道:“罪犯还说不上,只是有这个嫌疑。人嘛,我已经交在东厂手里,他们尚在寻查证据,至于将来是否能定罪,却也难说。不过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这些人背后必有朝庭重臣撑腰,事情倒不大容易查办呢。”

隆庆沉沉地“嗯”了一声,道:“盗匪作乱,商人谋财,皆须有官员相护,方才顺风顺水、无往不利。徐阁老,当初父皇遗汝予朕,是如先主遗孔明与刘禅也,朕为人驽钝,在政务上勉而无功,人事方面也毫无建树,这满朝文武你最了解不过,在这件事情上要和荣华通力合作,务求办得妥帖,但有奸佞误国者,不要姑息才好。”

徐阶听出这话有点重了,赶忙起身道:“朝中有奸佞助逆是老臣的失职,此次一定配合东厂严查到底,以报我主龙恩、先帝知遇之德!”

常思豪笑眼瞥来,挑起大指:“家贫出孝子,国乱显忠臣!”举酒道:“来,阁老,我再敬您一杯!”

散了宴徐阶披着狐裘回到府中,三儿子徐瑛迎过来一瞧,登时愣住了:“爹,您这是发的什么癫?怎么大热天倒把这东西披上了?”徐阶默不作声,低头往里走,直进了二门,这才把狐裘大氅甩在地下。

徐瑛赶紧过来搬太师椅让他在花荫底坐下,又抓来一柄小团扇,散开衣襟给父亲扇风。只见他闭目仰在椅上喘了半天热气,却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第三章 薄冰叹

徐瑛瞧愣了:“爹,您莫不是热出病来了?您这是乐什么呢?”

徐阶眼皮撩开一条小缝儿,摆摆手,给他讲述事情经过。徐瑛听完登时火大:“是可忍孰不可忍!爹,姓常的这般欺人太甚,您怎么能忍得下来呢?”

徐阶一笑:“这些日子以来我托病不理政务,皇上为此焦作,今天常思豪的作法他不是瞧不出来,而是在刻意地配合,想给我一点惩戒。顺着吃点小亏,讨他一个得意,他心里就有了亏欠,别的事也就烟消云散了。”

徐瑛道:“可,可这也太气人了!这不是便宜了姓常的,长了他的势焰吗?”

徐阶道:“这世上的蠢人其实比常人也笨不到哪去,唯一不同的便是喜欢自作聪明。越是玩这套,越是说明他没别的本事。今天的话他全都没有说透,只是点逗一二而已,说明他也清楚自己的份量。现在的问题是,他说来说去,总把话头往通倭上靠,言官那些人你也清楚的,这种事情捅出来,即便咱的地位不受影响,届时受的舆论冲击可也不小。”

徐瑛明白父亲话里的意思,其实徐家的事就像水面底下的脏东西,东厂清楚,皇上也清楚。官场上类似事情多了,真翻起来谁都不干净,但水底下不重要,重要的是水面上的风景、朝廷的体面。皇上看到江山如画,无风无浪,心情便佳,水面底下的事情他不管,也不需要管。但言官就不同了,他们的职位捞不到利,就只能求名,掏污泥的臭事向来是最卖力气。虽然现在言官中不少人都依附在徐家门下,但这帮人是出了名的墙头草、观风旗,真翻起脸来,那可是比狗还快、比猴还酸。父亲在官场这么多年,不管是当初曲意事严嵩,还是后来掌内阁,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对这些小人物从来不敢轻视,这也是他能平平安安走到今天的一个重要原因。

徐阶道:“从话音可以听得出来,你大哥二哥已经成了他两条最重的筹码,咱们想要人,就得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徐瑛想起“壮士断腕”的话,眼神有些发弱,知道这些年来父亲故意疏远大哥二哥,是在给外面制造错觉,这样一来在给两个儿子很好的掩护的同时,真有事闹出来,自己也容易撇清。声音转低了些,试探道:“爹,您该不会是想,把大哥他们也舍了吧?”

徐阶凝目良久,沉沉呼出口气:“常思豪、秦绝响这伙人心狠手辣,上来就动硬的,又狠又决,既与官场人不同,和百剑盟那些人也不一样,我虎毒不食子,他们却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啊……”

徐瑛呆愣一阵,问道:“那怎么办?”

徐阶道:“我总希望你能临事动动脑子,哪知道你根本没有脑子。你大哥二哥若真交在东厂手里,郭书荣华不会不和我打个招呼,这说明姓常的在虚张声势。咱们只要沉得住气,煞得下心,他又能奈我何?”

独抱楼内人声喧攘,热闹非凡,秦绝响把常思豪接进来,听他说完宴上情形,一时乐不可支,笑道:“大哥,想不到你整起人来比我还有天分。”常思豪开心过后想到徐阶忍性远超常人,现在情绪反有些低沉,琢磨着是不是派人到眉山找六成禅师再问一问计,否则接下来还真有点没底。谈到这边的情况,秦绝响笑吟吟地道:“有小弟坐镇你还不放心么?现在盟里各产业都已按股配发,人心大定,干劲十足。独抱楼自打年后重装开业,生意蒸蒸日上,比原来还要兴隆。马明绍死后,陈志宾事就多了,此处我已交由丹阳大侠邵方打理,这人机灵,办事也都不错。其它各处新开的点心铺、绸缎庄等也都上了道。”

除掉马明绍的事,在路上常思豪便听他说了,点点头,说邵方自己熟悉,这人的确不错。心里也明白:秦绝响把百剑盟的人安排进秦家产业,那么必然也把秦家的人插进百剑盟不少,两下整合起来,就牢固得多了。瞧着楼里忙来忙去的又有不少新面孔,不由得又生出些许物是人非之慨。此时顾思衣陪着梁伯龙过来相见,他这才知道秦绝响已经把她从昆山接来了。重逢之下互叙别情,自有一番欢喜。顾思衣面容稍有清减,但因梁伯龙脱险无事,已经恢复了些精神,和他闲说了几句话儿,便笑道:“我来给你介绍一个人。”说着回身手往角落里一引。

常思豪顺她指尖瞧去,只见那一桌空空荡荡,坐着个穿白戴孝、瘦骨清奇的老人。随她走近来细看时,这人颌下一部干焦焦的细须,看上去约摸六七十岁的年纪。眉颧突兀生棱,额头上一道大疤由发际直破鼻根,脸上皮肤皱巴巴的,气色极差,仿佛石头上蒙了一层腊肉皮。眼睛合着,肚腹一起一伏,不知是睡是醒,两个又黑又深的大眼袋让人打心眼里产生出一种森然发怵之感,轻声问道:“这位是……”

秦绝响笑道:“见了面倒不认识了?说起来你还对他有恩哩。”

那老人眼袋一动,疏眉挑起,两道与脸上气色极不相称的精光从眸子中射出来,在秦绝响脸上一扎,起身拂袖便走。顾思衣赶忙扯住:“先生,您这是干嘛?”老人甩袖道:“我可没求人来救!又算欠谁的情,蒙谁的恩了?咳、咳……”他这几句话声音亢哑,似乎引动了宿疾,吼完不住咳嗽。

常思豪一愣之下,忽然猜到了他是谁,大笑道:“先生说的不错。天地滋荣万物是自然而然,父母养儿女是应该应份,冤狱昭雪本是理所应当,讲到恩字,就得有求有受,既然所施者皆属当为,受者也就不必领情了。刚才我这兄弟说话有不对处,还望先生海涵。”

那老人听得也是一愣,压住气息仔细打量了他一番,问道:“常思豪?”

常思豪点头。老人道:“今天总算还听见一句明白话。”梁伯龙笑道:“教侬这么一说,敢情吾等都是糊涂蛋哉!”老人道:“你们怎不糊涂?我虽被他们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无非一死而已。张元忭本是待试的生员,却拿着我的戏文稿子出来满天扬洒,岂不毁了他自己的前程?这出戏你又不是不知利害,却排出来公演,传扬开来市井中那些愚人道学必然数长论短,你自己不怕丑倒罢了,却教魏公在九泉之下,面皮如何光荣?”

梁伯龙知他说的尽是反话,道:“好个徐文长,侬敢写,别人就弗敢演了?侬身怀十绝八绝的才气大,可也勿把旁人都一律看扁才好哉!”顾思衣嗔笑着轻轻推了他一下,重新给常思豪介绍徐渭,讲述了来往经过。原来徐渭今年不过四十八岁,可是在狱中折磨得不成人形,所以显得苍老之极。他在大赦中本该出狱,可是由于案情特殊,又有徐阁老暗中授意,所以仍未放人,但由重刑号移到了普通监房,看守方面轻松了许多。这次出来是因为他老母亲病故,给假三月,出来料理丧事。他靠朋友们帮些钱财葬了母亲,休养了一个多月,身上的伤才渐渐好些,顾梁二人本来也常去照看,但前一阵梁伯龙出了事情,他们就没再联系。徐渭上昆山来拜访时才知道梁伯龙遭了陷害囚在华亭。待要想个主意搭救,正好秦绝响派人寻来,报说梁伯龙已经被救下了,并且正随大队人马一同上京。顾思衣便也邀了徐渭一起追来,赶了个脚前脚后。

虽然说到后面轻描淡写,常思豪却已明白她邀徐渭一起来的用意。徐渭号称“青藤军师”,筹谋画策当世无双,若能得他相助,那自然是无往不利。让他感到意外的却是徐渭并没被完全释放,看来徐阶的影响实在太深太广,而官场中欺上瞒下成风,只怕皇上对此毫无所知,还以为他早已被开释。

正聊着的功夫,刘金吾穿了身清爽的小凉衫兴冲冲地赶到,一进来就拉了常思豪手舞足蹈。秦绝响在京师天天和他厮混,所以一见便乐,笑道:“又来装假,大哥回京的事是人都知道了,就你来得最晚。”刘金吾就笑着说昨天是真不知道,今天冯保去伺候饮宴了,自己就陪小太子玩了一上午,这孩子实在磨人,把他如何累坏了等等。秦绝响打趣道:“大哥,你瞧见没有,他这是在跟咱们炫耀呢。如今他是常伴太子左右的人,将来还不得弄个太子太保、太子太傅之类的当当?”刘金吾笑得合不拢嘴:“宫里的日子就那么好过?我倒羡慕你在外面逍遥自在哩!你就别酸我啦。”又跟梁顾二人热热乎乎地打过招呼,眼睛便落在徐渭身上,听顾思衣介绍完,脸上立刻肃然起来:“哎呀呀!原来是青藤先生!失敬失敬!”

徐渭背弯弯地驼着,斜眼瞅瞅他,掩口咳道:“吭,吭,我一个乡野村夫,有什么可敬的?”

他一对幽深眸子黑亮亮精光四射、透人胆底,然而每咳一声,两只黑大眼袋便颤个不停,松驰的皮肉竟像小儿甩袖一般,实在说不出的诡异。

刘金吾有些发溃骸斑溃呛牵牵壬敌α耍拇竺瞬恢瞬幌。恳挥心瞿被撸踔薄⑿旌5缺踩绾文苈浞ǚ铮科劫林揭膊豢赡艽虻媚敲此忱。 绷翰煳祭湫Σ挥铮Σ逖缘溃骸靶∧旯缟习才畔仿胫拢踝芄苌舷滦鳎α级唷!绷踅鹞岬溃骸鞍Γ坏阈∈鹿フ饷淳昧耍固崴墒裁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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