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第3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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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瑛又凑近些:“是云中侯和郭督公。”
“哎哟,”徐阶撩开眼皮,推被挣扎着道:“怎不早说?快,快扶我起来……”
郭书荣华赶忙道:“阁老抱恙在身,切勿轻动,还是好好躺着休息罢。”
徐阶以肘撑身侧过脸来:“督公和侯爷亲临看望,老夫怎好失礼呢?唉,不成不成……”常思豪隔纱瞧他白发蓬松,肤色却透着红润,心里就明白了:定是他对皇上强登万寿山之事不满,回来之后就来了个托病不出。看来欺侮他老,他倒真的倚老卖上老了。作出安抚的姿态说道:“我们是来看望病人,若是因此打搅了阁老,于心何安哪?阁老还是随意些为好。”徐阶听他把“病人”和“阁老”分着说,已明其味,却仍佯作不知,身上一懈,叹道:“唉,人老骨头松,经不得风、见不得雨啦,没想到陪万岁爬了一趟万寿山,回来便高热不退,又转了咳症,直到现在仍是迁延难愈,唉,真是不中用了。”徐瑛在他腰后掖起枕头,将帐帘微微挑起。徐阶道:“你这孩子,只顾忙我作什么,快给侯爷和督公看座。”
常思豪道:“那日在万寿山上,常思豪对阁老多有冲撞,紧跟着又奉旨南下,没能找个机会到府上来告罪,一直心有不安。”
徐阶摆手:“侯爷说得哪里话来?虽然大家看法不一,但您也是一心为国着想,所谓君子合而不同,一些小小争论,又算得了什么呢?”等郭、常二人落座,又说道:“曾一本贼兵势大,南方殊不易平,不知现在这仗,打得怎么样了?”
常思豪道:“阁老身在病榻之上还不忘忧思国事,真令人钦敬感慨。阁老放心,曾一本虽然狡猾,却非俞大人的对手。倒是后方问题多多,比较起来,更让人忧心哪。”
徐阶道:“哦?当初吴时来三番五次请令要赴广东总督后方,发誓要报效朝廷,为国出力,一定做好俞老将军的坚强后盾。老夫感其意诚,故而推荐了他,莫非他在南方,做事不够称职么?”
常思豪道:“吴大人做事如何,在下不好评论,不过据俞大人说,粮草军需方面供应上倒是不差。”
徐阶奇道:“那么问题出在哪里?”
常思豪道:“广东一省的粮食不够军需,所以大部军粮还得从外省来调,据查,其中一大半的来源,是来自松江府。”
徐阶缓缓点头:“哦,松江府地富民丰,产粮能力一直在江南府县中名列前茅,要他们多出一些自是应该。”
“是。”常思豪继续道:“不过松江府官仓方面,供给的却一直不多,主要来源反而是取自民间富户。照说这些富户纵然再怎么家大业大,也供不出这许多粮来,可是他们不但供给充足,而且源源不断,这就让人不得不奇怪了。”
徐阶瞧了眼郭书荣华,又扫了眼儿子徐瑛,托病态沉吟着没有吭声。常思豪闲闲地道:“经过调查,原来这些富户有粮的原因,是他们或本身有权有势,或与王族巨吏有亲,凭着这些可以免税的条件,大肆发起‘投献’之风,鼓动、催逼农民把土地供手交给他们。这样他们不但得了地,还变相吃掉了税收,因此才变得无比富有、脑满肠肥。”
徐瑛有些按捺不住,道:“侯爷容我插上一句。皇族、戚畹、功臣、官绅的土地免税乃是祖宗成法,投献纳献之事,全国各地在所多有,均属公平自愿,以侯爷的说法,却似乎多含贬义,是否有些不妥呢?”
常思豪一笑:“祖宗成法,在下是不敢妄议的了。不过松江府这些富户供应的军粮,价格远超其它省份,吴大人却坚持大批购进,不免让人有些奇怪,怀疑吴大人有私,自己受了好处,却拿国家的钱来饱了那些富户的私囊。”
徐瑛眼神发弱,向床上偷瞄一眼,发现父亲脸沉沉着,想起他刚才“还有什么瞒着我”的话,脖子不由得一颤,微微低下头去。
常思豪不动声色地道:“一些价格问题,小小不言,也算不得什么。问题是,那些富户供上来的军粮也不是自己的,而是用一张张白纸条,以国家需要为名,朝农民强‘借’的。”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递过。徐瑛强压颤抖接过来,转交在父亲手上。徐阶见那纸条上写着“谷二斤”,底下大红圆戳扯去了一半,剩下的部分明晃晃地是半个“徐”字,登时僵住不动。
常思豪仿佛说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般继续道:“这些富户用欠条换来粮食,高价卖给国家,可是欠农民的粮却不还了,而是让他们拿这纸条当银子在市面上流通花用。然而,这一张‘谷二斤’的条子,却只能买半碗面茶。老百姓实在过不下去,有地的把地投了,没地的把人也投了,劳力都给富户做家丁、做佃农,家里的女人就只好围在城外卖身维生,惨哪。”他深深叹了口气,斜眼瞧着徐阶:“南方这仗还没打完,后方却又把百姓逼成这样,若真是激起民变,来个后院起火,那事情可就大了,阁老,您说是不是呢?”
“嗯……”徐阶掩袖口边,连连咳嗽数声,脑袋无力地向后仰去,击床叹道:“可恼,可恨呐!”
常思豪忙劝道:“阁老息怒。人心趋利,贪图钱财也是正常,只是巧取豪夺太过,不免会惹得天怒人怨。不过这些还都是小事,算不得什么,郭督公那儿刚接到份呈状,竟有些广州本地官员联名状告吴时来吴大人,说他到任后排除异己、安插亲信,您说这不是越乱越有人给添乱么?”
徐阶扭过脸来:“督公,果有此事?”
郭书荣华道:“哦……倒是不假。联名者多达五十九人,事情可谓不小。”徐阶道:“无风不起浪,郭督公,此事您还当如实奏明皇上,严查细审,秉公直办,勿以老夫荐情为念。案情若是确实,老夫必要上金殿到皇上面前请罪。”郭书荣华点头:“此事乃荣华份内之责,自当全力以赴,请阁老放心。咱们官场中事难说得很,相互排挤攀诬的事情也在所多有,未查明真相之前,阁老也不必为此太过劳神,还是安心休养为上。”
第四十部
第一章 牛羊斗
徐瑛将常思豪和郭书荣华送出府门回来,徐阶劈头将那张“谷二斤”摔在了他脸上:“还说没事瞒我?这是什么?”徐瑛一脸苦相:“爹,事到如今,您再责怪儿子也没有用了。您老倒是想个主意,看看怎么对付这姓常的。”徐阶单臂一挥,甩得大袖飞扬:“对付人家?现在一切主动都在人家手里,不来对付咱们就谢天谢地了!”徐瑛缩着身子道:“是,不过我听他这语气,显然是外强中干,未必敢对咱们父子动真格的。”
徐阶道:“你还想要他怎样?拔刀掣剑来取你我项上人头么?你们和吴时来联手倒卖军粮,从中牟利,其罪不小!常思豪不把这事说透,那是留了后手——他这是在敲山震虎啊!”
徐瑛道:“那怎么办?”
徐阶道:“吴时来这人不能要了,你赶紧派人到广东将他秘密处决,事情栽到海贼身上即可。”
徐瑛急道:“爹,过年的时候陈以勤和詹仰庛联手把李芳整得下了狱,咱们在内庭的布署受挫,已经在朝野间造成了一些不好的影响。有些人觉得内阁又到了要变的时候了,都在蠢蠢欲动。您休养这些日子,张居正借口事忙不来探望,连李春芳也来得少了,他们这也是在看着风象呢。如果这个时候咱们再不保一保吴时来,百官议论纷纷,一旦有些不好的风气形成,那对咱们可是大大不利。”
徐阶缓步窗边,冷视空庭明月:“老陈不结党徒,耿介难近,不足为虑,春芳和居正我自有安排,不必多说。大树不动,百枝徒摇。壮士断腕,该舍必舍。这些年来有多少人拥攀着爹的势,在外面享他自己的福、立他自己的威?一下子安排五十九人,就连我也没这样明目张胆过!可见他已经狂妄到了什么程度!该保不该保,爹心里有数!”
徐瑛垂首:“是。”
徐阶脸色阴深:“常思豪这次回京,待人接物又起了变化,浑不像原来那个莽撞无谋的人了,若非他自己经劫之后变得谨慎,便是有人暗中教他。”
“谁能教他呀……”徐瑛脸上肌肉忽然微微一跳:“郭书荣华?他……他要站到常思豪那边,那可……”
徐阶老眼凝光:“现在还不能下定论,但东厂方面和他走得很近,郭书荣华这趟来也恐非偶然。处决吴时来的事你不要亲自去吩咐,中间多传两道耳朵,也免得将来出事不好脱身。”
徐瑛点头:“是。”
“等等。”徐阶叫住他看了好一阵子,移开了目光,嘱道:“这两伙人都是心黑手狠之辈,你大哥二哥只怕凶多吉少,如今为父身边就只剩一个你,唉……你凡事都要多加小心了……”
“是……”徐瑛眼眶有些酸,心里又有种无主的发空,低头缓缓后退。
徐阶忽又张手像要说些什么,又无意义地摆了一摆,道:“没事了,去罢。”
徐瑛抬头看时,父亲已经背转了身去,灯光打亮他的左臂,月光披在他的右肩,令他上半身惨白、下半身黑暗。清风自窗口拂来,将他散碎的银发吹得浮掠飘渺,像鸟巢边破损的蛛丝在闪光。
从徐府出来,郭书荣华执意要在东厂摆酒,常思豪自然不能让他破费,便令绝响在独抱楼安排一切。二人席间互叙别后之事,尽欢而散,常思豪亲自送出老远。回 来秦绝响问道:“大哥,现在咱们手里要人证有人证,要物证有物证,把这些东西往皇上那一摆不就完了吗?您这跟老徐还云山雾障的干嘛呢?”常思豪道:“赵岢从徐府盗来的三本阴书账册是假的,徐府家丁杀宋家班的事也大可说成是下层人之间的私仇,可以撇得清。投献圈地的事有祖制挡着,有那么多王亲贵胄横着,皇上处理起来也不容易。至于打白条骗百姓、诈军供中饱私囊的事,都是他两个儿子所为,闹出来最多也只能让徐阶面上不好看而已,吴时来的事也是一样。”
秦绝响嘿嘿坏笑:“我懂了。徐阶的位子坐得太高,脸面上的事,别人都可以不顾,他却不顾不成。咱把吴时来的事捅出来,就相当于在他那张老脸上小小地扇了一巴掌。这个巴掌无所谓,却让他知道,他那两个儿子的事一闹出来,这接下来的第二巴掌可就要厉害得多了。哈哈,大哥,你这是要小火慢炖,熬他一个坐立不安哪。”
常思豪道:“我在南方遇害的事情早已报上了朝廷,回来皇上必然要询问经过,吴时来和刘师颜的问题是想兜也兜不住的,徐阶这一子是弃定了。”秦绝响思忖片刻道:“不一定,以老徐这脑子,即便是弃,也有不同的弃法。大哥,你刚才说,他跟郭书荣华最后讲了什么?”常思豪道:“他说,无风不起浪,郭督公,此事您还当如实奏明皇上,严查细……”
“等等,”秦绝响道:“就是这句。以东厂的职权,接状后即可自行查案,他让郭书荣华奏明皇上,听起来似乎没有毛病,可是有这个必要吗?”
常思豪虎目一挑:“这是缓兵之计。他想抢在东厂查案之前,先杀掉吴时来,这样纵然五十九名官员的状能告下来,但吴时来和二徐在军粮上谋利的事就死无对证了。”秦绝响点头:“正是。郭书荣华肯定也听明白了,可是刚才喝这么半天酒,硬是一点口风也没漏。事不宜迟,我这就派人去保护吴……他妈的,这狗东西还要老子派人保护,真是服了……”
次日晨起,常思豪随郭书荣华进宫见驾时,却见徐阶早已在御书房里了。常思豪瞧他穿着一套夹棉半冬服,头上绑了个白布条防风,心想:“老小子装得倒像,在给自己戴孝么?”隆庆见他平安归来大是欣喜,言说徐阁老一早抱病进宫,备述吴时来、刘师颜等人罪行,并为自己失察误荐请了罪。当下安慰常思豪一番,责令东厂限期经办此事,郭书荣华唯唯领旨而去。
常思豪不问也知徐阶的用意,当下对军粮民怨等情况也只字不提,只将那羊皮手卷呈上。隆庆看完大吃一惊,听他转述完如何欺骗火黎孤温、俺答又如何真的去攻了瓦剌等事,又转忧为喜。徐阶躬身说道:“恭喜皇上。据侯爷所言,把汉那吉显然深受宠爱,已内定为鞑靼方面的汗位继承人,否则俺答也不会派他领兵与将士们培养感情。可是俺答之子黄台吉尚在年富力强,俺答弃长子扶幼孙,他们之间必有一番龙争虎斗。只要内乱一生,鞑靼无睱东顾,我大明便无忧矣。”
隆庆笑道:“但愿如此。不过鞑靼一乱,瓦剌便又有了出兵的机会,阁老可代朕拟一份国书与绰罗斯汗,示以威严,并加安抚之意,另以云中侯名义备些礼品赠予火黎国师,附信多言在中原款接怀念之情,一并交在汗王手里。”
火黎孤温本为古田事来,结果无功折返,却有大明显要追信赠礼,自然会令他产生通敌之嫌,这两封书信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