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淑敏文集-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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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的事情。有什么话你就快说好了。
这个电话已经不是长途了,我已经转业到你所在的这个城市。
这太好了。可我记得你不是这个城市的人啊?
潘岗是啊。嫁鸡随鸡。
还是那个潘岗!你怎么还没离婚啊?
若鱼,你这个乌鸦嘴。我知道你看不起潘岗,可他是个奸人。
要知道是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而不是天下奸人终成眷属。
我不跟你争了,好在以后我们同在一片蓝天下,有无数可以争执的机会。告诉你我的工
作地址,一所特殊的医院。
不要故弄玄虚,方宁。医院只有大和小的区别,没有什么特殊的。你这话,唬唬外行还
行,要知道我也当过医师。
若鱼,我当这个院长,一点底也没有。也许我会在半夜把你吵醒,跟你诉苦,先说好
了,不许烦啊。
我不会烦。我现在一天就巴着这个世界上多几个打仗或是地震的地方,像迎头泼一盆冷
水,让我精神振作。听一个漂亮的女人诉苦,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你什么时候打电话来都可
以,哪怕是我和先生正在睡觉,我也会把他推开,听你鸣冤叫屈……
谢谢你,若鱼。我们已经认识了20年,这算好,就像窖藏的女儿红。我们不用唠唠叨
叨地从头说起,只听一个话头,就可以揪到尾巴。人在30岁以后,大概再也交不到最好的
朋友了,就像女人过了最佳年龄,生的多半是怪胎。
哦,忘了问你,到底分到一个什么医院去了?张口闭口是女人和生育,该不是妇产医院
吧?
若鱼,你把电话拿稳一点,不要让听筒掉下来砸了你的脚面。我分到一家戒毒医院,当
院长。
沈若鱼说,喔,方宁。我明白了,不就是和那种以前叫作鸦片现在叫作吗啡和海洛因的
玩艺作斗争么?你打算作一个女林则徐?
在某种程度上讲,比林则徐还困难。他只是把鸦片烧掉,而我们要把那些吸鸦片的大烟
鬼挽救过来。
我还没有见过一个大烟鬼,他们是不是长得很可怕?
一句话形容不了。我刚开始进入这个医院,一切从零开始。我想这是天下最奇特的医
院,不过你从部队一下来,就给你一个院长干干,还挺信任你的。这是一所很小的医院,院
长其实和一个科主任差不多,但和所有的医院都不同。一切从头来,需要付出巨大的精力和
勇气。但你知道我的脾气,我愿意一……哎呀……
怎么啦?
没怎么,我突然看到天色已经黑下来。
时间也不是很晚。怕要下雨,满天都是乌云。
是……要下雨了……
你的孩子好吗?
孩子……还好,上高中了,住校……窗户上已经有雨滴了……
我的孩子也很好,叫星星,只是比你的要小得多,现在才上五年级。若鱼,你在听
吗?”…你的煤气炉上是不是烧着肉?
怎么,你闻到香昧了?
不是,我感到你似乎心不在焉。
炉子上倒是没有炖肉,只是在邮局的柜台里,有我预订的报纸,我要赶紧去拿。
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不明白?
这是一件虽然没有你的戒毒医院复杂,但也要说半天的事情。等我闲下来再给你讲,好
吗?
挂了电话。看窗外,已是暴雨倾盆。
沈若鱼举着雨伞,夹着雨布,拎着装满钢鏰儿(这是昨天晚上就换好了的,预备给买报
的人找钱)的书包,进了邮局的门。
冷若冰霜的小姐说,您预订的这报还要呢?
她说,那是当然。我已经和街坊四邻说了,请他们专等着买我的报,算是捧个人场。
小姐高深地点点头说,是,那是。那您就好好算算有多少人,在这大风大雨的晚半晌,
还坚贞不屈地等着买您的报,算好了,再打出个三份五份的富余,然后您把报纸数出来,再
用雨布裹了走,剩下的,您就放这儿吧.有收废纸的来了,我替您卖了,该给您多少钱,一
分也不会少了您的。省得您黑灯瞎火地抱着这一大堆纸,一出门遇着小沟,摔个大马趴。
沈若鱼脸上露出割舍不下的神情,说要是我卖卖试试呢?
小姐说,不是我说您,都这个时辰了,您还卖晚报呢,只怕送都没人要。
沈若鱼说,咱们的广大人民大众,还没小康到您说的那个程度吧?
小姐说,要说富裕,还真没到白给都不要的地步。只是这报纸不比别的,时效性特强。
该买的都买了,没买的,您送他,他就包油饼。
沈若鱼说,我还是自个抱着走吧。遇到水坑,还能垫垫脚。放在这儿,看占了你们的地
方。
小姐说了一句,还挺财迷,就不再搭理她。
沈若鱼讪讪地抱着纸走了。
那许多报纸,使她家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包裹东西的时候,总看到同一条新闻。
可怜沈若鱼仍旧像一个荷尔蒙分泌亢盛的小伙子,找不到所爱的对象,每天躁动不止。
丈夫关切他说,你不是提前进入更年期了吧?
她掐指一算,说,六七天癸竭。还真快了。
丈夫惊道,那你最好回你娘家去养。这样闹腾,大家都受不了。
她说,你也不能转嫁精神危机啊。同甘苦,共患难,相濡以沫,才像一条战壕的战友。
先生从第二天开始,施行新战术。
他大量地购买妇女和青年刊物。一回到家,就从皮包里往外甩杂志,封面上的俊男靓女
在地毯上挤成一坨,好像马路边的小摊。
沈若鱼说,什么意思?
他说,让你开阔眼界,与沸腾的生活同步。
沈若鱼说,我早已过了青年的范畴,可不想扮个老天真。至于妇女刊物,不是教你怎样
打扮得魅力夺人,就是为对付第三者出谋划策,我的模样,想你多年来已是熟视无睹。至于
第三者的问题,关键在你能不能保持晚节了。
丈夫并不气馁,说,那我给你买名著吧?莫非你也敢不放在眼里?其后的一段日子里,
肆无忌惮地往家里搬文学书。
有一天,沈若鱼对他说,你不要老买这些名著给我看,烦请你给我买一些二流、三流以
至等外品的东西看看。
丈夫说,我不懂你的意思。现在外面正在扫黄打非,你该不是示意我给你弄一些糟粕来
自娱吧?
沈若鱼痛心疾首地说,你怎么能把革命群众想得这样肮脏?我能连这么起码的阶级觉悟
都不具备了吗?同志,真辜负了我多年对你的信任。
丈夫说,假如我理解得不错的话,你是要看一些中间水准的吗?
沈若鱼说,你说对了。大师们让我气馁,只有这些作品,才能鼓起我的勇气。
丈夫吓了一大跳说,你想干什么?
沈若鱼说,请你不要用这种眼光看着我。
丈夫不好意思地说,噢噢,对不起,原来是我想错了。向你道歉。
沈若鱼说,你想得一点也没有错。我们毕竟在一个锅里吃了这许多年的饭,知我者,莫
过于你。
先生说,你真的打算一试。
沈若鱼说,是。
失败了怎么办?这不是是个人就可以试一把的。先生忧心仲忡地说…
愣了半天先生又说,从投资的角度看,不妨一试。不需要多少成本,一笔一纸足矣。
沈若鱼说,是的。经营风险几乎等于零。除了我的脑汁消耗以外,基本不需要其它物资
投入。
先生说,好啊,不管你写什么都好,只要你一天别像梦游似的就行。
沈若鱼开始向报刊杂志投点小稿件,也许是因为她未经过任何正规的文学训练,主观上
也没有想一鸣惊人的动机,文字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坦率和朴素,居然就旗开得胜,豆腐块
大的文章不断见报,并没有经历一般文学青年或是文学中年初学写作时的种种磨难,渐渐地
也有了些校蝴声,有杂志向她约稿了。
沈老师,我觉得在您所有的文章里,写医院是最传神的。年轻编辑逢人就叫老师。
童子功。沈若鱼半是谦虚半是自豪。
您能不能多给我们的读者,写写医院白色帷幕之后的故事呢?要知道,现代人越来越惜
命,只要一沾保健的边,糖水都能卖出蜂王浆的价。您的笔,只要一写到医院,就透出消毒
水的味儿,别人比不了。
可医院就那么点名堂,冬天防感冒夏天防中暑,有多少新鲜事呢?沈若鱼虽说认为编辑
说得对,但自己肚子里的存货有限,想不出新角度,发愁道。
医院也是在不断变化着的,比如性病艾滋什么的,以前哪有?您可以再度深入生活。编
辑循循诱导。
千不该万不该,沈若鱼一时冲动,脱口而出,我有个朋友在戒毒医院……
那太好了!您就写写戒毒医院吧,咱们一言为定!编辑兴奋得两眼放光。
沈若鱼悔之莫及地回到家,心想自己对戒毒医院知道多少?如今夸下海口,如何交差?
当然可以出尔反尔,对编辑说自己当时信口开河,完全不算数。但以她当过军人的性格,君
子一言,应是导弹也追不上。实施起来,头一关要过的就是先生的盘问。沈若鱼便抖擞精
神,整治了一桌好饭菜。她始终认为,在大脑的决策过程中,胃是极为重要的参与者。
先生吃得嘴角胡须都油光光之后说,你有什么阴谋诡计,现在是公开的时候了。
沈若鱼大喊冤枉说,我不过是想写一个医院。
写吧。先生说,在你还不是轻车熟路?
沈若鱼说,不,我想写一个新奇的医院。
先生说,什么医院?医院可是像酒,越老的越好。
沈若鱼说,戒毒医院。
先生说,那是个人们躲都躲不开的地方,你这是为什么?
沈若鱼说,好奇。
先生说,好奇就有那么大的力量?
沈若鱼说,是的。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医生,可我想不出来戒毒医院是个什么景象。瓦特
因为好奇,发明了蒸汽机车。牛顿因为好奇,发现了万有引力定律……
先生说,就算好奇,你一个平头老百姓,谁会把情况告诉你?
沈若鱼不吭声了。
第七节
沈若鱼心怀鬼胎,知道自己只剩下一条出路,就是征得简方宁的同情,同意自己进入戒
毒医院,探得第一手资料。
但简方宁是一个非常正规严谨的医生,她能赞同这种近乎游戏的方式,干扰自己的工作
吗?
一连若干天,沈若鱼愁眉不展。
先生说,像你这样,整天蹲在屋里发愁,就是愁得自己吸上了大烟,只怕也丝毫无补。
沈若鱼一下子跳起来说,感谢你给我出了一个好主意。
丈夫吃惊道,我给你出了什么主意?我什么主意也没给你出啊?
沈若鱼说,那就蒙在鼓里,做你的无名英雄吧。
她提笔给简方宁写了一封信,约她到麦当劳餐厅吃饭。
信写得很简单,像是一封公事公办的请柬。只说是定于某月某日下午某时某分,在餐厅
门口见面,不见不散,署名是“时刻关心你的大姐姐——沈若鱼”。
请柬早早写好以后,沈若鱼并不马上发出去,摆在桌上,像一件工艺品似的欣赏了好几
天。
丈夫说,为什么不早早寄出去?现代社会,不打无准备之仗。
沈若鱼说,兵贵神速。
到了预订时间的前一天下午,沈若鱼到黄帽子邮筒将请柬发出。
第二天上午10时,大约就是邮递员将信送达的时辰。沈若鱼关闭电话,把自己像螺狮
一般封锁起来。到了约会时间,收拾停当,急冲冲地赶到麦当劳门口。
简方宁已经像门口椅子上塑料的麦当劳叔叔一样,等候得地久天长。
她一身桃皮绒黑色套装,腰线很高,将窈窕的身材勾勒得出神入化,锥形的裤子显出一
种锋利的冷峻。一切都是这个城市目前最时髦的装扮,只可惜每一根布丝里头,都蒸发出前
军人的气味,有些败坏风景。
沈若鱼说,哈!方宁,想不到你这么新潮。
简方宁气哼哼说,有你这么请人吃饭的吗?简直是绑架。也不问问别人有没有功夫,整
个一个没商量。上午一接到你的信,我就忙着给你打电话,想换一个时间。你家的电话不知
出了什么毛病,就是打不进去……
沈若鱼推着她说,方宁,我们进去,一边吃热呼呼甜蜜蜜的苹果派一边说,好吗?
天下所有的麦当劳都是一卵多生,景色永远一成不变。因为不是节假日,餐厅内竟是少
有地清静。沈若鱼还不满意,一味要找更僻静的所在,最后居然在专给小朋友过生日的区域
落座。
简方宁说,我只吃个汉堡就走。医院总算走上正轨,大量收治病人。百业待举,事事都
得我亲临现场。
沈若鱼说,才当一个小小的院长,就拿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