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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毕淑敏文集-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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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伙计,你的事就更难办了。按规定哪里参军回哪,你不回县里要留S市,我爱莫能
助。”
    快中午了,交流会已近尾声,不知还有没有新的机会。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桑平原想对每一个迎面走来的S市人说。可惜,没人理他。人们
都步履匆匆。城市象一架绞紧了的链条,纷乱而又井然地运转着。年轻的转业军人象一个遗
失了的零件,孤独地站在一边。
    老年人的病,重的时候奄奄一息,你以为有今天就没明天,有时突然又会好起来,挣扎
着活下去。
    妈妈就是这样,儿子的归来使她年轻了,逢人就说。有时还会突然狐疑地问桑平原:
“不是骗妈吧?这回回来就真不走了吧?”
    “还得走。妈——”桑平原说。
    “啊?!”妈的脸刹时枯黄下去,象冬天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眼看着要飘到地上。
    桑平原一看事闹大了,忙不迭地说:“妈,我回去接您的媳妇、孙女,再就永远不走
了。”
    “你打小就淘。要不是那年偷跑了去,哪能遭这么大罪,二十年才回来!”妈妈喋喋不
休。
    二十年前他就住在这里。儿时觉得很高大空旷的房屋,变得狭小不堪。爸爸不在了,家
里又多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妹夫。两间平房,新婚不久的妹妹和妹夫住里间,外面那小间
是妈妈的小板床,因为桑平原的归来,加支了一张折叠床。以前不是这个格局,妈妈和妹妹
住里间,桑平原住外间。今非昔比了。
    里外屋之间挂着色彩艳丽的门帘。从外屋进去,有一种从第三世界进入第一世界的感
觉,家用电器,组合家具,到处是钩织流苏的装饰布,怪异的香水味,使得新房很象门脸拥
挤的小百货店。
    桑平原为妈妈感到不平。门帘内外,这反差太大。妈妈却全然感觉不到,来了街坊四邻
紧着往屋里让:“看看我家九妹的房,跟电视里一个样。”
    人们啧啧:“就是窄了点。”
    “以后有了孩子,就跟我住。再以后,还不都成了他们的!”妈妈对自己的大限倒很通
达。
    妈妈的话突然顿住了。她记起了自己还有一个儿子。
    妈妈本是很重男轻女的人。但二十年的空白,使她不敢奢想儿子真会回到她的身边,儿
子便成了一个象征。
    桑平原好伤心。即使在自己的家里,他也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妹夫回来了,拎着一只活鸡。
    “九妹,把汽锅给我。大哥回来一趟不容易,做只汽锅鸡给他接风。”妹夫是个豪爽的
人。
    “汽锅在柜橱底下。”桑九妹拖着重身子,猫下腰去,一只手扶着肚子,一只手去摸
锅。
    “我来吧。”桑平原起身欲帮。
    “你是客,歇着吧!”妹夫一挡。两个男人的臂膀相碰,桑平原感到一股强劲的力道传
递过来。这劝阻是真心实意的,既有客气,又有不容违抗的主人翁感。
    桑平原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感到一阵悲哀:这座生他养他的无数次在他梦中索绕的小平房,什么时候,不再是他
的家了?
    他知道妹妹无可指摘。先是父亲的重病,后是寡居的母亲,消磨了妹妹最好的年华。妹
妹不能嫁出去,否则妈妈会因抑郁而随父亲一起走的。妹妹坐地招婿,妹夫走进了这个家。
桑平原在相片上见到小伙子,感到他充盈的野气,就象汽锅鸡的香味,四散飘逸。当时桑平
原感到极大的宽慰,从此这家里有一个顶门立户的男人了,心里也减免了不能尽孝的内疚。
现在,这个家已经象地理拼图一样契合无缝,远道而来的桑平原和他的白坎媳妇,找不到位

    热腾腾的汽锅鸡,雾气遮没了大家的细微表情。
    “哥,您这政治教导员,要是合军衔,是几杠几豆?”妹夫问。
    “中校吧。两杠两星。”桑平原回答。
    “哟!正经不小的官呢!文化大革命那会,我有个同学他二舅是中校,不过是国民党,
算挺大一个反革命,他们家没少跟着沾包挨斗。”
    桑平原苦笑了一下。如今的中校贬值了。
    “哥,你们当兵劳苦功高,这回回来,还不闹个几室一厅的?”妹夫仗着以酒遮脸,把
话问了出来。他终究不是老于世故的人,话问完了,眼巴巴地看着大舅子。
    退伍中校给妹夫斟酒:“那没问题,国家有文件,规定优先解决转业干部的住房问题。
什么叫优,不就是好吗?什么叫先,不就是排在前头吗!等我有了房,几室一厅不敢说,有
套单元还有把握。就把妈接去住,你们这儿也可以松快点。这些年,你们也不容易。”
    两个男子汉痛快地把酒干了。桑平原努力去相信自己的话。为什么不相信呢?相信了,
对别人对自己都有好处。
    深夜了,桑平原还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夜晚的城市更显出同西部旷野的巨大差别。迷
离的灯火,使S市显得亲切可人,灯下的昏暗,又透露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高。到处都衔
接得很紧密,没有缝隙。
    一个小伙子骑着摩托S形驶过,后座姑娘篷起的衣裙,几乎打到桑平原的耳朵,留下一
句嬉笑:“瞧这傻大兵,八成是失恋了!”
    桑平原直想冲他们大喊:“别那么神气!这些年,是我保护着你们!”
    他走过一个个很庄严的招牌。某某局,某某厅。他想象着自己从这个或那个门里出出进
进,拿出一张红色或蓝色的硬皮派司,很洒脱地象夹着香烟一甩而过……
    一幢幢新起的居民楼很漂亮,各色窗帘象神秘的幕布,透出令人遇想的光。他更注意的
是那些尚未完工的住宅,一套套巨大的水泥格子,象蜂巢似的粘结在半空,不知道哪一个格
子将属于他?
    拐弯处有一所玻璃小房子,一部红色的电话机,象部救火车似的蹲在玻璃墙上。几年不
见,城市里的公用电话间已经美丽得认不出了。
    该给蔡干事打个电话了。虽然家门口就有公用电话,可桑平原不愿在那里打。在邻居眼
里,他不想显出找不到接收单位的窘迫。
    摘下话筒,放入硬币,拨号,忙音,按退市键,钢錋跳出来,有一颗还掉到了地上,捡
起来,重新投入……真麻烦,哪如部队的电话机,抓起来就讲。
    终于,通了。传来蔡干事遥远如蚊虫般嗓音:“找谁?”
    “就找你。我是桑平原。”
    “哦,老桑,你联系得怎么样?”
    一句话,使桑平原冷了半截。这原本是他该问蔡干事的,想必那边还是毫无进展。
    冷场,听得见电话线与广播窜音的混合声响。
    “喂——喂——”蔡干事大声呼唤,以为线断了。
    “我听着呢!”桑平原没精打采,
    “别这么跟得了鸡瘟似的。事刚开始,说不定明天就有单位接收你了。你自己也得广开
渠道。听说老邱的事了吗?”蔡干事紧着给桑平原打气。
    “没听说。”
    “他把登记表从我这儿拿走了,说是自己去通路子。他那些二十响炸药包还有那两跟手
雷似的药丸子,看来还真管事。老蔡,咱们在部队上,不兴搞这一套。可人在矮檐下,不得
不低头。我看,该出血的时候就放点血吧。”蔡干事对桑平原说的是心里话。
    “老蔡,我不是小气、抠门,实在是想烧香拜佛都找不着庙门。再者,堂堂五尺高的汉
子,给人上供递小话,我干不来。要是明说咱都交多少钱,就给分个好工作,我豁着砸锅卖
钱,也了了这桩愁人的事。可我真是低不下这个头。当了这么些年最可爱的人,一下子成了
千人嫌万人嫌的货色,我想不通……想不通!”
    密闭隔音的电话间吸净了声音,一位晚归的工人纳闷地从一旁经过:这位解放军怎么在
电话亭子里练开拳了?
    “平原,冷静点……我们还是要相信组织……”蔡干事急忙安慰。
    “我很冷静。”桑平原把电话机放下了。
    一位看水果摊子的老人,正把苫布盖在一筐筐的苹果上。货架背后斜置的镜面,使苹果
显出双重的多和大。一条苫布蒙上,又象两条苫布蒙上。一切都是重影。
    桑平原漫无目的在街上闲逛。夜已经根深了,也许,他二十年前离开这座城市是一个错
误,二十年后回来,又是一个错误。


    桑平原一家的行李辎重卸在小院里。没有人去注意苏羊精心绘制的小雨伞和请勿倒置字
样,箱笼东倒西歪地堆放着。苏羊原本想把它们扶正,一想一路上车水马龙早不知颠了尖忄
个了,也懒得再动。
    他们真是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
    填转业干部表时,苏羊原主张写上“无住房”,桑平原思忖再三,不肯。写上有住房,
就好找接收单位。若是以住房为先决条件,就会把许多接收单位吓跑了。
    这想法自然机警。现在,组织上终于为他们安排好了工作,但房子可没有着落,只有挤
住在妈妈家。
    妹夫拿来老虎钳和钉锤:“把行李打开吧。”
    桑平原说:“打开了反倒没地方放,不如就这样搁在院里,还好保管。”
    桑九妹说:“也好。不然哪天哥搬楼里时,还得重捆,多费一道功夫。”
    桑大妈说:“万八千里路颠回家,总得打开瞅瞅,有没有磕了碰了的,也好抬掇拾
掇。”
    苏羊叹了一口气说:“我来吧。有几个箱子装的是现穿现用的衣服被褥,得打开。有几
箱子书,暂且用不上,又没地方搁,就扔院里吧。”
    先用老虎钳把铁丝铰断,然后把箱子外层包裹的木夹板和烂棉絮撕开,最里面还有一层
塑料布。斗转星移,最后才象剥粽子一样露出漆皮斑驳的一只红箱子。人们凑过来,很想看
看荣归故里的桑平原有什么家当。
    苏羊慢慢地把箱子盖打开了。草绿色的军装、军帽、军用胶鞋;白粗布敞衬衣、衬裤;
黄色尼龙夹底的线袜子……
    “军装前两年时兴,如今早吃不开了。赶紧送委托去,要不越放越不值钱了。”妹夫翻
动着军装,很内行地说。“这双毛皮鞋拿到自由市场,给那些练摊的,没准能卖出个好价
钱。三九严寒的看堆,还是这个暖和。”妹夫的手从鞋窝里褪出来,夹带出了一副毡垫:
“还是军用品实在,连鞋垫都絮两副。哥,我拿一双了。要不,也便宜了那帮倒爷。”
    九妹说:“哥的脚比你大,你穿也不合适呀!”
    “小改大不易,大改小还不简单吗?剪剪就是了。”妹夫说。
    苏羊抽出一块极鲜丽的绸子给九妹:“我们也算是从丝绸之路那儿回来的,就送妹妹一
块绸子吧。”
    桑平原托起一块九道弯的滩羊皮:“妈,您缝件皮筒子吧。”
    桑大妈别过脸去:“妈啥都不要,只要你日后总在妈身边就行了。”
    一家人迁回来,要办的事很多。转各种关系,到单位报到,给丹丹联系学校……
    “你知道最要紧的事是干什么?”苏羊问桑平原。
    “最要紧的?”桑平原搔搔脖子,看苏羊一脸诡橘的神情,便说:“带丹丹到公园去
玩。这是早就答应她的。”
    “公园又不会跑了,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要紧。最先要办的,是给你买一身便衣。”
    桑平原至今还穿着军装,领章帽徽齐全。从理论上讲,他已经不是军人了。军队转业干
部脱下军装的具体时间,并无明确规定。性急的,一听到正式通知,便把领章帽徽取下,穿
一一身草绿军服当做便装了。也有的象桑平原这样,一直穿到回家。
    便衣这个词,很容易使人联想起特务。其实不过是针对军衣而言,取方便之意。
    “买什么样的便衣?”桑平原征询地望着妻子,在这方面,他完全是门外汉。
    “买夹克衫吧。又精干又潇洒。”苏羊与桑平原漫步在S市宽阔的街道上。
    “夹克衫太随便了一点。我要到厂里当支部书记兼行政科科长,一定要有一套很严肃很
有气魄的衣服。”
    “那只有买西服。”
    “对!买西服!”
    “这路旁正好有一家服装店。”
    “不。我们上最好的西服店去。”
    S城对苏羊来说,是个陌生的地方。街面上人声鼎沸,她不由自主靠近桑平原。
    “晤,离远点。注意军容风纪。”桑平原小声嘟嚷了一句,与苏羊拉开单兵行进的距
离。
    最好的西服店很远很大。衣架上排着套套西服,彼此靠得很近,象一队队很守规矩的绅
士。
    “您看他这个头,穿多大号码的衣服合适?”苏羊赔着笑脸问售货员,希望她能给予特
别的关照与热情。
    售货员扫了一眼桑平原,隐含着对土包子开洋荤的那种不以为然。不过她的职业道德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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