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曹雪芹)-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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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亦痰『迷』之症,系急痛所致,不过一时壅闭,较诸痰『迷』似轻。”贾母道:“你只说怕不怕,谁同你背『药』书呢。”王太医忙躬身笑说:“不妨,不妨。”贾母道:“果真不妨?”王太医道:“实在不妨。都在晚生身上。”贾母道:“既如此,请到外面坐,开方子。若吃好了,我另外预备好谢礼,叫他亲自捧了,送去磕头;若耽误了,我打发人去拆了太医院的大堂。”王太医只躬身笑说:“不敢,不敢。”他原听了说另具上等谢礼,命宝玉去磕头,故满口说“不敢”,竟未听见贾母后来说拆太医院之戏语,犹说“不敢”。贾母与众人反倒笑了。一时,按方煎了『药』来服下,果觉比先安静些。无奈宝玉只不肯放紫鹃,只说他去了便是要回苏州去了。贾母王夫人无法,只得命紫鹃守着他,另将琥珀去伏侍黛玉。黛玉不时遣雪雁来探消息,这边事务尽知,自己心中暗叹。幸喜众人都知宝玉原有些呆气,自幼是他二人亲密,如今紫鹃之戏语亦是常情,宝玉之病亦非罕事,因不疑到别事去。晚间宝玉稍安,贾母、王夫人等方回房去。一夜还遣人来问讯几次。李『奶』母带领宋嬷嬷等几个年老人用心看守,紫鹃、袭人、晴雯等日夜相伴。有时宝玉睡去,必从梦中惊醒,不是哭了说黛玉已去,便是说有人来接。每一惊时,必得紫鹃安慰一番方罢。彼时贾母又命将祛邪守灵丹及开窍通神散各样上方秘制诸『药』按方饮服。次日又服了王太医的『药』,渐次好起来。宝玉心下明白,因恐紫鹃回去,故又或作佯狂之态。紫鹃自那日也着实后悔,如今日夜辛苦,并没有怨意。袭人等皆心安神定,因向紫鹃笑道:“都是你闹的,还得你来治。也没见我们这呆子,听了风就是雨,往后怎么好。”暂且按下。因此时湘云之症已愈,天天过来瞧看,见宝玉明白了,便将他病中狂态形容了与他瞧,倒引的宝玉自己伏枕而笑。——原来他起先那样,竟是不知的;如今听人说,还不信。无人时,紫鹃在侧,宝玉又拉他的手,问道:“你为什么吓我?”紫鹃道:“不过是哄你顽的,你就认真了。”宝玉道:“你说的那样有情有理,如何是顽话!”紫鹃笑道:“那些顽话都是我编的。林家真没了人了;纵有,也是极远的族中,也都不在苏州住,各省流寓不定。纵有人来接,老太太必不放去的。”宝玉道:“便老太太放去,我也不依。”紫鹃笑道:“果真的你不依?只怕是口里的话。你如今也大了,连亲也定下了,过二三年再娶了亲,你眼里还有谁了。”宝玉听了又惊问:“谁定了亲?定了谁?”紫鹃笑道:“年里我听见老太太说,要定下琴姑娘呢。不然,那么疼他?”宝玉笑道:“人人只说我傻,你比我更傻。不过是句顽话。他已经许给梅翰林家了。果然定下了他,我还是这个形景了!先是我发誓赌咒,砸这劳什子,你都没劝过,说我疯了!刚刚的这几日才好了,你又来呕我。”一面说,一面咬牙切齿的,又说道:“我只愿这会子立刻我死了,把心迸出来,你们瞧见了;然后连皮带骨一概都化成一股灰,——灰还有形迹,不如再化一股烟,——烟还可凝聚,人还看的见,须得一阵大『乱』风吹的四面八方都登时散了,这才好。”一面说,一面又滚下泪来。紫鹃忙上来握他的嘴,替他擦眼泪,又忙笑解说道:“你不用着急。这原是我心里着急,故来试你。”宝玉听了,更又诧异,问道:“你又着什么急?”紫鹃笑道:“你知道我并不是林家的人,我也和鸳鸯袭人是一伙的。偏把我给了林姑娘使,偏生他又和我极好,比他苏州带来的好十倍。一时一刻,我们两个离不开。我如今心里却愁他倘或要去了,我必要跟了他去的。我是合家在这里。我若不去,辜负了我们素日的情肠;若去,又弃了本家。所以我疑『惑』,故设出这谎话来问你。谁知你就傻闹起来。”宝玉笑道:“原来是愁这个,所以你是傻子。从此后再别愁了。我只告诉你一句打趸儿的话:活着,咱们一处活着;不活着,咱们一处化灰化烟。如何?”紫鹃听了,心下暗暗筹画。忽有人回:“环爷兰哥儿问候。”宝玉道:“就说难为他们。我才睡了,不必进来。”婆子答应去了。紫鹃笑道:“你也好了,该放我回去瞧瞧我们那一个去了。”宝玉道:“正是这话。我昨日就要叫你去的,偏生又忘了。我已经大好了,你就去罢。”紫鹃听说,方打叠铺盖妆奁之类。宝玉笑道:“我看见你文具里头有两三面镜子,你把那面小菱花的给我留下罢。我搁在枕头傍边,睡着好照。明儿出门带着也轻巧。”紫鹃听说,只得与他留下。先命人将东西送过去,然后别了众人,自回馆来。
林黛玉近日闻得宝玉如此形景,未免又添些病症,多哭几场。今见紫鹃来了,问其原故,已知大愈,仍遣琥珀去伏侍贾母。夜间人定后,紫鹃已宽衣卧下之时,悄向黛玉笑道:“宝玉的心倒实。听见咱们去,就那样起来。”黛玉不答。紫鹃停了半晌,自言自语的说道:“一动不如一静,我们这里就算好人家。别的都容易,最难得的是从小儿一处长大,脾气情『性』都彼此知道的了。”黛玉啐道:“你这几天还不乏,趁这会子不歇一歇,还嚼什么蛆。”紫鹃笑道:“倒不是白嚼蛆,我倒是一片真心为姑娘。替你愁了这几年了。无父母,无兄弟,谁是知疼着热的人。趁早儿老太太还明白硬朗的时节,作定了大事要紧。俗语说:‘老健春寒秋后热',倘或老太太一时有个好歹,那时虽也完事,只怕耽误了时光,还不得称心如意呢。公子王孙虽多,那一个不是三房五妾,今儿朝东,明儿朝西。要一个天仙来,也不过三夜五夕,也丢在脖子后头了;甚至于为妾为丫头反目成仇的。若娘家有人有势的,还好些;若是姑娘这样的人,有老太太一日还好,若没了老太太,也只是凭人去欺负了。所以说拿主意要紧。姑娘是个明白人,岂不闻俗语说的‘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黛玉听了,便说道:“这丫头今儿不疯了!怎么去了几日,忽然变了一个人。我明儿必回老太太,退回你去,我不敢要你了。”紫鹃笑道:“我说的是好话,不过叫你心里留神,并没叫你去为非作歹。何苦回老太太。叫我吃了亏,又有何好处!”说着,竟自睡了。黛玉听了这话,口内虽如此说,心内未尝不伤感。待他睡了,便直泣了一夜,至天明方打了一个盹儿。次日,勉强盥漱了,吃了些燕窝粥。便有贾母等亲来看视他,又嘱咐了许多话。
目今是薛姨妈的生日,自贾母起,诸人皆有祝贺之礼。黛玉亦早备了两『色』针线送去。是日,也定了一班小戏,请贾母与王夫人等,独有宝玉与黛玉二人不曾去得。至晚散时,贾母等顺路又瞧他二人一遍,方回房去。次日,薛姨妈家又命薛蝌陪诸伙计吃了一天酒。连忙了三四天方完。因薛姨妈看见邢岫烟生得端雅稳重,且家道贫寒,是个钗荆裙布的女儿,便欲说与薛蟠为妻。因薛蟠素习行止浮奢,又恐糟蹋人家的女儿。正在踌躇之际,忽想起薛蝌未娶,看他二人恰是一对天生地设的夫妻,因谋之于凤姐儿。凤姐儿叹道:“姑妈素知我们太太有些左『性』的,这事等我慢谋。”因贾母去瞧凤姐儿时,凤姐儿便和贾母说:“薛姑妈有件事求老祖宗,只是不好启齿的。”贾母忙问何事。凤姐便将求亲一事说了。贾母笑道:“这有什么不好启齿的。这是极好的事。等我和你婆婆说了,怕他不依。”因回房来,即刻就命人来请了邢夫人过来,硬作保山。邢夫人想了一想:薛家根基不错,且现今大富;薛蝌生得又好;且贾母硬作保山:将机就计便应了。贾母十分喜欢,忙命人请了薛姨妈来。二人见了,自然有许多谦辞。邢夫人即刻命人去告诉邢忠夫『妇』。他夫『妇』原是此来投靠邢夫人的,如何不依,早极口的说妙极。贾母笑道:“我最爱管个闲事,今儿又管成了一件事,不知得多少谢媒钱?”薛姨妈笑道:“这是自然的。纵抬了十万银子来,只怕不希罕。但只一件,老太太既是主亲,还得一位才好。”贾母笑道:“别的没有,我们家折腿烂手的人还有两个。”说着,便命人去叫过贾珍婆媳二人来。贾母告诉他原故。彼此忙都道喜。贾母吩咐道:“咱们家的规矩你是尽知的,从没有两亲家争礼争面的。如今你替我在当中料理,也不可太啬,也不可太费,把他两家的事周全了回我。”尤氏忙答应了。薛姨妈喜之不尽。回家来忙命写了请帖,补送过宁府。尤氏深知邢夫人情『性』,本不欲管;无奈贾母亲嘱咐的,只得应了。惟有忖度邢夫人之意行事。薛姨妈是个无可无不可的人,倒还易说。这且不在话下。如今薛姨妈既定了邢岫烟为媳,合宅皆知。邢夫人本欲接出岫烟去住。贾母因说:“这又何妨。两个孩子又不能见面,就是姨太太和他一个大姑子,一个小姑子,又何妨。况且都是女儿,正好亲香呢。”邢夫人方罢。蝌岫二人前次途中皆曾有一面之遇,大约二人心中也皆如意。只是邢岫烟未免比先时拘泥了些,不好与宝钗姊妹共处闲话;又兼湘云是个爱取笑的,更觉不好意思。幸他是个知书达礼的,虽有女儿身分,还不是那种佯羞诈愧,一味轻薄造作之辈。宝钗自见他时,见他家业贫寒;二则别人之父母皆年高有德之人,独他父母偏是酒糟透之人,于女儿分中平常;邢夫人也不过是脸面之情,亦非真心疼爱;且岫烟为人雅重——迎春是个有气的死人,连他自己尚未照管齐全,如何能照管到他身上——凡闺阁中家常一应需用之物,或有亏乏,无人照管,他又不与人张口;宝钗倒暗中每相体贴接济,也不敢与邢夫人知道,亦恐多心闲话之故耳。如今却是意外之奇缘,作成这门亲事。岫烟心中先取中宝钗,然后方取薛蝌。有时岫烟仍与宝钗闲话,宝钗仍以姊妹相呼。
这日,宝钗因来瞧黛玉,恰值岫烟也来瞧黛玉,二人在半路相遇。宝钗含笑唤他到跟前,二人同走至一块石壁后。宝钗笑问他:“这天还冷的很,你怎么倒全换了夹的?”岫烟见问,低头不答。宝钗便知道又有了原故,因又笑问道:“必定是这个月的月钱又没得。凤丫头如今也这样没心没计了。”岫烟道:“他倒想着,不错日子给。因姑妈打发人和我说,一个月用不了二两银子,叫我省一两给爹妈送出去;要使什么,横竖有二姐姐的东西,哝着些儿,搭着就使了。姐姐想,二姐姐也是个老实人,也不大留心。我使他的东西,他虽不说什么,他那些妈妈丫头那一个是省事的,那一个是嘴里不尖的。我虽在那屋里,却不敢很使他们。过三天五天,我倒得拿出钱来,给他们打酒买点心吃才好。因此,一月二两银子还不够使。如今又去了一两。前儿我悄悄的把绵衣服叫人当了几吊钱盘缠。”宝钗听了,愁眉叹道:“偏梅家又合家在任上,后年才进来。若是在这里,琴儿过去了,好再商议你这事,离了这里就完了。如今不先完他妹妹的事,也断不敢先娶亲的。如今倒是一件难事。再迟两年,又怕你熬煎出病来。等我和妈再商议。有人欺负你,你只管耐些烦儿,千万别自己熬煎出病来。不如把那一两银子明儿也越『性』给了他们,倒都歇心。你以后也不用白给那些人东西吃,他尖刺,让他们去;尖刺很听不过了,各人走开。倘或短了什么,你别存那小家子儿女气,只管找我去。——并不是作亲后方如此,你一来时咱们就好的。便怕人闲话,你打发小丫头悄悄的和我说去就是了。”岫烟低头答应了。宝钗又指他裙上一个碧玉佩,问道:“这是谁给你的?”岫烟道:“这是三姐姐给的。”宝钗点头笑道:“他见人人皆有,独你一个没有,怕人笑话,故此送你一个。这是他聪明细致之处。——但还有一说:你也要知道这些妆饰原出于大官富贵之家的小姐。你看我从头至脚可有这些富丽闲妆!然七八年之先,我也是这样来着。如今一时比不得一时了,所以我都自己该省的就省了。将来你这一到了我们家,这些没用的东西只怕还有一箱子。咱们如今比不得他们了,总要一『色』从实守分为主,不比他们才是。”岫烟笑道:“姐姐既这样说,我回去摘了就是了。”宝钗忙笑道:“你也太听说了。这是他好意送你,你不佩着,他岂不疑心。我不过是偶然提到这里,以后知道就是了。”岫烟忙又答应。又问:“姐姐此时那里去?”宝钗道:“我到馆去。你且回去,把那当票叫丫头送来,我那里悄悄的取出来,晚上再悄悄的送给你去,早晚好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