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曹雪芹)-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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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同我的心一样。谁知我白『操』了这个心,弄的有冤无处诉。”说着,不觉滴下眼泪。林黛玉耳内听了这话,眼内见了这形景,心中不觉灰了大半,也不觉滴下泪来,低头不语。宝玉见他这般形景,遂又说道:“我也知道我如今不好了。但只凭着怎么不好,万不敢在妹妹跟前有错处。便有一二分错处,你倒是或教导我,戒我下次,或骂我两句,打我两下,我都不灰心。谁知你总不理我,叫我『摸』不着头脑,少魂失魄,不知怎么样才好。就便死了,也是屈死鬼,任凭高僧高道忏悔,也不能超升,还得你伸明了缘故,我才得托生呢。”黛玉听了这话,不觉将昨晚的事都忘在九霄云外了,便说道:“你既这么说,昨儿为什么我去了,你不叫丫头开门?”宝玉诧异道:“这话从那里说起?我要是这么样,立刻就死了。”林黛玉啐道:“大清早起,死呀活的,也不忌讳。你说有呢就有,没有就没有,起什么誓呢。”宝玉道:“实在没有见你去,就是宝姐姐坐了一坐就出来了。”林黛玉想了一想,笑道:“是了。想必是你的丫头们懒待动,丧声歪气的,也是有的。”宝玉道:“想必是这个原故。等我回去问了是谁,教训教训他们就好了。”黛玉道:“你的那些姑娘们也该教训教训,——只是论理我不该说,——今儿得罪了我的事小,倘或明儿宝姑娘来,什么贝姑娘来,也得罪了,事情岂不大了。”说着,抿着嘴笑。宝玉听了,又是咬牙,又是笑。
二人正说话,只见丫头来请吃饭,遂都往前头来了。王夫人见了林黛玉,因问道:“大姑娘,你吃那鲍太医的『药』可好些?”林黛玉道:“也不过这么着。老太太还叫我吃王大夫的『药』呢。”宝玉道:“太太不知道,林妹妹是内症,先天生的弱,所以禁不住一点儿风寒,不过吃两剂煎『药』疏散了风寒,还是吃丸『药』的好。”王夫人道:“前儿大夫说了个丸『药』的名字,我也忘了。”宝玉道:“我知道那些丸『药』,不过叫他吃什么人参养荣丸。”王夫人道:“不是。”宝玉道:“八珍益母丸,左归,右归,再不,就是六味地黄丸。”王夫人道:“都不是。我只记得有个‘金刚'两个字的。”宝玉扎手笑道:“从来没听见有个什么金刚丸。若有了金刚丸,自然有菩萨散了。”说的满屋里人都笑了。宝钗抿嘴笑道:“想是天王补心丹。”王夫人笑道:“是这个名儿。如今我也糊涂了。”宝玉道:“太太倒不糊涂,都是叫金刚菩萨支使糊涂了。”王夫人道:“扯你娘的臊,又欠你老子捶你了。”宝玉笑道:“我老子再不为这个捶我的。”王夫人又道:“既有这个名儿,明儿个就叫人买些来吃。”宝玉道:“这些都不中用的。太太给我三百六十两银子,我替妹妹配一料丸『药』,包管一料不完就好了。”王夫人道:“放屁!什么『药』就这么贵?”宝玉笑道:“当真的呢,我这个方子比别的不同。那个『药』名儿也古怪,一时也说不清。只讲那头胎紫河车,人形带叶参,三百六十两还不够。龟大的何首乌,千年松根茯苓胆,诸如此类的『药』,都不算为奇。只在群『药』里算那为君的『药』,说起来吓人一跳。前儿薛大哥哥求了我一二年,我才给了他这方子。他拿了方子去,又寻了二三年,花了有上千的银子,才配成了。太太不信,只问宝姐姐。”宝钗听说,笑着摇手儿,道:“我不知道,也没听见,你别叫姨妈问我。”王夫人笑道:“到底是宝丫头,好孩子,不撒谎。”宝玉站在当地,听见如此说,回身把手一拍,说道:“我说的倒是真话呢,倒说我撒谎。”口里说着,忽一回身,只见林黛玉坐在宝钗身后抿着嘴笑,用手指头在脸上画着羞他。凤姐因在里间房里看着人放桌子,听如此说,便走来笑道:“宝兄弟不是撒谎,这倒是有的。上日薛大哥亲自和我来寻珍珠,我问他作什么,他说配『药』。他还抱怨说,不配也罢了,如今那里知道这么费事。我问他什么『药』,他说是宝兄弟的方子,说了多少『药』,我也没工夫听。他说:不然我也买几颗珍珠了,只是定要头上带过的,所以来和我寻。他说:‘妹妹就没散的,花儿上也使得,掐下来,过后儿我拣好的再给妹妹穿了来。'我没法儿,把两枝珠花儿现拆了给他。还要一块三尺上用大红纱去。『乳』钵『乳』了,合面子呢。”凤姐说一句,那宝玉念一句佛,说:“太阳在屋子里呢。”凤姐说完了,宝玉又道:“太太想,这不过是将就呢。正经按那方子,这珍珠宝石定要在古坟里的,有那古时富贵人家妆裹的头面拿了来才好。如今那里为这个去刨坟掘墓,所以只是活人带过的,也可以使得。”王夫人道:“阿弥陀佛!没当家花花的,就是坟里有这个,人家死了几百年,这会子翻尸盗骨的,作了『药』也不灵。”宝玉向林黛玉说道:“你听见了没有,难道二姐姐也跟着我撒谎不成?”脸望着林黛玉说话,却拿眼睛飘着宝钗。林黛玉便拉王夫人道:“舅母听听,宝姐姐不替他圆谎,他直问着我。”王夫人也道:“宝玉很会欺负你妹妹。”宝玉笑道:“太太不知道这原故。宝姐姐先在家里住着,那薛大哥哥的事他也不知道,何况如今在里头住着呢,自然是越发不知道了。林妹妹才在背后羞我,打量我撒谎呢。”正说着,只见贾母房里的丫头找宝玉林黛玉去吃饭。林黛玉也不叫宝玉,便起身拉了那丫头就走。那丫头说:“等着宝玉一块儿走。”林黛玉道:“他不吃饭了。咱们走。我先走了。”说着,便出去了。宝玉道:“我今儿还跟着太太吃罢。”王夫人道:“罢,罢。我今儿吃斋,你正经吃你的去罢。”宝玉道:“我也跟着吃斋。”说着,便叫那丫头去罢,自己先跑到桌子上坐了。王夫人向宝钗等笑道:“你们只管吃你们的,由他去罢。”宝钗因笑道:“你正经去罢。吃不吃,陪着林妹妹走一趟,他心里打紧的不自在呢。”宝玉道:“理他呢,过一会子就好了。”一时吃过饭,宝玉一则怕贾母记挂,二则也记挂着林黛玉,忙忙的要茶漱口。探春惜春都笑道:“二哥哥,你成日家忙些什么?吃饭吃茶,也是这么忙碌碌的。”宝钗笑道:“你叫他快吃了,瞧黛玉妹妹去罢。叫他在这里胡羼些什么。”宝玉吃了茶,便出来,一直往西院来。可巧走到凤姐儿院门前,只见凤姐站着,蹬着门槛子,拿耳挖子剔牙,看着十来个小厮们挪花盆呢。见宝玉来了,笑道:“你来的好。进来,进来,替我写几个字儿。”宝玉只得跟了进来。到了屋里,凤姐命人取过笔砚纸来,向宝玉道:“大红妆缎四十匹,蟒缎四十匹,上用纱各『色』一百匹,金项圈四个。”宝玉道:“这算什么?又不是帐,又不是礼物,怎么个写法?”凤姐道:“你只管写上,横竖我自己明白就罢了。”宝玉听说,只得写了。凤姐一面收起,一面笑道:“还有句话告诉你,不知你依不依。你屋里有个丫头叫红玉的,我要叫了来使唤,明儿我再替你挑几个,可使得?”宝玉道:“我屋里的人也多的很,姐姐喜欢谁,只管叫了来,何必问我。”凤姐笑道:“既这么着,我就叫人带他去了。”宝玉道:“只管带去。”说着,便要走。凤姐儿道:“你回来,我还有一句话呢。”宝玉道:“老太太叫我呢,有话等我回来罢。”说着,便来至贾母这边,只见都已吃完饭了。贾母因问他:“跟着你娘吃了什么好的?”宝玉笑道:“也没什么好的,我倒多吃了一碗饭。”因问:“林妹妹在那里?”贾母道:“里头屋里呢。”宝玉进来,只见地下一个丫头吹熨斗,炕上两个丫头打粉线,黛玉弯着腰拿着剪子裁什么呢。宝玉走进来,笑道:“哦,这是作什么呢?才吃了饭,这么空着头,一会子又头疼了。”黛玉并不理,只管裁他的。有一个丫头说道:“那块绸子角儿还不好呢,再熨他一熨。”黛玉便把剪子一撂,说道:“理他呢,过一会子就好了。”宝玉听了,只是纳闷。只见宝钗探春等也来了,和贾母说了一回话。宝钗也进来,问:“林妹妹作什么呢?”见林黛玉裁剪,因笑道:“越发能干了,连裁剪都会了。”黛玉笑道:“这也不过是撒谎哄人罢了。”宝钗笑道:“我告诉你个笑话儿,才刚为那个『药』我说了个不知道,宝兄弟心里不受用了。”林黛玉道:“理他呢,过一会子就好了。”宝玉向宝钗道:“老太太要抹骨牌,正没人呢,你抹骨牌去罢。”宝钗听说,便笑道:“我是为抹骨牌才来了。”说着,便走了。林黛玉道:“你倒是去罢。这里有老虎,看吃了你。”说着,又裁。宝玉见他不理,只得还陪笑说道:“你也去逛逛再裁不迟。”林黛玉总不理。宝玉便问丫头们:“这是谁叫裁的?”林黛玉见问丫头们,便说道:“凭他谁叫我裁,也不关二爷的事。”宝玉方欲说话,只见有人进来回说:“外头有人请。”宝玉听了,忙徹身出来。黛玉向外头说道:“阿弥陀佛,赶你回来,我死了也罢了。”
宝玉出来至外面,只见焙茗说道:“冯大爷家请。”宝玉听了,知道是昨日的话,便说:“要衣裳去。”自己便往书房里来。焙茗一直到了二门前等人,只见出来了一个老婆子,焙茗上去说道:“宝二爷在书房里等出门的衣裳,你老人家进去带个信儿。”那婆子道:“放你娘的屁!倒好,宝二爷如今在园里住着,跟他的人都在园里,你又跑了这里来带信儿。”焙茗听了,笑道:“骂的是,我也糊涂了。”说着,一迳往东边二门前来。可巧门上小厮在甬路底下踢毬,焙茗将原故说了,有个小厮跑了进去半日,才抱了一个包袱出来,递与焙茗。回到书房里,宝玉换了,命人备马,只带着焙茗、锄『药』、双瑞、双寿四个小厮去了。一迳到了冯紫英家门口,有人报与冯紫英,出来迎接进去。只见薛蟠早已在那里久候,还有许多唱曲儿的小厮并唱小旦的蒋玉菡、锦香院的『妓』女云儿。大家都见过了,然后吃茶。宝玉擎茶笑道:“前儿所言幸与不幸之事,我昼悬夜想,今日一闻呼唤即至。”冯紫英笑道:“你们令姑表弟兄倒都心实。前日不过是我的设辞,诚心请你们一饮,恐又推托,故说下这句话。今日一邀即至,谁知都信真了。”说毕,大家一笑,然后摆上酒来,依次坐定。冯紫英先命唱曲儿的小厮过来让酒,然后命云儿也来敬酒。那薛蟠三杯下肚,不觉忘了情,拉着云儿的手笑道:“你把那梯己新样儿的曲子唱个我听,我吃一坛如何?”云儿听说,只得拿起琵琶来,唱道:
“两个冤家,都难丢下,想着你来又记挂着他。两个人形容俊俏,都难描画。想昨宵幽期私订在荼架,一个偷情,一个寻拿,拿住了三曹对案,我也无回话。”
唱毕,笑道:“你喝一坛子罢了。”薛蟠听说,笑道:“不值一坛,再唱好的来。”宝玉笑道:“听我说来,如此滥饮,易醉而无味。我先喝一大海,发一新令,有不遵者,连罚十大海,逐出席外,与人斟酒。”冯紫英蒋玉菡等都道:“有理有理。”宝玉拿起海来,一气饮尽,说道:“如今要说悲、愁、喜、乐四字,都要说出女儿来,还要注明这四字的原故。说完了,饮门杯。酒面要唱一个新鲜时样曲子;酒底要席上生风一样东西,或古诗旧对四书五经成语。”薛蟠未等说完,先站起来拦道:“我不来,别算我。这竟是捉弄我呢。”云儿也站起来,推他坐下,笑道:“怕什么!这还亏你天天吃酒呢,难道连我也不如!我回来还说呢。说是了,罢;不是了,不过罚上几杯,那里就醉死了。你如今一『乱』令,倒喝十大海,下去给人斟酒不成?”众人都拍手道妙。薛蟠听说,无法只得坐了。听宝玉说道:
“女儿悲,青春已大守空闺。
女儿愁,悔教夫婿觅封侯。
女儿喜,对镜晨妆颜『色』美。
女儿乐,秋千架上春衫薄。”
众人听了,都说道:“说得有理。”薛蟠独扬着脸,摇头说:“不好,该罚。”众人问如何该罚。薛蟠道:“他说的我通不懂,怎么不该罚!”云儿便拧他一把,笑道:“你悄悄的想你的罢。回来说不出,又该罚了。”于是拿琵琶听宝玉唱道: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唱完,大家齐声喝彩,薛蟠说无板。宝玉饮了门杯,便拈起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