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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红楼梦 (曹雪芹)-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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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防护内廷紫禁道御前侍卫龙禁尉”

    对面高起着宣坛,僧道对坛榜文。榜上大书:“世袭宁国公冢孙『妇』,防护内廷御前侍卫龙禁尉,贾门秦氏宜人之丧。四大部州至中之地,奉天承运太平之国,总理虚无寂静教门僧录司正堂万虚、总理元始三一教门道录司正堂叶生等,敬谨修斋,朝天叩佛”,以及“恭请诸伽蓝揭谛功曹等神,圣恩普锡,神威远镇,四十九日消灾洗孽平安水陆道场”等语,亦不消烦记。

    只是贾珍虽然此时心意满足,但里面尤氏又犯了旧疾,不能料理事务,惟恐各诰命来往,亏了礼数,怕人笑话;因此心中不自在。当下正忧虑时,因宝玉在侧问道:“事事都算妥帖了,大哥哥还愁什么?”贾珍见问,便将里面无人的话说了出来。宝玉听说,笑道:“这有何难。我荐一个人与你,权理这一个月的事,管必妥当。”贾珍忙问是谁。宝玉见坐间还有许多亲友,不便明言,走至贾珍耳边说了两句。贾珍听了,喜不自禁,连忙起身笑道:“果然妥帖。如今就去。”说着,拉了宝玉,辞了众人,便往上房里来。可巧这日非正经日期,亲友来的少,里面不过几位近亲堂客。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并合族中的内眷陪坐。闻人报:“大爷进来了。”吓的众婆娘忽的一声,往后藏之不迭,独凤姐款款站了起来。贾珍此时也有些病症在身,二则过于悲痛了,因拄个拐踱了进来。邢夫人等因说道:“你身上不好,又连日事多,该歇歇才是。又进来做什么。”贾珍一面扶拐扎挣着,要蹲身跪下,请安道乏。邢夫人等忙叫宝玉搀住,命人挪椅子来与他坐。贾珍断不肯坐,因勉强陪笑道:“侄儿进来,有一件事要求二位婶婶并大妹妹。”邢夫人等忙问:“什么事?”贾珍忙笑道:“婶婶自然知道。如今孙子媳『妇』没了,侄儿媳『妇』偏又病倒,我看里头着实不成个体统。怎么屈尊大妹妹一个月在这里料理料理,我就放心了。”邢夫人笑道:“原来为这个。你大妹妹现在你二婶婶家,只和你二婶婶说就是了。”王夫人忙道:“他一个小孩子家,何曾经过这些事。倘或料理不清,反叫人笑话,倒是再烦别人好。”贾珍笑道:“婶婶的意思侄儿猜着了,是怕大妹妹劳苦了。若说料理不开,我包管必料理的开,便是错一点儿,别人看着还是不错的。从小儿大妹妹顽笑着,就有杀伐决断。如今出了阁,又在那府里办事,越发历练老成了。我想了这几日,除了大妹妹再无人了。婶婶不看侄儿侄儿媳『妇』的份上,只看死了的分上罢。”说着,滚下泪来。王夫人心中,怕的是凤姐儿未经过丧事,怕他料理不清,惹人耻笑。今见贾珍苦苦的说到这步田地,心中已活了几分,却又眼看着凤姐出神。那凤姐素日最喜揽事办,好卖弄才干,虽然当家妥当,也因未办过婚丧大事,恐人还不服,巴不得遇见这事。今见贾珍如此一来,他心中早已欢喜。先见王夫人不允,后见贾珍说的情真,王夫人有活动之意,便向王夫人道:“大哥哥说的这么恳切,太太就依了罢。”王夫人悄悄的道:“你可能么?”凤姐道:“有什么不能的。外面的大事已经大哥哥料理清了,不过是里头照管照管。便是我有不知道,问太太就是了。”王夫人见说的有理,便不作声。贾珍见凤姐允了,又陪笑道:“也管不得许多了,横竖要求大妹妹辛苦辛苦。我这里先与妹妹行礼,等事完了,我再到那府里去谢。”说着,就作揖下去,凤姐儿还礼不迭。贾珍便忙向袖中取了宁国府对牌出来,命宝玉送与凤姐,又说:“妹妹爱怎样,就怎样。要什么,只管拿这个取去,也不必问我。只求别存心替我省钱,只要好看为上;二则也要同那府里一样待人才好,不要存心怕人抱怨。只这两件外,我再没不放心的了。”凤姐不敢就接牌,只看着王夫人。王夫人道:“你哥哥既这么说,你就照看照看罢了。只是别自作主意,有了事,打发人问你哥哥嫂子要紧。”宝玉早向贾珍手里接过对牌来,强递与凤姐了。又问:“妹妹住在这里,还是天天来呢?若是天天来,越发辛苦了。不如我这里赶着收拾出一个院落来,妹妹住过这几日倒安稳。”凤姐笑道:“不用。那边也离不得我,倒是天天来的好。”贾珍听说,只得罢了。然后又说了一会闲话,方才出去。一时女眷散后,王夫人因问凤姐:“你今儿怎么样?”凤姐儿道:“太太只管请回去。我须得先理出一个头绪来,才回去得呢。”王夫人听说,便先同邢夫人等回去,不在话下。

    这里凤姐儿来至三间一所抱厦内坐了,因想:头一件是人口混杂,遗失东西;第二件,事无专执,临期推委;第三件,需用过费,滥支冒领;第四件,任无大小,苦乐不均;第五件,家人豪纵,有脸者不服钤束,无脸者不能上进。——此五件实是宁国府中风俗。不知凤姐如何处治,且听下回分解。正是:

    “金紫万千谁治国,裙钗一二可齐家。”

    

正文 第十四回 林如海捐馆扬州城 贾宝玉路谒北静王

    话说宁国府中都总管来升闻得里面委请了凤姐,因传齐同事人等说道:“如今请了西府里琏二『奶』『奶』管理内事,倘或他来支取东西,或是说话,我们须要比往日小心些。每日大家早来晚散,宁可辛苦这一个月,过后再歇着,不要把老脸面丢了。那是个有名的烈货,脸酸心硬,一时恼了,不认人的。”众人都道有理。又有一个笑道:“论理,我们里面也须得他来整治整治,都忒不像了。”正说着,只见来旺媳『妇』拿了对牌来领取呈文经榜纸扎,票上批着数目。众人连忙让坐倒茶,一面命人按数取纸来抱着,同来旺媳『妇』一路来至仪门口,方交与来旺媳『妇』自己抱进去了。凤姐即命彩明钉造簿册。即时传来升媳『妇』,兼要家口花名册来查看。又限于明日一早,传齐家人媳『妇』进来听差等语。大概点了一点数目单册,问了来升媳『妇』几句话,便坐车回家。一宿无话。至次日卯正二刻便过来了。那宁国府中婆娘媳『妇』闻得到齐,只见凤姐正与来升媳『妇』分派,众人不敢擅入,只在窗外听觑。只听凤姐与来升媳『妇』道:“既托了我,我就说不得要讨你们嫌了。我可比不得你们『奶』『奶』好『性』儿,由着你们去。再不要说你们这府里原是这样的话,如今可要依着我行。错我半点儿,管不得谁是有脸的,谁是没脸的,一例现清白处治。”说罢,便吩咐彩明念花名册,按名一个一个唤进来看视。一时看完,便又吩咐道:“这二十个分作两班,一班十个,每日在里头单管人客来往倒茶,别的事不用他们管。这二十个也分作两班,每日单管本家亲戚茶饭,别的事也不用他们管。这四十个人也分作两班,单在灵前上香、添油、挂幔、守灵、供饭、供茶、随起举哀,别的事也不与他们相干。这四个人单在内茶房收管杯碟茶器,若少一件,便叫他四个描赔。这四个人单管酒饭器皿,少一件,也是他四个描赔。这八个单管监收祭礼。这八个单管各处灯油、蜡烛、纸扎,——我总支了来交与你八个,然后按我的定数再往各处去分派。这三十个每日轮流各处上夜,照管门户,监察火烛,打扫地方。这下剩的按着房屋分开,某人守某处,某处所有桌椅古董起,至于痰盒掸帚,一草一苗,或丢或坏,就和守这处的人算帐描赔。来升家的每日揽总查看,或有偷懒的,赌钱吃酒的,打架拌嘴的,立刻来回我。你有徇情,经我查出,三四辈子的老脸就顾不成了。如今都有定规,以后那一行『乱』了,只和那一行说话。素日跟我的人,随身自有钟表,不论大小事,我是皆有一定的时辰。横竖你们上房里也有时辰钟。卯正二刻我来点卯,巳正吃早饭。凡有领牌回事的,只在午初刻。戌初烧过黄昏纸,我亲到各处查一遍回来,上夜的交明钥匙。第二日仍是卯正二刻过来。说不得咱们大家辛苦这几日罢。事完了,你们家大爷自然赏你们。”说罢,又吩咐按数发与茶叶、油烛、鸡『毛』掸子、笤帚等物。一面又搬取家伙:桌围、椅搭、坐褥、毡席、痰盒、脚踏之类。一面交发,一面提笔登记,某人管某处,某人领某物,开得十分清楚。众人领了去,也都有了投奔,不似先时只拣便宜的做,剩下的苦差没个招揽。各房中也不能趁『乱』失『迷』东西。便是人来客往,也都安静了,不比先前一个正摆茶,又去端饭,正陪举哀,又顾接客。如这些无头绪,荒『乱』推托偷闲窃取等弊,次日一概都蠲了。凤姐儿见自己威重令行,心中十分得意。因见尤氏犯病,贾珍又过于悲哀,不大进饮食,自己每日从那府中煎了各样细粥,精致小菜,命人送来劝食。贾珍也另外吩咐每日送上等菜到抱厦内,单与凤姐。那凤姐不畏勤劳,天天于卯正二刻,就过来点卯理事。独在抱厦内起坐,不与众妯娌合群,便有堂客来往也不迎会。

    这日乃五七正五日上,那应'赴'僧正开方破狱,传灯照亡,参阎君,拘都鬼,延请地藏王,开金桥,引幢幡;那道士们正伏章申表,朝三清,叩玉帝;禅僧们行香,放焰口,拜水忏;又有十三众尼僧搭绣衣, 靸红鞋,在灵前默诵接引诸咒,十分热闹。那凤姐必知今日人客不少,在家中歇宿一夜,至寅正平儿便请起来梳洗。及收拾完备,更衣盥手,吃了两口『奶』子、糖粳米粥,漱口已毕,已是卯正二刻了。来旺媳『妇』率领诸人伺候已久。凤姐出至厅前,上了车,前面打了一对明角灯,大书“荣国府”三个大字,款款来至宁国府。大门上门灯朗挂,两边一『色』戳灯,照如白昼,白汪汪穿孝仆从两边侍立。请车至正门上,小厮等退去,众媳『妇』上来揭起车帘。凤姐下了车,一手扶着丰儿,两个媳『妇』执着手把灯罩,簇拥着凤姐进来。宁府诸媳『妇』迎来请安接待。凤姐缓缓走入会芳园中登仙阁灵前,一见了棺材,那眼泪恰似断线之珠,滚将下来。院中许多小厮垂手伺候烧纸。凤姐吩咐得一声:“供茶烧纸。”只听一棒锣鸣,诸乐齐奏。早有人端过一张大圈椅来,放在灵前,凤姐坐了,放声大哭。于是里外男女上下,见凤姐出声,都忙忙接声嚎哭。一时,贾珍尤氏遣人来劝,凤姐方才止住。来旺媳『妇』献茶漱口毕,凤姐方起身,别过族中诸人,自入抱厦内来。按名查点各项人数,都已到齐,只有迎送亲客上的一人未到,即命传到。那人已慌张愧惧。凤姐冷笑道:“我说是谁误了,原来是你。你原比他们有体面,所以才不听我的话。”那人道:“小的天天都来的早,只有今儿醒了,觉得早些,因又睡『迷』了,来迟了一步。求『奶』『奶』饶过这次。”正说着,只见荣国府中的王兴媳『妇』来了,在前探头。凤姐且不发放这人,却先问王兴媳『妇』作什么。王兴媳『妇』巴不得先问他完了事,连忙进去说“领牌取线,打车轿网络”,说着,将个帖儿递上去。凤姐命彩明念道:“大轿两顶,小轿四顶,车四辆,共用大小络子若干根,用珠儿线若干斤。”凤姐听了,数目相合,便命彩明登记,取荣国府对牌掷下。王兴家的去了。凤姐方欲说话时,只见荣国府的四个执事人进来,全都是要支取东西,领牌来的。凤姐命他们要了帖,念过听了,一共四件,指两件说道:“这两件开销错了,再算清了来取。”说着,掷下帖子来。那二人扫兴而去。凤姐因见张材家的在傍,因问:“你有什么事?”张材家的忙取帖儿回说:“就是方才车轿围作成,领取裁缝工银若干两。”凤姐听了,便收了帖子,命彩明登记,待王兴'家的'交过牌,得了买办的回押相符,然后方与张材家的去领。一面又命念那一个,是为宝玉外书房完竣,支买纸料糊裱。凤姐听了,即命收帖儿登记,待张材家的缴清,又发与这人去了。凤姐便说道:“明儿他也睡『迷』了,后儿我也睡『迷』了,将来都没了人了。本来要饶你,只是我头一次宽了,下次人就难管,不如现开发的好。”登时放下脸来,喝命带出,打二十板子。一面又掷下宁国府对牌出去,说与来升,革他一月银米。众人听说,又见凤姐眉立,知是恼了,不敢怠慢,拖人的出去拖人,执牌传谕的忙去传谕。那人身不由己,已拖出去挨了二十大板,还要进来叩谢。凤姐道:“明日再有误的打四十,后日的六十,要挨打的只管误。”说着,吩咐“散了罢”。窗外众人听说,方各自执事去了。彼时宁国荣国两处执事领牌交牌的,人来人往不绝。那抱愧被打之人含羞去了。这才知道凤姐利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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