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飞残月天-第1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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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其时赵宋偏安江南的富庶之地,京师臣民不免沉酒声色,纸醉金迷,当时的临安城有娼妓两万余,号称“色海”。便有留恋秦楼楚馆的名士才子对城中名妓品定高下,并仿效科举功名放榜,名为“品花榜”。据说品花列榜之时,名妓荟萃,众才子当场题语唱名,观者累万,实为风流盛事。名妓一经品题,身价百倍,其中列于榜首者,称为状元花魁,则为当世之冠。
卓南雁和唐晚菊听莫愁细细解释之后,对望一眼,心底觉得新鲜之余,均是暗自伤怀:金主完颜亮已然厉兵秣马,对大宋虎视耽耽,但赵构和秦桧却在终日粉饰太平,士大夫也乐得醉生梦死。
“这云潇潇有什么好,称得上临安第一美女?”卓南雁想到她是陈铁衣倾心苦恋之人,好奇之心陡起。莫愁口中啧啧连声:“我那次见到她时,正是当年品花榜放榜之时,云潇潇以上届花魁的名义前来献了一曲琵琶。嘿,那个味道呀……立时便把当时新评出的花魁的风头尽数夺去!”说到此处,莫愁一双炯炯有神的小眼又睁大了些,“怎么,二位有雅兴去会会这位状元花魁?”
卓南雁眼前闪过陈铁衣黯然闪烁的眼神,便点头道:“正有此意!”莫愁的小眼睛几乎从眼眶里面掉下来:“我看老弟有时冷头冷脸,原来也有些花花肠子,失敬啊失敬!”卓南雁道:“惭愧,小弟这是跟四绝剑客借来的色胆。”转头见唐晚菊兀自满面犹豫,忽地哈哈一笑,“小桔子,你怎地忘了本朝大儒程颢‘眼中有妓,心中无妓’的典故,便去听个曲,还吃了你不成?”唐晚菊面色一缓,笑道:“卓兄既去,小弟便舍命陪君子!”
“眼中有妓,心中无妓?”莫愁呸了一声,“你姥姥的,那些儒生就是酸,见个姐儿,还转出这一大堆的说辞。”唐晚菊忍不住笑道:“莫愁却是眼中有妓,心中更有妓!”
三人谈笑间出了客栈。才上了御街,就见街对面有个青衣仆从快步走来,向着莫愁躬身唱个大喏:“这位公子,莫不是丐帮莫帮主的公子、江南四公子之首莫愁莫公子?”莫愁听他一口称呼自己是“江南四公子之首”,登时心中大畅,笑道:“你眼力不错啊!是想求墨宝,还是要借银子?”那人“呵呵”一笑,自怀中取出封帖子捧上,道:“奉我家主人之命,请莫公子明日去千金堂耍几手!”
“千金堂?你家主人怎知莫大公子我好赌?”莫愁大喜,笑吟吟地展开帖子,笑容却陡然凝滞,抬头冷冷地道,“你家主人姓甚名谁?”那仆从依旧满脸谦恭:“家主自然便是现今千金堂的堂主,但相请莫公子的却是另有其人。这位客人以重金包下了整座千金堂,亲制的帖子,请来京的几路武林帮派的大爷,来千金堂一耍!”
卓南雁见那展开的帖子上空无一字,只画着个奇形怪状的兵刃,细瞧却是一把双头钢叉。莫愁晃着那帖子,道:“这是我丐帮创帮的周帮主的神兵利器,失踪了百八十年啦!你说的那客人,难道见过这神叉不成?”那仆从笑道:“那客爷特地吩咐过,说这双龙神叉确是在他手上。丐帮若是想要,明日便在赌桌上赢回来。嘿嘿,这位爷行事极是隐秘,出手却极阔绰,咱们赌坊只管发财,旁的也不过问。”
“宴请各路武林帮派?”卓南雁“扑哧”一笑,“这人好大口气,我这孤魂野鬼也能去吗?”那仆从赔笑道:“那就难说了!那位爷吩咐,明日只请大门大派;名气不大的,便得凭本事进去!”莫愁道:“各大门派都撒了帖子了吗?”那人扳着指头,道:“明教、雄狮堂、金鼓铁笔门、青城派、雷家霹雳门……嗯,算上今儿丐帮的莫大少,还只差唐门没送!”莫愁一指唐晚菊:“算你小子行运,这位便是唐门中最厉害的至尊高手,唐晚菊!”
唐晚菊这时最怕跟唐门扯到一起,正要辩驳,那仆从却以手拍额:“小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跟莫大少在一处的,自然便是晚菊公子啦!”恭恭敬敬地翻出一张帖子递过来,“恭请唐公子明日赏光!”
帖子展开,却见上面只一句话:“乾坤一掷谁为尊!”
莫愁眼见唐晚菊整眉沉思,忙问:“小桔子,怎地了,这文绉绉的狗屁话是什么意思?”唐晚菊缓缓道:“乾坤一掷,乃是我唐门中一项发射暗器的绝学,只是……失传已久!”
那仆从哈哈一笑:“据那位爷说,明日那赌局便叫乾坤一掷局!原来‘乾坤一掷’还是门武功?小的可是十足的门外汉,只请各位明日酉时三刻赏光一游。”探深一揖,转身而去。
卓南雁盯住他的身影混杂在人丛中渐去渐远,低声道:“这小子其实武功不弱!”唐晚菊点头道:“他说的那客人更是厉害,只怕各家各派接到的请帖各自不同,却都让人推辞不得!”卓南雁笑道:“这倒有趣得紧,瑞莲舟会还未开,先来弄个乾坤赌局!”
“管他娘的,别给这俗汉扰了我莫大公子的雅兴,”莫愁却嚷嚷道,“咱们还是去万花轩要紧!”
瑞莲舟会还有数日才开,各大门派都会陆续前来。唐晚菊还算罢了,莫愁却是一门心思地要在老爹赶来之前,玩个痛快。
三人行不多时,便到了万花轩楼前。
临安的酒楼歌肆都造得别致出彩,这号称临安第一歌楼的万花轩更是匠心别蕴。半人高的镂空院墙内围着两层雕梁画栋的红楼,楼前几块枯瘦奇崛的太湖石和丛丛翠绿果木掩映生姿,将光影流苏的秦楼楚馆点染出几分不俗的秀气。
莫愁转廊过院,呵呵低笑:“江湖有云:若要官,杀人放火受招安;若要富,守定行在卖酒醋!三元楼乃是行在最大的‘卖酒醋’的地方,但若论气派,却还比不得这万花轩。”但见楼前廊间高挑着各色彩灯,进出的客人全有几分气度,连挺立赔笑的丫鬟小厮都个个清秀可爱。
卓南雁虽是头回来这地方,但他是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性子,在四下里频送秋波的丫鬟姐妹间穿行,依旧笑嘻嘻地不以为意,斜眼看唐晚菊时,竟是二目微合,双腿都似乎僵硬许多。倒是莫愁忽然间变得神采焕发,在众多姐儿间嘻嘻哈哈,左右逢源。
宽绰异常的大堂上流光溢彩,满堂花影飘忽,浓郁的脂粉香气像春天里不安分的蜜蜂,四处乱撞。三人刚刚坐定,便有四五个姐儿扭腰挥帕地拥了上来,莫愁看到卓、唐二人蹙眉不悦,急忙挥手打发走了。
“莫大郎,怎地来了也不招呼一声?”几个歌妓巧笑嫣然地退下之后,一位体态丰腴的绿衣贵妇一眼便认出了莫愁这熟客,笑吟吟地上前拉住了,一口一个“莫大郎”地打情骂俏。
“费大姐可又年轻了几岁,瞧上去跟我妹子一般!”莫愁跟这老鸨费大姐如鱼得水地应酬几句,便直言要见识云潇潇的绝世芳容。费大姐笑容一僵:“大郎来得不巧,今日潇潇可实在脱不开身。”朝花厅西首努了下嘴,低声道,“今日来了位贵客,包下了……”
“贵客,本公子不算贵客?”莫愁折扇一抖,指着唐晚菊信口胡说起来,“知道他吗?格天社的新贵,万秀峰还得恭敬地管他叫师兄!”费大姐苦笑一声:“今儿就是万爷带着格天社二十八宿一起来了也不成!里面那主儿……”忽然掩住了嘴,蹙眉叹道:“也算今天背运,(奇*书*网*。*整*理*提*供)来的几拨客人都点明要见潇潇。潇潇就是三头六臂、也应付不来呀。罢了,大郎先用几杯水酒,改日再来捧场!”伸手在莫愁臂膀上一掐,扭扭地去了。
唐晚菊给费大姐水汪汪的桃花眼看得面红耳赤,见她远去,才长出了一口气,低声锐:“好啊,堂堂丐帮莫大少,竟常来这万花轩眠花宿柳,令尊莫帮主便不管你?”
“嘿嘿,这事自然不能让帮主老爹知晓。”莫愁一笑之后,忽又满脸无辜,“再说,本公子只是寻花问柳地散散心,可从来没敢眠花宿柳。直到今日,本公子还是一身正气一腔热血一心淳朴的童子身……”说笑间龟奴已手脚麻利地在桌上摆布酒菜。
卓南雁忽道:“奇怪,这厅中倒有几个武林中人。”莫愁哂道:“有何稀奇?朝廷要办瑞莲舟会给皇上祝寿,四下里的武林高手全拥到临安,练武之人没几个是小桔子这样洁身自爱的君子,自然全到万花轩来。”
忽听有客人重重地一拍桌子,喝道:“直娘贼的,云潇潇那小妞怎地这么大的架子!”嗓音高亢,震得厅内嗡嗡作响。满厅媚笑娇叱之声登时一敛。
三人循声望去,却见大堂当中的圆桌前端坐几个客人,相貌不俗,意态甚豪。
“原来是他!”莫愁举目望去,见断喝之人正是先前在古庙内给仆散腾擒住的“金笔铁判官”金长生,嘻嘻笑道,“此人是金鼓铁笔门的高手,却时运不济遇上了刀霸,这时一把火全撒在了这里。”卓南雁微一凝目,低声道:“那桌上几人的修为着实不俗!”
费大姐像穿花蝴蝶般飘去,娇笑道:“金爷,瞧您这火气!今儿潇潇实在是忙……”金长生还没言语,他身旁一人已大笑着接茬:“忙你姥姥!入娘撮鸟的,老子大老远地赶来,只是想瞧瞧云潇潇的花容月貌,等了半日却连个屁股也没见着!”他话语粗俗,身旁几桌客人全哈哈大笑。
莫愁低声道:“哈,五湖帮的总瓢把子胡断眉,一贯杀人如麻的主儿,费大姐只怕应付不来!”卓南雁忽地一笑,望着那座中一个干瘦老者,道:“呵呵,崆峒派的长老乌云金!说来倒是我的老朋友。不过首座上那两个老者武功更高。”
坐在乌云金上首的两个老者,一人狮面环眼,脸色红如重枣,打扮不似中土,形态不怒自威;另一个却是白面短鬓,身形肥胖,一身光鲜湖绸,瞧上去便似个当铺酒肆的掌柜一般。莫愁眯起小眼,道:“那胖子有几分眼熟,可这时却想不起来啦。嘿嘿,除了混世魔王,便是修炼成精的老魔头,可够费大姐费心费神的啦!”
“爷这话怎么说的。”费大姐面不改色,咧着鲜红的嘴唇一串浪笑,“这是天子脚下,官爷贵胄来得多了。上个月来了位爷,找了潇潇五次才找到。人家还是张郡王的公子,世袭的小王爷呢!上回格天社的万大爷……”
胡断眉不待她说完,便哈哈大笑:“金枝玉叶的小王爷,格天社的官老爷,入娘撮鸟的都好了不起吗?老子行走江湖,凭的不是官名,却是这个……”左臂一振,白光闪处,一把飞刀“夺”的插入了大厅圆柱上。
那圆柱漆了红彩,上面花团锦簇地雕着数十朵各样花卉,这一把刀正插在圆柱当中最大的那朵牡丹花上。跟着寒光闪烁,劲风呼呼,八把飞刀连珠价射出,在那牡丹花四周围了个圆形。众人看他出手凌厉利落,齐声喝彩。
费大姐的面色登时一白,便在此时,忽听得大厅西侧的暖阁内传来一阵清冽的琵琶声,铮铮然如同银瓶乍破,便在这喝彩声、醉语声、叫骂声、浪笑声中听来,也觉分外嘹亮。霎时间乱糟糟的声音全是一静,众人全转头瞧向那暖阁。
一道呖呖娇音传了过来:“难得这位爷瞧得起潇潇,二位爷见谅,我便出去谢一谢诸位朋友如何?”声音轻柔,带着一股慵懒、一股娇痴,更有一股说不出得柔媚味道。堂内众客人全是心神一醉,均想:“单听这声音已是如此迷人,这云潇潇的长相不知该是怎样得花容月貌?”
“些许小事,不须姑娘费神!”暖阁内忽然传出一声冷哼,声音略带沙哑,“哪位英雄要见识潇潇姑娘的芳容,只管进来便是!”言语说不出得淡定从容,传到每个人的耳中,却透出一股睥睨天下的豪气。
“好大的口气!”胡断眉拍案而起,“老子偏不信邪!”大踏步便向西侧的暖阁走去。满厅客人低声议论,数十双眼睛全盯了过来。但见那西侧暖阁以珠帘遮门,水晶帘的颜色恰染出一朵莲花之形,静静垂下,看不出里面丝毫动静。
“潇潇姑娘,”那沙哑的声音又再响起,“那日得闻你一曲《胡笳十八拍》,魂醉至今,请再奏一回如何?”声音依旧淡定自若,似乎全然没把帘外虎视耽耽的胡断眉放在眼内。云潇潇“咯咯”轻笑,曼声道:“那潇潇便献丑啦!”
“贼厮鸟!”胡断眉大吼声中,飞身掠起,直向珠帘扑去。半空之中双掌疾挥,三把飞刀连珠价射向帘内。
猛然间一缕琵琶声自帘内爆出,声音激昂如铁马金戈。众人心神一震的当口,陡闻胡断眉闷哼一声,似是撞在一堵无形的墙上,壮硕的身子倒翻而回,踉跄着落下地来,“腾、腾、腾”地一串疾退,砰地撞在那雕花圆柱上。
他本来身材魁梧,但这时却像一张画般地贴在圆柱上,脸色煞白如纸。在他头顶,明晃晃地插着他适才射出的九把飞刀。厅内客人有懂武功的也有不懂武功的,却均是心神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