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合集-第8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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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在裘千尺料中,不论如何腾挪变化,总是给她先行叫破。斗
到酣处,蓦听得裘千尺叫道:“他刀剑齐攻你上盘。”这句呼
喝时刻拿捏得极是阴毒,恰好公孙止刀剑已出,难以中途改
变,杨过却有余裕抵挡。杨过低头疾趋,横剑护背,左指已
戳到了对方脐下一寸五分处的“气海穴”。杨过一指得手,心
中大喜,料想敌人必受重创,岂知公孙止飞出一腿,竟向他
下颚踢到。
杨过一惊,向旁急窜数尺,才想起此人身上穴道极奇,先
前用金铃索打他穴道,明明打中,此人却似一无所觉,微一
沉吟间,公孙止刀剑又已攻上。但听裘千尺叫道:“他刀剑交
叉,右剑攻左,左刀砍右。”杨过不遑多想,当即竭力抵御。
依二人功力而论,杨过早已不敌,全赖裘千尺抢先提示,
点破了公孙止所有厉害招数。此时二人翻翻滚滚,已拆了七
八百招,谷中诸子弟固然瞧得心惊胆战,而子等众高手
也是目眩神驰,猜不透这场激战到底谁胜谁败。刀光剑影之
中,公孙止张口喘气,杨过汗透重衣,二人进退趋避之际均
已不如先前灵动。
公孙绿萼心想再斗下去,二人必有一伤,她固不愿杨过
斗败,却也不忍眼见父亲身受损伤,低声向裘千尺道:“妈,
你叫他们别打啦,大家来评评理,说个谁是谁非。”
裘千尺“哼”了一声,道:“斟两碗茶过来。”绿萼心中
烦乱,但依言斟了两碗茶,抢到母亲面前。裘千尺举起双手,
取下了包在头顶的那块血布。她脑门撞柱流血,小龙女撕下
了衣襟替她包扎,此时取下包布,头顶又有鲜血流出。绿萼
惊道:“妈!”裘千尺道:“死不了!”将血布抛在膝头,双手
各接一只茶碗,每手四指持碗,拇指却浸入了茶水之中,满
指鲜血都混入茶内。她随手轻晃,片刻间鲜血便不见痕迹,叫
道:“都斗得累了,喝一碗茶再打!”对绿萼道:“送茶去给他
们解渴,一人一碗。”
绿萼知道母亲对父亲怨毒极深,料想她决无这般好心,竟
要送茶给他解渴,此举多半会对父亲不利,但两碗茶是自己
所斟,其中绝无毒药,又是一般无异,想来母亲是体惜杨过,
但父亲倘若无茶,便决计不肯住手,杨过这碗茶仍是喝不到,
眼见两人确是累得狠了,当下走到厅心,朗声说道:“请喝茶
罢!”
公孙止与杨过早就口渴异常,听得裘千尺的叫声,一齐
罢手跃开。绿萼将茶盘先送到父亲面前。公孙止心想此茶是
裘千尺命她送来,其中必有古怪,多半是下了毒药,将手一
摆,向杨过道:“你先喝。”杨过坦然不惧,随手拿起一碗,放
到嘴边,喝了一口。公孙止道:“好,这碗给我!”伸手接过
他手中的茶碗。杨过笑道:“是你女儿斟的茶,难道还能有毒
药?”说着换过茶碗,一饮而尽。
公孙止向女儿脸上一看,见她脸色平和,心想:“萼儿对
这小子大有情意,茶中自然不会下毒,我已跟他掉了一碗,还
怕怎地?”当下也是一口喝干,铮的一下,刀剑并击,说道:
“不用歇气啦,咱们再打,哼,若非这老贱人指点,你便有十
条小命,也都已丧在我金刀黑剑之下。”
裘千尺将破布按上头顶伤口,阴恻恻的道:“他闭穴之功
已破,你尽可打他穴道。”
公孙止一呆,但觉舌根处隐隐有血腥之味,这一惊当真
是非同小可。原来他所练的家传闭穴功夫有一项重大禁忌,决
不能饮食半点荤腥,否则功夫立破,上代祖宗生怕无意之中
沾到,是以祖训严令谷中人人不食荤腥,旁人虽然不练这门
上乘内功,却也迫得陪着吃素。他向来防范周密,哪想到裘
千尺竟会行此毒计,将自己血液和入茶中?杨过喝一碗血茶
自是丝毫无损,公孙止毕生苦练的闭穴功却就此付于流水。
他狂怒之下回过头来,只见裘千尺膝头放着一碟款待贺
客的蜜枣,正吃得津津有味,缓缓的道:“我二十年前就已说
过,你公孙家这门功夫难练易破,不练也罢。”
公孙止眼中如欲喷出火来,举起刀剑,向她疾冲过去。绿
萼一惊,抢到母亲身前相护,突觉耳畔呼呼风响,似有暗器
掠过。公孙止长声大号,右眼中流下鲜血,转身疾奔而出,手
中却兀自握着刀剑。一滴滴鲜血溅在地下,一道血线直通向
厅门。只听得他惨声呼号,愈去愈远,终于在群山之中渐渐
隐没。厅上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裘千尺用甚法子伤他。
只有杨过和绿萼方始明白,裘千尺所用的,仍是口喷枣
核功夫。
当杨过与公孙止激斗之际,她早已嘴嚼蜜枣,在口中含
了七八颗枣核。眼见公孙止武功大进,自己纵然喷出枣核袭
击,他也必闪避得了,若是一击不中,给他有了防范,以后
便再难相伤,因此于他酣斗之余先用血茶破了他闭穴功夫,乘
他怒气勃发之际突发枣核。这是她十余年潜心苦修的唯一武
功,劲道之强,准头之确,不输于天下任何厉害暗器。若不
是绿萼突然抢出,挡在面前,公孙止不但双目齐瞎,而且眉
心穴道中核,登时便送了性命。
绿萼心中不忍,呆了一呆,叫道:“爹爹,爹爹!”想要
追出去察看。裘千尺厉声道:“你要爹爹,便跟他去,永远别
再见我。”绿萼愕然停步,左右为难,但想此事毕竟是父亲不
对,母亲受苦之惨,远胜于他,再者父亲已然远去,要追也
追赶不上,当下从门口缓缓回来,垂首不语。
裘千尺凛然坐在椅上,东边瞧瞧,西边望望,冷笑道:
“好啊,今日你们都是喝喜酒来着,这杯酒没喝成,岂不扫兴?”
众人给她冷冰冰的目光瞧得心头发毛,只怕她口中突然喷出
古怪暗器。谷中诸人只是一味惊惧,法王与尹克西等却各暗
自戒备。
小龙女与杨过见公孙止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大出意料之
外,不由得都是深深叹了一口长气,各自伸出手来,相互紧
紧握住,两人心意相通,当即并肩往厅外走去。刚到门口,裘
千尺突然大声喝道:“杨过,你到哪里去?”杨过回转身来,长
揖到地,说道:“裘老前辈、绿萼姑娘,咱们就此别过。”他
自知命不久长,也不说甚么“后会有期”之类的话了。
绿萼回了一礼,黯然无言。裘千尺怒容满脸,喝道:“我
将独生女儿许配于你,怎地既不改口称我岳母,又这么匆匆
忙忙的便走了?”杨过一愕,心道:“你虽将女儿许配于我,我
可没说要啊。”裘千尺道:“此间彩礼齐全,灯烛俱备,贺客
也到了这许多,咱们武学之士也不必婆婆妈妈,你们二人今
日便成了亲罢。”
金轮法王等眼见杨过为了小龙女与公孙止几番拚死恶
斗,此时听了裘千尺此言,知道必然又是一番风波。各人互
相望了几眼,有的微笑,有的轻轻摇头。
杨过左手挽着小龙女的臂膀,右手倒按君子剑剑柄,说
道:“裘老前辈一番美意,晚辈极是感激。但晚辈心有所属,
实非令爱良配。”说着慢慢倒退。他怕裘千尺狂怒之下,斗然
口喷枣核,是以按剑以防。
裘千尺向小龙女怒目横了一眼,冷冷的道:“嘿,这小狐
狸精果然美得出奇,无怪老的着了迷,小的也为她颠倒。”绿
萼道:“妈,杨大哥与这位龙姑娘早有婚姻之约,这中间详情,
女儿慢慢再跟你说。”裘千尺啐了她一口,怒道:“呸?你当
你妈是甚么人?我说过的话,也能改口么?姓杨的,别说我
女儿容貌端丽,没一点配你不上,她便是个丑八怪,今日我
也非要你娶她为妻不可。”
马光佐听她说得蛮横,不由得哈哈大笑,大声说道:“这
谷中的夫妻当真是一对活宝,老公逼人家闺女成亲,老婆也
硬逼人家小子娶女,别人不要,成不成?”裘千尺冷冷的道:
“不成!”马光佐裂开大口,哈哈大笑。突然波的一响,一枚
枣核射向他眉心,当真是来如电闪,无法闪避。马光佐惊愕
之下,头一抬,拍的一声,枣核已将他三颗门牙打落。马光
佐大怒,虎吼一声,扑将过去。但听波波两响,他右腿“环
跳”,左足“阳关”两穴同时被枣核打中,双足一软,摔倒在
地,爬不起来。
这三枚枣核实在去得太快,直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杨
过当马光佐大笑之际,已知裘千尺要下毒手,抽出长剑要过
去相救,终是迟了一步,忙伸手将他扶起,解开了他穴道。马
光佐倒也极肯服输,见这秃头老太婆手不动,脚不抬,口一
张便将自己打倒,心中好生佩服,吐出三枚门牙,满嘴鲜血
的说道:“老太婆,你本事比我大,老马不敢得罪你啦。”
裘千尺毫不理他,瞪着杨过道:“你决意不肯娶我女儿,
是不是?”
公孙绿萼在大庭广众之间受此羞辱,再也抵受不住,拔
出腰间匕首,刃尖指在自己胸口,大声道:“妈,你再问一句,
女儿当场死给你看。”裘千尺嘴一张,波的一响,一枚枣核射
将过去,斜中匕首之柄。这一下劲力好大,那匕首横飞而出,
插入木柱,深入数寸,烛光之下,剑柄兀自颤动。众人
“噫”的一声,无不倒抽一口凉气。
杨过心想留在这里徒然多费唇舌,手指在剑刃上一弹,和
着剑刃振起的嗡嗡之声,朗声吟道:“茕茕白兔,东走西顾。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挽起一个剑花,携着小龙女的手转身
便走。
绿萼听着“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那两句话,更是伤心
欲绝,取过更换下来的杨过那件破衫,双手捧着走到他面前,
悄然道:“杨大哥,衣服也还是旧的好。”杨过道:“谢谢你。”
伸手接过。他和小龙女都知她故意挡在身前,好教母亲不能
喷枣核相伤。小龙女脸含微笑,点头示谢。绿萼小嘴向外一
努,示意二人快快出去。
裘千尺喃喃的念了两遍:“人不如故,人不如故。”忽地
提高声音,说道:“杨过,你不肯娶我女儿,连性命也不要了
吗?”
杨过凄然一笑,又倒退一步,跨出了大厅的门槛。小龙
女心中一凛,说道:“慢着。”朗声问道:“裘老前辈,你有丹
药能治情花之毒么?”
绿萼心中一直便在想着此事,父亲手中只剩下一枚绝情
丹,杨过已给小龙女服了,他自己身上的情花剧毒未解,惟
一指望是母亲或有救治之法,但母亲必定以此要胁杨过,逼
他娶己为妻,是以不敢出言相求,事在危急,再也顾不得女
儿家的仪节颜面,转身说道:“妈,若不是杨大哥援手,你尚
困身石窟之中,大难未脱。杨大哥又没丝毫得罪你之处。咱
们有恩报恩,你设法解了他身上之毒罢。”
裘千尺嘿嘿冷笑,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世上恩仇
之际便能这般分明?那公孙止对我是报了恩么?”
绿萼大声道:“女儿最恨三心两意、喜新厌旧的男子。这
姓杨的若是舍却旧人,想娶女儿,女儿便是死了,也决不嫁
他。”
这几句话裘千尺听来倒是十分入耳,但一转念间,立即
明白了女儿的用心,她是爱极了杨过,他若愿意迎娶,她自
是千肯万肯,只是迫于眼前情势,只盼自己先救他性命再说。
金轮法王与尹克西等瞧着这幕二度逼婚的好戏,你望我
一眼,我望你一眼,都是脸露微笑。法王直至此时,才知杨
过身中剧毒,心中暗自得意,但愿他坚持到底,不肯为了保
命而允娶公孙绿萼,就怕这小子诡计多端,假意答允,先骗
了解药到手,又再翻悔;但想有自己在此,这小子若要行奸
使诈,自己便可点破,不让裘千尺上当。
裘千尺的眼光从东到西,在各人脸上缓缓扫过,说道:
“杨过,这里诸人之中,有的盼你死,有的愿你活。你自己愿
死还是愿活,好好想一想罢。”
杨过伸手搂住小龙女的腰,朗声道:“她若不能归我,我
若不能归她,咱俩宁可一齐死了。”小龙女甜甜一笑,道:
“正是!”她与杨过心意相通,二人爱到情浓之处,死生大事
却也看得淡了。
裘千尺却难以明白她的心思,喝道:“我若不伸手相救,
这小子便要一命呜呼,你懂不懂?他只能再活三十六天,你
知不知道?”
小龙女道:“你若肯相救,咱两个儿能多聚几年,自是极
感大德。你不肯救,咱俩在一起便只三十六天,那也好啊!反
正他死了,我也不活着。”说这几句话时,美丽的脸庞上全然
漠不在乎。
裘千尺望望她,又望望杨过,只见二人相互凝视,其情
之痴,其意之诚,那是自己一生之中从未领略过、从未念及
过的,原来世间男女之情竟有如斯者,不自禁想起自己与公
孙止夫妻一场,竟落得这般收场,长叹一声,双颊上流下泪
来。
绿萼纵身过去,扑在她的怀里,哭道:“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