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合集-第8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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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过李莫愁的云帚功夫,设想了剪刀的招数,而樊一翁的胡
子正与云帚的用法大同小异,他这剪刀使将开来,果然是得
心应手,大占上风。比之周伯通胡乱拿一柄大剪刀来全无章
法的乱夹乱剪,自是大不相同。但法王等不知缘由,亲眼见
到老顽童将大剪刀交给杨过,料想以周伯通之为人,这把古
怪胡闹的兵刃自然是他异想天开而去打造来的。杨过擅于使
剑,乃法王所素知。
樊一翁数次险为剪刀所伤,登时除了轻视他年少无能之
心,招法一变,将胡子舞得团团乱转,四面八方的打将过去,
纵击横扫,居然也成招数。杨过连夹数剪,尽数落空,又见
敌人掌风凌厉,有时胡子是虚招,掌力是实,有时掌法诱敌,
却以胡子乘隙进攻,虚虚实实,的是武林中前所未见的奇妙
功夫。辗转拆了数十招,杨过心想:“这谷主阴险狠辣,武功
定是远在矮子之上,我不胜其徒,焉能敌师?”心中微感焦躁。
只是樊一翁的胡子又长又厚,比李莫愁的拂尘长大得多,铺
发开来,实无破绽。
又拆数招,杨过凝神望着对手,但见他摇头晃脑,神情
滑稽,胡子越是使得急,那颗圆圆的小脑袋尤其晃动得厉害,
斗地心念一动,已想到破法,剪刀喀的一声,跃后半丈,叫
道:“且慢!”樊一翁并不追击,道:“小兄弟,你既服输,还
是快出谷去罢!”杨过笑着摇了摇头,道:“你这丛大胡子剪
短之后,要多久才留得回来?”樊一翁怒道:“那关你甚么事?
我的胡子从来不剪的。”杨过摇头道:“可惜,可惜!”樊一翁
道:“可惜甚么?”杨过道:“我三招之内,就要将你的大胡子
剪去了。”
樊一翁心想:“你和我已斗了数十招,始终是个平手,三
招之内要想取胜,哼,那是梦想。”怒喝一声:“看招!”右掌
劈出。杨过左手斜格,右剪砸落,击向对方左额。他身子高,
击敌头脸时剪刀自上而下,樊一翁侧头闪避,不料杨过左掌
跟着落下,劈他右额。这一劈势道极是凶猛,樊一翁忙又偏
头向左避让,敌招来得快,他这一偏也是极为迅捷,长胡子
跟着甩了起来。杨过的大剪刀早已张开了守在右方,喀的一
声,将他胡子剪去了两尺有余。
众人“啊”的一声,无不大感惊讶,见他果然只用三招,
就将樊一翁的胡子剪断了。
原来杨过久斗之下,终于发见樊一翁胡子左甩,脑袋必
先向右,胡子上击,脑袋必先低垂,暗骂自己愚蠢:“他胡子
长在头上,若要挥动胡子,自然必先动头。我竟然不击其根
本,却一味与他的胡子缠斗,实是大傻蛋一个。”心中定下了
击首剪须之计,这才声言三招剪他胡子。
樊一翁一呆,见自己以半生功夫留起来的胡子一丝丝落
在地下,又是可惜,又是愤怒,一个起落,将钢杖抢在手中,
怒喝:“今日不拚个你死我活,你休想出得谷去。”杨过笑道:
“我本就不想出去啊!”樊一翁钢杖横扫,往他腰里击去。
马光佐刚才与樊一翁厮打良久,着实吃了亏,这时甚是
得意,大声道:“老矮子,你相貌本就不美,少了这一大把胡
子,那更是怪模怪样之极了。”樊一翁听了,咬牙切齿,手上
又加了三分劲。
杨过与他相斗多时,一直是与他胡子的柔力周旋,不知
他膂力如何,见他钢杖挥来,伸出剪刀去一格,只听得当的
一声巨响,手臂酸麻,剪刀已给钢杖打得弯了过来,不成模
样。
就只这么一招,那大剪刀已不能再用。旁观众人眼见杨
过已然获胜,不料兵刃一变,二人登时优劣异势,樊一翁手
持一件长大沉重的厉害兵刃,杨过却是拿着一堆废铁。公孙
绿萼忍不住叫道:“杨公子,你不及我大师兄力大,何必再斗?”
公孙谷主见女儿一再维护外人,怒气渐盛,向她瞪了一
眼,只见她一脸的关切焦虑之状,再向小龙女望去时,却见
她神色淡然,竟不以杨过的安危萦怀,当即转怒为喜,暗想:
“原来她对这小子并无情意,否则眼见他身处险境,何以竟不
介意?”他哪知小龙女素知杨过智计百出,武功也在樊一翁之
上,二人相斗,他是有胜无败,是以绝不担心。
杨过将那扭曲的大剪刀抛在地下,说道:“老樊,你不是
我敌手,快快丢下钢杖投降了罢。”樊一翁怒道:“你若赢得
我手中钢杖,我就一头撞死。”杨过道:“可惜,可惜!”樊一
翁叫道:“看招!”一招“泰山压顶”,钢杖当头击下。杨过侧
身闪开,左足已踏住杖头。樊一翁双手疾抖,甩起钢杖。杨
过身随杖起,竟给他带在半空,左足却稳稳站在杖上。樊一
翁连抖几下,始终未能将他震落,待要倒转钢杖,杨过右足
迈出,竟从杖身上走将过去。
这两下怪招在旁人与樊一翁眼中,自是匪夷所思,其实
却是古墓派武功中以绝顶轻功破长大兵刃的常法。当年李莫
愁在嘉兴破窑外与武三通相斗,站在他当作兵器的栗树树干
上,武三通始终甩她不脱,便是这门功夫。樊一翁一怔之际,
杨过左足又跨前一步,右足飞起,向他鼻尖踢去。此时樊一
翁处境狼狈之极,敌人附身钢杖,自己若向后闪跃,势必将
敌人带了过来,这一脚自是躲避不了,他双手持杖,无法分
手招架,而胡子被剪,又少了一件防身利器,情急之下,只
得抛下钢杖,这才后跃而避了这一脚。当的一响,钢杖一端
着地,另一端尚未跌落,已被杨过抄在手中。
马光佐、尼摩星、子等齐声喝彩。杨过将钢杖在地
下一顿,笑道:“怎么?”樊一翁涨红了脸,道:“我一时不察,
中了你的诡计,心中不服。”杨过道:“咱们再来过。”将那钢
杖轻轻抛去,樊一翁伸手去接。哪知钢杖飞到他身前两尺余
之处,突然向上跃起,樊一翁接了个空,杨过飞身长臂,又
抓了过来。马光佐等采声越响,樊一翁一张脸更是涨成了紫
酱色。
金轮法王与尹克西相视一笑,心中暗赞杨过的聪明。昨
会周伯通以断矛掷人,劲力即发即收,矛头掷出后中途变向,
此时杨过自是学了他这个法子。只是矛头有四而钢杖惟一,钢
杖沉重,转劲不难,杨过此举远较周伯通为易。但公孙谷主
与众弟子不知有此缘由,不免大为惊诧。
杨过笑道:“怎么?要不要再来一次?”樊一翁胡子被剪,
钢杖被夺,全是对方用智取胜,要他认输,如何肯服?大声
说道:“你若凭真实本领胜我,自然服你。”杨过微笑道:“武
学之道,以巧为先。你师父头脑不清,教出来的弟子自然也
差劲了。我劝你啊,还是改投明师的是。”这话自是指着公孙
谷主的鼻子在骂了。
樊一翁心想:“我学艺不精,有辱师尊,若是当真不能取
胜,今日只有自刎以谢师父了。”一咬牙,猱身直上,杨过横
持钢杖,交在他的手里,说道:“这一次可要小心了,若再被
我夺来,须怨不得旁人。”
樊一翁不语,右手牢牢抓住杖端,心道:“再要夺得此杖,
除非将我这条手臂割去。”杨过叫道:“小心了!”和身向前扑
出,左手已搭住杖头,右手食中二指倏取他的双目,同时左
足翻起,已压住杖身,这正是打狗棒法的绝招“獒口夺杖”。
先两次杨过夺杖,旁人虽感他手法奇特,但看得清清楚
楚,这一次却连樊一翁也不明其中奥妙,只是眼睛一霎,钢
杖又已到了敌人手中。只金轮法王武学深湛,又见识过打狗
棒法,才知道杨过所使是这路棒法中的手段。
马光佐叫道:“没胡子的长胡子,这一下你服了么?”樊
一翁大叫:“他使的是妖术,又非真实武功,我如何能服?”杨
过笑道:“你要怎地才服?”樊一翁道:“除非你凭真实本领打
倒我,小老儿方肯服输。”杨过又将钢杖还他,道:“好罢,咱
们再试几招。”
樊一翁对他空手夺杖的妙术极是忌惮,心想:“不论我如
何占到上风,他抵挡不住之时,只须突使妖术夺杖,终难胜
他。”于是说道:“我使这般长大兵刃,你却空手,就算胜了,
你也不服。”
杨过笑道:“你是怕了我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也罢,我用
一样兵刃便是。”目光在厅中一转,只见大厅四壁光秃秃的全
无陈设,一件可用的兵刃也无,院子中却有两株大柳树,枝
条依依,挂绿垂翠,他向小龙女望了一眼,说道:“你要姓柳,
我就用柳枝作兵器罢!”说着纵身入庭,折了一根寸许圆径的
柳枝,长约四尺,长短粗细,就与丐帮的打狗棒相似,只是
不去柳叶,另增雅致。
小龙女心中混乱一片,对日后如何已是全无主见,杨过
在她眼前越久,越是难以割舍。她当时独自凝思,虽与杨过
分手极是伤心,但想一了百了,尚可忍得,此刻这个人活生
生的来到眼前,但觉他一言一动,一笑一怒,无不令她心动
意荡,欲待入内不闻不见,却又如何舍得?她低头不语,内
心却如千百把钢刀在绞剜一般。
第十八回公孙谷主
樊一翁见杨过折柳枝作兵刃,宛似小儿戏耍,显是全不
将自己放在眼里,怒气更盛,他哪知这柳枝柔中带韧,用以
施展打狗棒法,虽不及丐帮世代相传的竹棒,其厉害处实不
下于宝剑宝刀。
马光佐道:“杨兄弟,你用我这柄刀罢!”说着刷的一声,
抽刀出鞘,精光四射,确是一柄利刃。杨过双手一拱,笑道:
“多谢了!这位矮老兄人是不坏的,只可惜他拜错了师父,武
艺很差,一根柳条儿已够他受的。”柳枝抖动,往钢杖上搭去。
樊一翁听他言语中又辱及师尊,心想此番交手,实决生
死存亡,再无容情,呼呼声响,展开了九九八十一路泼水杖
法。杖法号称“泼水”,乃是泼水不进之意,可见其严谨紧密。
杖法展开,初时响声凌厉,但数招之后,渐感挥出去方
位微偏,杖头有点儿歪斜,带动的风声也略见减弱。原来杨
过使开打狗棒法中的“缠”字诀,柳枝搭在杖头之上,对方
钢杖到东,柳枝跟到东,钢杖上挑,柳枝也跟了上去,但总
是在他劲力的横侧方向稍加推拉,使杖头不由自主的变向。这
打狗棒法的“缠”字一诀,正是从武学中上乘功夫“四两拨
千斤”中生发出来,精微奥妙,远胜于一般“借力打力”、
“顺水推舟”之法。
众人愈看愈奇,万料不到杨过年纪轻轻,竟有如此神妙
武功。但见樊一翁钢杖上的力道逐步减弱,杨过柳枝的劲道
却是不住加强。
此消彼长,三十招后,樊一翁全身已为柳条所制,手上
劲力出得愈大,愈是颠颠倒倒,难以自已,到后来宛如入了
一个极强的旋风涡中,只卷得他昏头晕脑,不明所向。公孙
谷主伸手在石桌上一拍,叫道:“一翁,退下!”
这一声石破天惊,连杨过也是心头一凛,暗想:“此时岂
能再让你退出。”手臂抖处,已变为“转”字诀,身子凝立不
动,手腕急画小圈,带得樊一翁如陀螺般急速旋转。杨过手
腕抖得愈快,樊一翁转得也是愈快,手中钢杖就如陀螺的长
柄,也是跟着滴溜溜的旋转。杨过朗声说道:“你能立定脚跟
不倒,算你是英雄好汉。就只怕你师父差劲,教的出来徒儿
上阵要摔交。”柳枝向上疾甩,跃后丈许。
樊一翁此时心神身子已全然不由自主,眼见他脚步踉跄,
再转得几转,立即就要摔倒。公孙谷主斗然跃高,身在半空,
举掌在钢杖头上一拍,轻轻纵回。这一拍看上去轻描淡写,力
道却是奇大,将钢杖拍得深入地下二尺有余,登时便不转了。
樊一翁双手牢牢抓住钢杖,这才不致摔倒,但身子东摇西摆,
恍如中酒,一时之间难以宁定。
子、尹克西等瞧瞧杨过,又瞧瞧公孙谷主,心想这
二人均非易与之辈,且看这场龙争虎斗谁胜谁败,心下均存
了幸灾乐祸的隔岸观火之意。只有马光佐一意助着杨过。大
声呼喝:“杨兄弟,好功夫!矮胡子输了!”
樊一翁深吸一口气,宁定心神,转过身来,突向师父跪
倒,拜了几拜,磕了四个头,一言不发,猛向石柱上撞去。众
人都是大吃一惊,万想不到他竟是如此烈性,比武受挫竟会
自杀。公孙谷主叫声:“啊哟!”急从席间跃出,伸手去抓他
背心,只是相距太远,而樊一翁这一撞又是极为迅捷,一抓
却抓了个空。
樊一翁纵身撞柱,使上了十成刚劲,突觉额头所触之处
竟是软绵绵地,抬起头来,见是杨过伸出双掌,站在柱前,说
道:“樊兄,世间最伤心之事是甚么?”
原来杨过见樊一翁向师父跪拜,已知他将有非常之举,已
自全神戒备,他与樊一翁相距既近,竟然抢在头里,出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