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合集-第8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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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又和她们师徒数度交手,别给她们在语音举止中瞧出破绽,
事不宜迟,走为上策,举手行了一礼,翻身上马,就要纵马
奔驰。
李莫愁轻飘飘的跃出,拦在他马前,说道:“下来,我有
话问你。”杨过道:“我知道你要问甚么?你要问我,有没见
到一个左腿有些不便的美貌姑娘?可知她带的那本书在哪
里?”李莫愁心中一惊,淡淡的道:“是啊,你真聪明。那本
书在哪里?”杨过道:“适才我和这个师弟在道旁休息,见那
姑娘和三个化子动手。一个化子给那姑娘砍了一刀,但又有
两个化子过来,那姑娘不敌,终于给他们擒住……”
李莫愁素来镇定自若,遇上天大的事也是不动声色,但
想到陆无双既被丐帮所擒,那本《五毒秘传》势必也落入他
们手中,不由得微现焦急之色。
杨过见谎言见效,更加夸大其词:“一个化子从那姑娘怀
里掏出一本甚么书来,那姑娘不肯给,却让那化子打了老大
一个耳括子。”陆无双向他横了一眼,心道:“好傻蛋,你胡
说八道损我,瞧我不收拾你?”杨过明知陆无双心中骇怕,故
意问她道:“师弟,你说这岂不叫人生气?那姑娘给几个化子
又摸手、又摸脚,吃了好大的亏哪,是不是?”陆无双低垂了
头,只得“嗯”了一声。
说到此处,山角后马蹄声响,拥出一队人马,仪仗兵勇,
声势甚盛,原来是一队蒙古官兵。其时金国已灭,淮河以北
尽属蒙古。李莫愁自不将这些官兵放在眼里,但她急欲查知
陆无双的行踪,不想多惹事端,于是避在道旁,只见铁蹄扬
尘,百余名蒙古兵将拥着一个官员疾驰而守。那蒙古官员身
穿锦袍,腰悬弓箭,骑术甚精,脸容虽瞧不清楚,纵马大跑
时的神态却颇为剽悍。
李莫愁待马队过后,举拂尘拂去身上给奔马扬起的灰土。
她拂尘每动一下,陆无双的心就剧跳一下,知道这一拂若非
拂去尘土,而是落在自己头上,势不免立时脑浆迸裂。
李莫愁拂罢尘土,又问:“后来怎样了?”杨过道:“几个
化子掳了那姑娘,向北方去啦。小道路见不平,意欲拦阻,那
两个老叫化就留下来跟我打了一架。”
李莫愁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很好,多谢你啦。我
姓李名莫愁,江湖上叫我赤练仙子,也有人叫我赤练魔头。你
听见过我的名字么?”杨过摇头道:“我没听见过。姑娘,你
这般美貌,真如天仙下凡一样,怎可称为魔头啊?”李莫愁这
时已三十来岁,但内功深湛,皮肤雪白粉嫩,脸上没一丝皱
纹,望之仍如二十许人。她一生自负美貌,听杨过这般当面
奉承,心下自然乐意,拂尘一摆,道:“你跟我说笑,自称是
王重阳门人,本该好好叫你吃点苦头再死。既然你还会说话,
我就只用这拂尘稍稍教训你一下。”
杨过摇头道:“不成,不成,小道不能平白无端的跟后辈
动手。”李莫愁道:“死到临头,还在说笑。我怎么是你的后
辈啦?”杨过道:“我师父重阳真人,跟你祖师婆婆是同辈,我
岂非长着你一辈?你这么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我老人家
是不能欺侮你的。”李莫愁浅浅一笑,对洪凌波道:“再将剑
借给他。”杨过摇手道:“不成,不成,我……”他话未说完,
洪凌波已拔剑出鞘,只听擦的一响,手中拿着的只是个剑柄,
剑刃却留在剑鞘之内。她愕然之间,随即醒悟,原来杨过还
剑之时暗中使了手脚,将剑刃捏断,但微微留下几分勉强牵
连,拔剑时稍一用力,当即断截。
李莫愁脸上变色。杨过道:“本来嘛,我是不能跟后辈的
年轻姑娘们动手的,但你既然定要逼我过招,这样罢,我空
手接你拂尘三招。咱们把话说明在先,只过三招,只要你接
得住,我就放你走路。但三招一过,你却不能再跟我纠缠不
清啦。”他知当此情势,不动手是不成的了,但若当真比拚,
自然绝不是她对手,索性老气横秋,装出一派前辈模样,再
以言语挤兑,要她答应只过三招,不能再发第四招,自己反
正是斗她不过,用不用兵刃也是一样,最好她也就此不使那
招数厉害之极的拂尘。
李莫愁岂不明白他的用意,心道:“凭你这小子也接得住
我三招?”说道:“好啊,老前辈,后辈领教啦。”
杨过道:“不敢……”突然间只见黄影晃动,身前身后都
是拂尘的影子。李莫愁这一招“无孔不入”,乃是向敌人周身
百骸进攻,虽是一招,其实千头万绪,一招之中包含了数十
招,竟是同时点他全身各处大穴。她适才见杨过与两丐交手,
剑法精妙,确非庸手,定要在三招之内伤他,倒也不易,是
以一上手就使出生平最得意的“三无三不手”来。
这三下招数是她自创,连小龙女也没见过。杨过突然见
到,吓了一跳。这一招其实是无可抵挡之招,闪得左边,右
边穴道被点,避得前面,后面穴道受伤,只有武功远胜于李
莫愁的高手,以狠招正面扑击,才能逼得她回过拂尘自救。杨
过自然无此功力,情急之下,突然一个筋斗,头下脚上,运
起欧阳锋所授的功夫,经脉逆行,全身穴道尽数封闭,只觉
无数穴道上同时微微一麻,立即无事。他身子急转,倒立着
飞腿踢出。
李莫愁眼见明明已点中他多处穴道,他居然仍能还击,心
中大奇,跟着一招“无所不至”。这一招点的是他周身诸处偏
门穴道。杨过以头撑地,伸出左手,伸指戳向她右膝弯“委
中穴”。李莫愁更惊,急忙避开,“三无三不手”的第三手
“无所不为”立即使出。
这一招不再点穴,专打眼睛、咽喉、小腹、下阴等人身
诸般柔软之处,是以叫作“无所不为”,阴狠毒辣,可说已有
些无赖意味。当她练此毒招之时,哪想得到世上竟有人动武
时会头下脚上,匆忙中一招发出,自是照着平时练得精熟的
部位攻击敌人,这一来,攻眼睛的打中了脚背,攻咽喉的打
中了小腿,攻小腹的打中了大腿,攻下阴的打中了胸膛,攻
其柔虚,逢其坚实,竟然没半点功效。
李莫愁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她一生中见过不少大阵大
仗,武功胜过她的人也曾会过,只是她事先料敌周详,或攻
或守,或击或避,均有成竹在胸,却万料不到这小道士竟有
如此不可思议的功夫,只一呆之下,杨过突然张口,已咬住
了她拂尘的尘尾,一个翻身,直立起来。李莫愁手中一震,竟
被他将拂尘夺了过去。
当年二次华山论剑,欧阳锋逆运经脉,一口咬中黄药师
的手指,险些送了他的性命。盖逆运经脉之时,口唇运气,一
张一合,自然而然会生咬人之意。一人全身诸处之力,均不
及齿力厉害,常人可用牙齿咬碎胡桃,而大力士手力再强,亦
难握破胡桃坚壳。因此杨过内力虽不及李莫愁远甚,但牙齿
一咬住拂尘,竟夺下她用以扬威十余载的兵刃。
这一下变生不测,洪凌波与陆无双同时惊叫,李莫愁虽
然惊讶,却丝毫不惧,双掌轻拍,施展赤练神掌,扑上夺他
拂尘。她一掌刚要拍出,突然叫道:“咦,是你!你师父呢?”
原来杨过脸上涂了泥沙,头下脚上的急转几下,泥沙剥落,露
出了半边本来面目。同时洪凌波也已认出了陆无双,叫道:
“师父,是师妹啊。”先前陆无双一直不敢与李莫愁、洪凌波
正面相对,此时杨过与李莫愁激斗,她凝神观看,忘了侧脸
避开洪凌波的眼光。
杨过左足一点,飞身上了李莫愁的花驴,同时左手弹处,
一根玉蜂针射进了洪凌波所乘驴子的脑袋。
李莫愁盛怒之下,飞身向杨过扑去,杨过纵身离鞍,倒
转拂尘柄,噗的一声,将花驴打了个脑浆迸裂,大叫:“媳妇
儿,快随你汉子走。”身子落在马背,挥拂尘向后乱打。陆无
双立即纵马疾驰。李莫愁的轻功施展开来,一二里内大可赶
上四腿的牲口,但被杨过适才的怪招吓得怕了,不敢过份逼
近,只是施展小擒拿手欲夺还拂尘,第四招上左手三指碰上
了拂尘丝,反手抓住一拉,杨过拿捏不住,又给她夺回。
洪凌波胯下的驴子脑袋中了玉蜂针,突然发狂,猛向李
莫愁冲去,张嘴大咬。李莫愁喝道:“凌波,你怎么啦。”洪
凌波道:“驴子闹倔性儿。”用力勒缰,拉得驴子满口是血。猛
地里那驴子四腿一软,翻身倒毙,洪凌波跃起身来,叫道:
“师父,咱们追!”但此时杨陆二人早已奔出半里之外,再也
追赶不上了。
陆无双与杨过纵骑大奔一阵,回头见师父不再追来,叫
道:“傻蛋,我胸口好疼,抵不住啦!”杨过跃下马背,俯耳
在地上倾听,并无蹄声追来,道:“不用怕啦,慢慢走罢。”当
下两人并辔而行。
陆无双叹了口气,道:“傻蛋,怎么连我师父的拂尘也给
你夺来啦?”杨过道:“我跟她胡混乱搞,她心里一乐,就将
拂尘给了我。我老人家不好意思要她小姑娘的东西,又还了
给她。”陆无双道:“哼,她为甚么心里一乐,瞧你长得俊么?”
说了这句话,脸上微微一红。杨过笑道:“她瞧我傻得有趣,
也是有的。”陆无双道:“呸!好有趣么?”
两人缓行一阵,怕李莫愁赶来,又催坐骑急驰。如此快
一阵、慢一阵的行到黄昏。杨过道:“媳妇儿,你若要保全小
命,只好拚着伤口疼痛,再跑一晚。”陆无双道:“你再胡说
八道,瞧我理不理你?”杨过伸伸舌头,道:“可惜是坐骑累
了,再跑得一晚准得拖死。”此时天色渐黑,猛听得前面几声
马嘶,杨过喜道:“咱们换马去罢。”两人催马上前,奔了里
许,见一个村庄外系着百余匹马,原来是日间所见的那队蒙
古骑兵。杨过道:“你待在这儿,我进村探探去。”当下翻身
下马,走进村去。
只见一座大屋的窗中透出灯光,杨过闪身窗下,向内张
望,见一个蒙古官员背窗而坐。杨过灵机一动:“与其换马,
不如换人。”待了片刻,只见那蒙古官站起身来,在室中来回
走动。这人约莫三十来岁,正是日间所见的那锦袍官员,神
情举止,气派甚大,看来官职不小。杨过待他背转身时,轻
轻揭起窗格,纵身而入。那官员听到背后风声,倏地抢上一
步,左臂横挥,一转身,双手十指犹似两把鹰爪,猛插过来,
竟是招数凌厉的“大力鹰爪功”。杨过微感诧异,不意这个蒙
古官员手下倒也有几分功夫,当下侧身从他双手间闪过。那
官员连抓数下,都被他轻描淡写的避开。
那官员少时曾得魔爪门的名师传授,自负武功了得,但
与杨过交手数招,竟是全然无法施展手脚。杨过见他又是双
手恶狠狠的插来,突然纵高,左手按他左肩,右手按他右肩,
内力直透双臂,喝道:“坐下!”那官员双膝一软,坐在地下,
但觉胸口郁闷,似有满腔鲜血急欲喷出。杨过伸手在他乳下
穴道上揉了两揉,那官员胸臆登松,一口气舒了出来,慢慢
站起,怔怔的望着杨过,隔了半晌,这才问道:“你是谁?来
干么?”这两句汉话倒是说得字正腔圆。
杨过笑了笑,反问:“你叫甚么名字?做的是甚么官?”那
官员怒目圆瞪,又要扑上。杨过毫不理睬,却去坐在他先前
坐过的椅中。那官员双臂直上直下的猛击过来,杨过随手推
卸,毫不费力的将他每一招都化解了去,说道:“喂,你肩头
受了伤,别使力才好。”那官员一怔,道:“甚么受了伤?”左
手摸摸右肩,有一处隐隐作痛,忙伸右手去摸左肩,同样部
位也是一般的隐痛,这处所先前没去碰动,并无异感,手指
按到,却有细细一点地方似乎直疼到骨里。那官员大惊,忙
撕破衣服,斜眼看时,只见左肩上有个针孔般的红点,右肩
上也是如此。他登时醒悟,对方刚才在他肩头按落之时,手
中偷藏暗器,已算计了他,不禁又惊又怒,喝道:“你使了甚
么暗器?有毒无毒?”
杨过微微一笑,道:“你学过武艺,怎么连这点规矩也不
知?大暗器无毒,小暗器自然有毒。”那官员心中信了九成,
但仍盼他只是出言恐吓,神色间有些将信将疑。杨过微笑道:
“你肩头中了我的神针,毒气每天伸延一寸,约莫六天,毒气
攻心,那就归天了。”
那官员虽想求他解救,却不肯出口,急怒之下,喝道:
“既然如此,老爷跟你拚个同归于尽。”纵身扑上。杨过闪身
避开。双手各持了一枚玉蜂针,待他又再举手抓来,双手伸
出,将两枚玉蜂针分别插入了他的掌心。那官员只感掌心中
一痛,当即停步,举掌见到掌心中的细针,随即只觉两掌麻
木,大骇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