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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金庸合集-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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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和归辛树二人一提缰,双骑从他两侧擦过,向前冲了过

去。梅剑和拱手叫声:“师叔!”跟着师父师娘去了。
刘培生跳下马来,说道:“师父师娘正有一件要紧事。弟
子办了之后,立刻过来听师叔差遣。”袁承志道:“那不必了,
我借坐一下刘大哥的牲口。”刘培生道:“师叔请用。”将缰绳
递将过去。袁承志道:“咱俩合骑,追上前面官兵就行了。”说
着飞身上马。刘培生也跳上马来。袁承志双腿一夹,那马发
足奔驰。
刘培生问道:“师叔追官兵干甚么?”袁承志道:“救人!”
刘培生喜道:“那好极啦,我们也正要寻官兵的晦气。”袁承
志一听大喜,催马急行,不一会已望见押队军官的背影。但
不见归辛树等人,想已抢过了头。袁承志纵马向前急冲。
押队的游击听得身后马蹄声疾,回头望时,只见一个人
影从马背跃起,扑将过来。他大吃一惊,挥起大刀往空中横
扫,满拟将这人一刀斩为两截,岂知袁承志右手前伸,抢住
刀柄,身子已落在他马上,左手早点中他后心穴道。那游击
只觉背心酸麻,要待挣扎,却已动弹不得。袁承志问道:“要
死还是要活?”那游击颤声道:“大……大王爷饶命。”袁承志
道:“快下令,叫后队囚车都停下来。”那游击只得依言下令。
突然之间,归辛树夫妇从树林中冲出,师徒五人抽出兵
刃,往官兵队里杀去。队伍登时大乱。袁承志本拟迫那游击
指挥队伍,让众官兵混乱中自相残杀,哪知归辛树等忽来动
手,官兵后队一乱,这计策却行不得了。
袁承志抢了两柄短斧,奔到孙仲寿囚车边,劈开车子,大
叫:“孙叔叔,我是袁承志。”孙仲寿如在梦中,一阵迷惘。袁
承志又已把朱安国、倪浩、罗大千等人救了出来。

这些人都是身经百战的武将,现今虽已年老,但英风犹
存,抢了兵器,有的乱杀官兵,有的劈开囚车救人,不一刻,
百余辆囚车齐都劈烂,放出百余条好汉来。其中三数十人是
袁崇焕部属的“山宗”旧侣,听说赶来相救的是督师公子,无
不大为振奋,当下一阵砍杀,将官兵后队杀得七零八落,向
前逃窜。
这时官兵前队也已发现前面巨石拦路,不能通行,登时
两头大乱。
袁承志见官兵虽然势乱,但人数众多,逼得紧了,当真
拚起命来,却是无法抵挡,当下撇了双斧,展开轻功,连奔
带跃,在一长列漕运车辆顶上跑将过去。行出里许,见领队
的总兵官头戴铁盔,正手舞长刀,指挥作战。袁承志疾奔而
前,将两名上前拦阻的亲兵推入了山坑,跃上那总兵坐骑的
马臀。那总兵回刀来砍,袁承志挟手便夺,哪知这总兵一个
筋斗从马背上翻了下去,竟没能抓住他的手腕。
袁承志心道:“没料想官军之中还有如此好手。”左手一
扬,三枚铜钱发了出去。使的是木桑所授发围棋子的手法。那
总兵一一用长刀格开。袁承志道:“好本事!你再格格看。”双
手连挥,三九二十七枚铜钱分上中下三路同时打到。就算武
林高手,这一来也不易抵挡,那总兵武艺虽然高强,却哪里
躲得开这“满天花雨”的手法?当啷一声,先是长刀脱手,接
着膝弯、腰胁、背心、足胫各处都中了铜钱,竟朝着袁承志
迎面跪下。
袁承志笑道:“不必多礼!”伸手挽住他左臂。那总兵当
胸一拳,势急力劲。袁承志笑道:“就让你打一拳出气。”这

一拳明明打在他胸前,却如打中一团棉花,无声无息,全无
着力处。袁承志运起内力,提起那总兵往上抛出。只见他就
如断线风筝般往上直飞,全官兵高声大叫起来。那总兵自分
这一下必死,闭住了双眼,哪知落下时被人双手托住,睁开
眼来,仍是那个书生打扮的少年。他知此人武功比己高出十
倍,既然落入他手,无可抗拒,生死只好置之度外。何况就
算硬要置之度内,却也无从置起。
袁承志道:“你下令全体官兵抛下兵刃,饶你们不死。”那
总兵心想:“这漕运何等要紧,给盗贼劫了去,反正也是死罪。”
于是颈项一挺,朗然说道:“你们要杀便杀,何必多言。”袁
承志一笑,手一使劲,又将他身躯抛向空中,落下来时接着
再抛,连抛了三次,那总兵已头晕脑胀,不知身在何处。袁
承志道:“你若不下令,你死了,部下也都活不成。不如降了
吧。”那总兵一想,眼下只有这条是活路,只得点了点头。袁
承志问道:“你贵姓?”那总兵道:“小将姓水。”他定一定神,
命亲兵把手下的副将、参将、游击、都司等都叫了来,众将
听得要投降盗贼,吓得面面相觑。一员都司骂了起来:“你食
君之禄,不忠不……”话未说完,袁承志已抓住他往地下一
摔,登时晕去。余下众将颤声齐道:“标下奉……奉总座将令。”
水总兵道:“下令停战!”
袁承志也传下号令,命山东群盗不再厮杀,又吩咐水总
兵命官兵抛下兵刃。水总兵无奈,只得依言。火把照耀下只
见双方兵戈齐息。
忽见五个人在车队中奔驰来去,乱翻乱找,打开了许多
箱笼,见是银子粮食,便踢在一旁。众官兵见五人势恶,败

降之余,不敢阻拦。奔到临近,原来是归辛树夫妇师徒五人。
袁承志叫道:“二师哥,你们找甚么?我叫他们拿出来。”
归辛树见统兵将官都集在袁承志身旁,三个起落,已奔
到水总兵身边,一把揪住他胸脯,提了起来。水总兵惊魂未
定,哪想突然又遇到一个武功极高之人,给他抓住了,任凭
如何猛力挣扎,总归无用。归辛树喝道:“马上英进贡的茯苓
首乌丸,藏在哪里?”水总兵道:“马督抚嫌我们车多走得慢,
另行派人送到京里去了。”归辛树道:“此话当真?”水总兵道:
“我身家性命都在你们手里,何必说谎?”
归辛树心想看来此言不假,把他往地下一抛,喝道:“要
是查到你胡言骗人,回来取你狗命。”转头对归二娘道:“往
前追。”归二娘抱着孩子,心头烦躁,单掌起处,把挡在面前
的官兵打得东倒西歪,鼻青目肿,带着三个徒弟,跟丈夫走
了。
袁承志知道二师兄夫妇对自己心存芥蒂,只有默然不语。
待五人去后,问水总兵道:“他们找甚么药丸?”水总兵被擒
降敌,心乱意烦,神不守舍,一时想到家中是否会给皇帝下
旨满门抄斩,一时又想自己功名前程,从此付与流水。袁承
志接连询问,他答非所问,不知所云,说了半天,袁承志才
明白了个大概。
原来最近黄山深谷里找到了一块大茯苓,估计已在千年
以上,凑巧浙东又有人掘到一个人形何首乌。这两样都是千
载难逢的宝物。凤阳总督马士英得到讯息,差幕客一半强取、
一半价购的买了来,命高手药师制成了八十颗茯苓首乌丸,还
配上了老山人参、珍珠粉末等珍贵药材,单是药材本钱就花

了两三万银子。这件事轰动了江南官场和医行药业。据古方
所载,这药丸实有起死回生的神效,体质虚弱的人,只服一
丸便立刻见功。马士英自己留下四十颗,以备此后四十年中
每年服食一颗,余下四十颗便去进贡,盼崇祯再做四十年皇
帝,年年升自己的官。
袁承志好容易听得明白,心道:“那就是了,二师哥爱子
有病,久治不愈,急着要这些药丸。”
水总兵又道:“马总督本想差我一并将宝药送去北京,但
后来嫌我们车多行得慢,又押着死囚不吉利,因此另差金陵
永胜镖局的董镖头护送赴京,献给皇上。”至于马总督自己留
下四十颗之事,那是天大机密,连对他最得宠的姬妾也都不
说,水总兵自然更不会知道。
袁承志一心盼望二师哥能夺到药丸,救得孩子之命,忙
问:“那镖师走了几天啦?”水总兵道:“启程是在同一天,不
过镖局子只有十来个人,行道快得多,算来抢在我们之前,总
有五六天路程了。”
这时孙仲寿、朱安国、倪浩、罗大千等袁部旧将纷纷过
来相见。各人得脱大难,又见袁承志长大成人,一身武艺,今
日这一战虽是小试牛刀,亦已略有乃父当日雄风,无不惊喜
交集。袁承志问起被捕缘由,孙仲寿约略说了。原来当日
“山宗”旧友在圣峰嶂聚会,明兵突施袭击,幸而大部人众早
已散走,只应松终于被害,孙仲寿等都告脱险,后来重又聚
集。众人在淮北鲁南一带会聚豪杰,预备大举,哪知事机不
密,上个月被凤阳总督马士英所破,首要人物一鼓成擒,械
系赴京问斩。差幸天缘巧合,竟会在此处与袁承志相遇。

孙仲寿听说袁承志和闯王颇有联络,说道:“公子,这里
又有盗帮,又有投降的大批官兵,他们对你都很敬服,正是
难遇的良机。何不暂缓赴京,把这批人手好好整顿一下。”
袁承志喜道:“孙叔叔说得是,这一带英雄豪杰很多,咱
们索性大干一场,找个地方会集群雄。”孙仲寿一拍大腿,道:
“好极了,何不就在泰山?”袁承志道:“泰山相去不远,再好
也没有了。”
当下收拾好铁箱中散开的宝物,把漕运银子取出二十万
两,俵分给青竹帮与山东各寨群盗。褚红柳也得了五千两。再
取出二十万两赏给投降的官兵,一时峡谷前后,欢声如雷。
投降的军官本来都是心情郁郁,分得大批银两,才精神
为之一振。
只见青竹帮的两名帮众抬着一个担架,将帮主程青竹抬
将过来。袁承志见他脸上已现血色,喜道:“程帮主的伤势好
得很快啊,足见内功深厚。”程青竹道:“多谢公子,在下得
知公子是袁督师的骨肉,实是欢喜之极。”说到这里,声音中
竟微带呜咽。袁承志道:“程帮主当年识得先父吗?”程青竹
摇了摇头,吩咐随从在一只布囊中取出一卷手稿,交给袁承
志,说道:“公子看了这个,便知端的。”
袁承志接过,只见封面上写着“漩声记”三个大字,又
有“程本直撰”四字,右上角题着一副对联:“一对痴心人,
两条泼胆汉。”心中不解,问道:“这位程本直程先生,跟程
帮主是……”程青竹道:“那是先兄。”
袁承志点点头,翻开手稿,只见文中写道:

“崇焕十载边臣,屡经战守,独提一旅,挺出严关……”
袁承志心中一凛,问道:“书中说的是先父之事?”程青
竹道:“正是。令尊督师大人,是先兄生平最佩服之人。”
袁承志当下双手捧住手稿,恭恭敬敬的读下去:
“……迄今山海而外,一里之草莱,崇焕手辟之也;一堡
之垒,一城之堞,崇焕手筑之也。试问自有辽事以来,谁不
望敌于数百里而逃?弃城于数十里而遁?敢于敌人画地而守,
对垒而战,反使此敌望而逃、弃而遁者,舍崇焕其谁与归?”
袁承志阅了这一段文字,眼眶不由得湿了,翻过一页,又
读了下去:
“客亦闻敌人自发难以来,亦有攻而不下,战而不克者否?
曰:未也。客亦知乎有宁远丙寅之围,而后中国知所以守?有
锦州丁卯之功,而后中国知所以战否也?曰:然也!”
袁承志再看下去,下面写道:“今日滦之复、遵之复也,
谁兵也?辽兵也。谁马也?辽马也。自崇焕未莅辽以前,辽
亦有是兵、有是马否也?”
袁承志随手又翻了一页,读道:
“举世皆巧人,而袁公一大痴汉也。唯其痴,故举世最爱
者钱,袁公不知爱也。唯其痴,故举世最惜者死,袁公不知
怕也。于是乎举世所不敢任之劳怨,袁公直任之而弗辞也;于
是乎举世所不得不避之嫌疑,袁公直不避之而独行也;而且
举世所不能耐之饥寒,袁公直耐之以为士卒先也;而且举世
所不肯破之礼貌,袁公力破之以与诸将吏推心而置腹也。”
袁承志读到此处,再也忍耐不住,泪水涔涔而下,滴上
纸页,泪眼模糊之中,看到下面一行字道:“予则谓掀翻两直

隶、踏遍一十三省,求其浑身担荷、彻里承当如袁公者,正
恐不可再得也。此所以惟袁公值得程本直一死也。”
袁承志掩了手稿,流泪道:“令兄真是先父的知己,如此
称誉,在下实在感激不尽。”
程青竹叹道:“先兄与令尊本来素不相识。他是个布衣百
姓,曾三次求见,都因令尊事忙,未曾见着。先兄心终不死,
便投入督师部下,出力办事,终于得蒙督师见重,收为门生。
令尊蒙冤下狱,又遭凌迟毒刑。先兄向朝廷上书,为令尊鸣
冤,只因言辞切直,昏君大为恼怒,竟把先兄也处死了。”袁
承志“啊哟”一声,怒道:“这昏君!”
程青竹道:“先兄遗言道,为袁公而死,死也不枉,只愿
日后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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