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合集-第5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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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这闲气?那日焦木死后,韩宝驹从铜缸中脱身而出,如要
杀我,易如反掌。再说这件事总究是自己莽撞了,大丈夫是
非分明,错了便当认错,但如何摆脱他们的纠缠,却也不易,
沉吟了一会儿,心念一动,说道:“各位既要与贫道再决胜负,
也无不可,只是办法却要由贫道规定。否则的话,贫道在醉
仙楼头斗酒,已输了给朱二侠:法华寺较量武功,又输了给
七位,连输两场。第三场仍然是输,那也不必再比了。”
韩宝驹、韩小莹、张阿生三人当即站起,朱聪等睡在床
上,也昂起头来,齐声道:“江南七怪跟人较量,时刻与所在
向来由人选择。”
丘处机见他们如此好胜,微微一笑,道:“不论是甚么赌
法,都能听贫道的主意?”朱聪与全金发均想就算你有甚么诡
道奸计,也不致就输了给你,齐声说道:“由你说好了。”丘
处机道:“君子一言?”韩小莹接口道:“快马一鞭。”柯镇恶
还在沉吟。丘处机道:“我这主意要是各位觉得不妥,贫道话
说在先,算是我输。”这是摆明了以退为进,心知七怪要强,
决不肯轻易让他认输,柯镇恶果然接口道:“不用言语相激,
快说罢。”
丘处机坐了下来,道:“我这个法子,时候是拖得长些,
可是赌的却是真功夫真本事,并非单拚一时的血气之勇。刀
剑拳脚上争先决胜,凡是学武的个个都会。咱们都是武林中
的成名人物,决不能再像后生小子们那样不成器。”江南七怪
都想:“不用刀剑拳脚决胜负,又用甚么怪法子?难道再来比
喝酒?”
丘处机昂然道:“咱们来个大比赛,我一人对你们七位,
不但比武功,还得斗恒心毅力,斗智巧计谋,这一场大比拚
下来,要看到得头来,到底谁是真英雄真豪杰。”
这番话只听得江南七怪个个血脉贲张。
韩小莹道:“快说,快说,越难的事儿越好。”朱聪笑道:
“比赛修仙炼丹,画符捉鬼,我们可不是你道爷的对手。”丘
处机也笑道:“贫道也不会想跟朱二哥比赛偷鸡摸狗,顺手牵
羊。”韩小莹嘻嘻一笑,跟着又一迭连声的催促:“快说,快
说。”
丘处机道:“推本溯源,咱们误打误伤,是为了拯救忠义
的后代而起,那么这件事还得归结在这上面。”于是把如何结
识郭杨二人、如何追赶段天德的经过说了。江南七怪听在耳
中,不住口的痛骂金人暴虐,朝廷官吏无耻。
丘处机述毕,说道:“那段天德带出去的,便是郭啸天的
妻子李氏,除了柯大哥与韩家兄妹,另外四位都见到他们了。”
柯镇恶道:“我记得她的声音,永世不会忘记。”丘处机道:
“很好。至于杨铁心的妻子包氏,却不知落在何方。那包氏贫
道曾经见过,各位却不认得。贫道与各位赌的就是这回事。因
此法子是这样……”韩小莹抢着道:“我们七人去救李氏,你
去救包氏,谁先成功谁胜,是不是?”
丘处机微微一笑道:“说到救人吗,虽然不易,却也难不
倒英雄好汉。贫道的主意却还要难得多,费事得多。”柯镇恶
道:“还要怎地?”
丘处机道:“那两个女子都已怀了身孕,救了她们之后,
须得好好安顿,待她们产下孩子,然后我教姓杨的孩子,你
们七位教姓郭的孩子……”江南七怪听他越说越奇,都张大
了口。韩宝驹道:“怎样?”丘处机道:“过得一十八年,孩子
们都十八岁了,咱们再在嘉兴府醉仙楼头相会,大邀江湖上
的英雄好汉,欢宴一场。酒酣耳热之余,让两个孩子比试武
艺,瞧是贫道的徒弟高明呢,还是七侠的徒弟了得?”江南七
怪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丘处机又道:“要是七位亲自与贫道比试,就算再胜一场,
也不过是以多赢少,也没甚么光彩。待得贫道把全身本事教
给了一人,七位也将艺业传给一人。让他二人一对一的比拚,
那时如果贫道的徒弟得胜,七侠可非得心服口服不可。”
柯镇恶豪气充塞胸臆,铁杖重重在地下一顿,叫道:“好,
咱们赌了。”
全金发道:“要是这时候那李氏已给段天德害死,那怎么
办?”丘处机道:“这就是赌一赌运气了。天老爷要我得胜,有
甚么可说的?”
韩宝驹道:“好,救孤恤寡,本是侠义道该做之事,就算
比你不过,我们总也是作了一件美事。”丘处机大拇指一翘,
朗声道:“韩三爷说得不错。七位肯承担将郭氏的孤儿教养成
人,贫道先代死去的郭兄谢谢。”说着团团作揖。朱聪道:
“你这法子未免过于狡狯。凭这么几句话,就要我兄弟为你费
心一十八年?”
丘处机脸上变色,仰天大笑。韩小莹愠道:“有甚么好笑?”
丘处机道:“我久闻江南七怪大名,江湖上都道七侠急人之难,
真是行侠仗义的英雄豪杰,岂知今日一见,嘿嘿!”韩宝驹与
张阿生齐声道:“怎样?”丘处机道:“这叫作浪得虚名,见面
不如闻名!”
江南七怪怒火上冲。韩宝驹在板凳上猛击一掌,正待开
言,丘处机道:“古来大英雄真侠士,与人结交是为朋友卖命,
只要是义所当为,就算把性命交给了他,又算得甚么?可不
曾听说当年荆轲、聂政,有甚么斤斤计较。朱家、郭解扶危
济困、急人之难,不见得又讨价还价了。”这番话一顿抢白,
朱聪脸上无光,心下惭愧,当即扇子一张,道:“道长说得不
错,兄弟知罪了。我们七怪担当这件事就是。”
丘处机站起身来,说道:“今日是三月廿四,十八年后的
今日正午,大伙儿在醉仙楼相会,让普天下英雄见见,谁是
真正的好汉子!”袍袖一拂,满室生风,当即扬长出门。
韩宝驹道:“我这就追那段天德去,要是给他躲进了乌龟
洞,从此无影无踪,那可要大费手脚了。”七怪中只他一人没
有受伤,当下抢出山门,跨上追风黄名驹,急去追赶段天德
和李氏。朱聪急叫:“三弟,三弟,你不认得他们啊!”但韩
宝驹性子极急,追风黄又是马如其名,果真奔驰如风,早去
得远了。
段天德拉了李萍,向外急奔,回头见寺里无人追赶出来,
这才稍觉放心,奔到河边,见到一艘小船,跳上船头,举刀
喝令船夫开船。江南是水乡之地,河道密如蛛网,小船是寻
常代步之具,犹如北方的马匹骡车一般,是以向来有“北人
乘马,南人乘船”之说。那船夫见是一个恶狠狠的武官,哪
敢违拗,当即解缆摇橹,驾船出城。
段天德心想:“我闯了这个大祸,若回临安,别的不说,
我伯父立时就要取我性命,只得且到北边去避一避风头。最
好那贼道和江南七怪都伤重身死,我伯父又气得一命呜呼,那
时再回去作官不迟。”当下督着船夫一路往北。韩宝驹的坐骑
脚程虽快,但尽在旱道上东问西找,自然寻他不着。
段天德连转了几次船,更换了身上军官装束,勒逼李萍
也换了衣衫。十多日后过江来到扬州,投了客店,正想安顿
个处所,以作暂居之计,说也凑巧,忽听到有人在向客店主
人打听自己的踪迹。段天德大吃一惊,凑眼从门缝中张望,见
是一个相貌奇丑的矮胖子和一个美貌少女,两人都是一口嘉
兴土音,料想是江南七怪中的人物,幸好扬州掌柜不大懂两
人言语,双方一时说不明白,当下急忙拉了李萍,从后门溜
了出去,雇船再行。
他不敢稍有停留,沿运河北上,一口气到了山东境内微
山湖畔的利国驿。
李萍粗手大脚,容貌本陋,这时肚腹隆起,整日价詈骂
啼哭,段天德虽是下流胚子,对之却不起非礼之心。两人日
常相对,只是相打相骂,没一刻安宁。
过不了几天,那矮胖子和那少女又追到了。段天德只想
在屋里悄悄躲过,不料李萍得知来了救星,高声大叫起来。段
天德忙用棉被塞住她嘴,狠狠打了她一顿,李萍拚命挣扎呼
叫,虽然没让韩宝驹、小莹兄妹发现,却已惊险之至。
段天德带了她同逃,原是想以她为质,危急时好令敌人
不敢过于紧逼,但眼前情势已变,心想自己单身一人易于逃
脱,留着这泼妇在身边实是个大大的祸胎,不如一刀杀却,干
手净脚,待韩氏兄妹走后,当即拔出刀来。
李萍时时刻刻在找寻机会,要与这杀夫仇人同归于尽,但
每到晚间睡觉之时,就被他缚住了手足,不得其便,这时见
他目露凶光,心中暗暗祝祷:“啸哥,啸哥,求你阴灵佑护,
教我手刃这个恶贼。我这就来跟你相会了。”当即从怀中取出
了丘处机所赠的那柄短剑。这短剑她贴肉而藏,倒没给段天
德搜去。
段天德冷笑一声,举刀砍将下来。李萍死志已决,丝毫
不惧,出尽平生之力,挺短剑向段天德扎去。段天德只觉寒
气直逼面门,回刀一挑,想把短剑打落,哪知短剑锋利已极,
只听得当啷一声,腰刀断了半截,跌在地下,短剑剑头已抵
在自己胸前。段天德大骇,往后便跌,嗤的一声,胸前衣服
被划破了一条大缝,自胸至腹,割了长长的一条血痕,只要
李萍力气稍大得一点儿,已自遭了破胸开膛之祸。他惊惶之
下,忙举起椅子挡住,叫道:“快收起刀子,我不杀你!”李
萍这时也已手酸足软,全身乏力,同时腹内胎儿不住跳动,再
也不能跟他厮拚,坐在地下连连喘息,手里却紧紧抓住短剑
不放。
段天德怕韩宝驹等回头再来,如独自逃走,又怕李萍向
对头泄露自己形迹,忙逼着她上船又行,仍是沿运河北上,经
临清、德州,到了河北境内。
每次上陆小住,不论如何偏僻,过不多时总有人找寻前
来,后来除了那矮胖子与女子之外,又多了个手持铁杖的盲
人,总算这三人不认得他,都是他在明而对方在暗,得能及
时躲开,却也已险象环生。
不久又多了一件大头痛事,李萍忽然疯癫起来,客店之
中,旅途之上,时时大声胡言乱语,引人注目,有时扯发撕
衣,怪状百出。段天德初时还道她迭遭大变,神智迷糊,但
过了数日,猛然省悟,原来她是怕追踪的人失了线索,故意
留下形迹,这样一来,要想摆脱敌人的追踪可更加难了。这
时盛暑渐过,金风初动,段天德逃避追踪,已远至北国,所
携带的银子也用得快要告罄,而仇人仍然穷追不舍,不禁自
怨自艾:“老子当初在杭州当官,鸡肉老酒,钱财粉头,那是
何等快活,没来由的贪图了人家银子,到牛家村去杀这贼泼
妇的恶强盗老公,却来受这活罪。”他几次便欲撇下李萍,自
行偷偷溜走,但转念一想,总是不敢,对她暗算加害,又没
一次成功。这道护身符竟变成了甩不脱、杀不掉的大累赘,反
要提心吊胆的防她来报杀夫之仇,当真苦恼万分。
不一日来到金国的京城中都燕京,段天德心想大金京师,
地大人多,找个僻静所在躲了起来,只消俟机杀了这泼妇,仇
人便有天大的本事也找不到自己了。
他满肚子打的如意算盘,不料刚到城门口,城中走出一
队金兵来,不问情由,便将二人抓住,逼令二人挑担。李萍
身材矮小,金兵给她的担子轻些。段天德肩头却是一副一百
来斤的重担,只压得他叫苦连天。
这队金兵随着一名官员一路向北。原来那官是派赴蒙古
部族宣示金主敕令的使者。随行护送的金兵乱拉汉人百姓当
作脚夫,挑负行李粮食。段天德抗辩得几句,金兵的皮鞭便
夹头夹脑的抽将下来。这般情形他倒也阅历甚多,不足为奇,
只不过向来是他以皮鞭抽百姓之头,今日却是金兵以皮鞭抽
其本人之头而已。皮鞭无甚分别,脑袋却颇有不同了。
这时李萍肚子越来越大,挑担跋涉,实是疲累欲死,但
她决意要手刃仇人,一路上竭力掩饰,不让金兵发现破绽,好
在她自幼务农,习于劳苦,身子又甚是壮健,当下豁出了性
命,勉力支撑。数十日中,尽在沙漠苦寒之地行走。
这时虽是十月天时,但北国奇寒,这一日竟满天洒下雪
花,黄沙莽莽,无处可避风雪。三百余人排成一列,在广漠
无垠的原野上行进。正行之间,突然北方传来隐隐喊声,尘
土飞扬中只见万马奔腾,无数兵马急冲而来。
众人正惊惶间,大队兵马已涌将过来,却是一群败兵。众
兵将身穿皮裘,也不知是漠北的一个甚么部族,但见行伍大
乱,士众抛弓掷枪,争先恐后的急奔,人人脸现惊惶。有的
没了马匹,徒步狂窜,给后面乘马的涌将上来,转眼间倒在
马蹄之下。
金国官兵见败兵势大,当即四散奔逃。李萍本与段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