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合集-第5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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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手抛了。韦小宝闷闷不乐。苏荃笑道:“咱们用木头来雕两
粒骰子罢。”韦小宝道:“木头太轻,掷下去没味道的。”
曾柔伸手入怀,再伸手出来时握成了拳头,笑道:“你猜
这是什么?”韦小宝道:“猜铜钱吗?那也好。总胜过了没得
赌。”曾柔笑道:“你猜几枚?”韦小宝笑道:“三枚。”曾柔摊
开手掌,一只又红又白的手掌中,赫然是两粒骰子。韦小宝
“啊”的一声大叫,跳起身来,连问:“哪里来的?哪里来的?”
曾柔轻笑一声,把骰子放在桌上。
韦小宝一把抢过,掷了一把又一把,兴味无穷,只觉这
两权骰子两边轻重时时不一,显是灌了水银的假骰子,心想
曾柔向来斯文腼腆,怎会去玩这假骰子骗人钱财?一凝思间,
这才想起,心下一阵欢喜,反过左手去搂住了她腰,在她脸
上一吻,笑道:“多谢你啦,柔姊姊,多亏你把我这两颗骰子
一直带在身边。”
曾柔满脸通红,逃到外舱。原来那日韦小宝和王屋派众
弟子掷骰赌命,放了众人,曾柔临出营帐时向他要了这两颗
骰子去。韦小宝早就忘了,曾柔却一直贴身而藏。
骰子虽然有了,可是那几个女子却没一个有赌性,虽然
凑趣陪他玩耍,但赌注既小,输赢又是漫不在乎,玩不到一
顿饭功夫,大家就毫不起劲,比之在扬州的妓院、赌场、宫
中、军中等处的滥赌狠赌,局面实有天壤之别。韦小宝意兴
索然,嚷道:“不玩了,不玩了,你们都不会的。”想起今后
在通吃岛避难,虽有五个美人儿相陪,可是没钱赌,没戏听,
这日子可也闷得很。再说,在岛上便有千万两金子、银子,又
有何用?金银既同泥沙石砾一般,赢钱也就如同泥沙石砾了。
而双儿生死如何,阿珂又在何处,时时挂在心头,岂能就此
撇下她两个不理?
他越想越没趣,说道:“咱们还是别去通吃岛罢。”苏荃
道:“那你说去哪里?”韦小宝想了想,道:“咱们都去辽东,
去把那个大宝藏挖了出来。”苏荃道:“大家安安稳稳的在荒
岛上过太平日子,不很好吗?就算掘到了大宝藏,也没什么
用。”韦小宝道:“金银珠宝,成千成万,怎会没用?”方怡道:
“鞑子皇帝一定派了兵马到处捉你,咱们还是躲起来避避风
头,过得一两年,事情淡了下来,你爱去辽东,那时大伙儿
再去,也还不迟。”
韦小宝问曾柔和沐剑屏:“你两个怎么说?”沐剑屏道:
“我想师姊的话很是。”曾柔道:“你如嫌气闷,咱们在岛上就
只躲几个月罢。”见韦小宝脸有不豫之色,又道:“我们天天
陪你掷骰子玩儿,输了的罚打手心,好不好?”韦小宝心道:
“他妈的,打手心有什么好玩?”但见她脸带娇羞,神态可爱,
不禁心中一荡,说道:“好,好,就听你们的。”
方怡站起身来,微笑道:“过去我很对你不住,我去做几
个菜,请你喝酒,算是向你赔罪,好不好呢?”韦小宝更是高
兴,忙道:“那可不敢当。”方怡走到后梢去做菜。
方怡烹饪手段着实了得,这番精心调味,虽然舟中作料
不齐,仍教人人吃得赞声不绝。
韦小宝叫道:“咱们来猜拳。”沐剑屏、曾柔和公主三人
不会猜拳,韦小宝教了她们,“哥俩好”、“五经魁首”、“四季
平安”的猜了起来。公主本来闷闷不乐,猜了一会拳,喝得
几杯酒,便也有说有笑起来。
在船中过得一宵,次日午后到了通吃岛。只见当日清军
扎营的遗迹犹在,当日权作中军帐的茅屋兀自无恙,但韦小
宝大将军指挥若定的风光,自然荡然无存了。
韦小宝也不在意下,牵着方怡的手笑道:“怡姊姊,那日
就是在这里,你骗了我上船,险些儿将这条小命,送在罗刹
国。”方怡吃吃笑道:“我跟你赔过不是了,难道还要向你叩
头赔罪不成?”韦小宝道:“那倒不用。不过好心有好报,我
吃了千辛万苦,今日终究能真正陪着你了。”沐剑屏在后叫道:
“你们两个在说些什么,给人家听听成不成?”方怡笑道:“他
说要捉住你,在你脸上雕一只小乌龟呢。”
苏荃道:“咱们别忙闹着玩,先办了正经事要紧。”当即
吩咐船夫,将船里一应粮食用具,尽数搬上岛来,又吩咐将
船上的帆篷、篙桨、绳索、船尾木舵都拆卸下来,搬到岛上,
放入悬崖的一个山洞之中。韦小宝赞道:“荃姊姊真细心,咱
们只须看住这些东西,这艘船便开不走,不用担心他们会逃
走。”
话犹未了,忽听得海上远处砰的一响,似是大炮之声,六
人都吃了一惊,向大海望去。只见海面上白雾瀰漫,露中隐
隐有两艘船驶来,跟着又是砰砰两响,果然是船上开炮。
韦小宝叫道:“不好了!小皇帝派人来捉我了。”曾柔道:
“咱们快上船逃罢。”苏荃道:“帆舵都在岸上,来不及装了,
只好躲了起来,见机行事。”六人中除了公主,其余五人都是
多历艰险,倒也并不如何惊慌。苏荃又道:“不管躲得怎么隐
秘,终究会给官兵搜出来。咱们躲到那边崖上的山洞里,官
兵只能一个个上崖进攻,来一个杀一个,免得给他们一拥而
上。”韦小宝道:“对,这叫做一夫当关,瓮中捉鳖。”苏荃微
笑道:“对了!”
公主却忍不住哈哈大笑。韦小宝瞪眼道:“有什么好笑?”
公主抿嘴笑道:“没什么。你的成语用得真好,令人好生佩服。”
韦小宝这三分自知之明倒也有的,料想必是自己成语用错了,
向公主瞪了一眼。
六人进了山洞。苏荃挥刀割些树枝,堆在山洞前遮住身
形,从树枝孔隙间向外望去。只见两艘船一前一后,笔直向
通吃岛驶来。后面那艘船还在不住发炮,炮弹落在前船四周,
水柱冲起。韦小宝道:“后面这船在开炮打前面那艘。”苏荃
道:“正是。原来两艘船互相打仗。”韦小宝喜道:“那么这两
艘船,恐怕不是来捉我们的。”苏荃道:“但愿如此。只不过
他们来到岛上,见到船夫,一问就知,非来搜寻不可。就算
我们抢先杀了船夫,也来不及掩埋尸首了。”韦小宝道:“前
面的船怎地不还炮?真是没用。最好你打我一炮,我打你一
炮,大家都打中,两艘船一起沉入海底。”
前面那船较小,帆上吃满了风,驶得甚快。突然一炮打
来,桅杆断折,帆布烧了起来。韦小宝等忍不住惊呼。前船
登时倾侧,船身打横,跟着船上放下小艇,十余人跳入艇中,
举桨划动。其时离岛已近,后船渐渐追近,水浅不能靠岸,船
上也放下小艇,却有五艘。
前面一艘逃,后面五艘追。不多时,前面艇中十余人跳
上了沙滩,察看周遭情势。有人纵身呼道:“那边悬崖可以把
守,大家到那边去。”
韦小宝听这呼声似是师父陈近南,待见这十余人顺着山
坡奔上崖来。奔到近处,一人手执长剑,站在崖边指挥,却
不是陈近南是谁?
韦小宝大喜,从山洞中跃出,叫道:“师父,师父!”陈
近南一转身,见是韦小宝,也是惊喜交集,叫道:“小宝,怎
么你在这里?”韦小宝飞步奔近,突然一呆,只见过来的十余
人中一个姑娘明眸雪肤,竟是阿珂。
他大叫一声:“阿珂!”抢上前去。却见她身后站着一人,
赫然是郑克塽。
既见阿珂,再见郑克塽,原是顺理成章之事,但韦小宝
大喜若狂之下,再见到这讨厌家伙,登时一颗心沉了下来,呆
呆站定。
旁边一人叫道:“相公!”另一人叫道:“韦香主!”他顺
口答应一声,眼角也不向二人斜上一斜,只是痴痴的望着阿
珂。忽觉一只柔软的小手伸过来握住他左掌,韦小宝身子一
颤,转头去看,只见一张秀丽的面庞上满是笑容,眼中却泪
水不住流将下来,却是双儿。韦小宝大喜,一把将她抱住,叫
道:“好双儿,这可想死我了。”一颗心欢喜得犹似要炸开来
一般,刹时之间,连阿珂也忘在脑后了。
陈近南叫道:“冯大哥,风兄弟,咱们守住这里通道。”两
人齐声答应,各挺兵刃,并肩守住通上悬崖的一条窄道,原
来一个是冯锡范,一个是风际中。
韦小宝突然遇到这许多熟人,只问:“你们怎么会到这
里?”双儿道:“风大爷带着我到处寻你,遇上了陈总舵主,打
听到你们上了船出海,于是……于是……”说到这里,喜欢
过度,喉头哽着说不下去了。
这时五艘小艇中的追兵都已上了沙滩,从崖上俯视下去,
都是清兵,共有七八十人。当先一人手执长刀,身形魁梧,相
隔远了,面目看不清楚,那人指挥清兵布成了队伍。一队人
远远站定,那将军一声令下,众兵从背上取下长弓,从箭壶
里取出羽箭,搭在弓上,箭头对准了悬崖。
陈近南叫道:“大家伏下!”遇上这等情景,韦小宝自不
用师父吩咐,一见清兵取弓在手,早就隐隐妥妥的缩在一块
岩石之后。只听那将军叫道:“放箭!”登时箭声飕飕不绝。悬
崖甚高,自下而上的仰射,箭枝射到时劲力已衰。
冯锡范和风际中一挺长剑,一持单刀,将迎面射来的箭
格打开去。
冯锡范叫道:“施琅,你这不要脸的汉奸,有胆子就上来,
一对一跟老子决一死战。”韦小宝心道:“原来下面带兵的是
施琅。行军打仗,这人倒是一把好手。”只听施琅叫道:“你
有种就下来,单手独斗,老子也不怕你。”冯锡范道:“好!”
正要下去,陈近南道:“冯大哥,别上他当。这人卑鄙无耻,
什么事都做得出。”冯锡范只走出一步,便即住足,叫道:
“你说单打独斗,干么又派五艘小艇……他妈的,是六艘,连
我们的艇子也偷去了,臭汉奸,你叫小艇去接人,还不是想
倚多为胜吗?”
施琅笑道:“陈军师,冯队长,你两位武功了得,施某向
来佩服。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带了郑公子下来,一
齐投降了罢。皇上一定封你二位做大大的官儿。”
施琅当年是郑成功手下的大将,和周全斌、甘辉、马信、
刘国轩四人合称“五虎将”。陈近南是军师。冯锡范武功虽强,
将略却非所长,乃是郑成功的卫士队长。施琅和陈冯二人并
肩血战,久共患难,这时对二人仍以当年的军衔相称。悬崖
和下面相距七八丈,施琅站得又远,可是他中气充沛,一句
句话送上崖来,人人听得清楚。
郑克塽脸上变色,颤声道:“冯师父你……你不可投降。”
冯锡范道:“公子放心。冯某只教有一口气在,决不能投降鞑
子。”陈近南虽知冯锡范阴险奸诈,曾几次三番要加害自己,
要保郑克塽图谋延平郡王世子之位,但此时听他说来大义凛
然,好生相敬,说道:“冯大哥,你我今日并肩死战,说什么
也要保护二公子周全。”冯锡范道:“自当追随军师。”郑克塽
道:“军师此番保驾有功,回到台湾,我必奏明父王,大大的
……大大的封赏。”陈近南道:“那是属下份所当为。”说着走
向岸边察看敌情。
韦小宝笑道:“郑公子,大大的封赏倒也不必。你只要不
翻脸无情,害我师父,就多谢你啦。”郑克塽向他瞪了一眼。
韦小宝低声道:“师姊,咱们不如捉了郑公子,去献给清
兵罢。”阿珂啐道:“一见了面,就不说好话。你怎么又来吓
他?”韦小宝笑道:“吓几下玩儿,又吓不死的。就算吓死了,
也不打紧。”阿珂呸了一声,突然间脸上一红,低下头去。
韦小宝问双儿:“大家怎么在一起了?”双儿道:“陈总舵
主带了风大爷和我出海找你。我想起你曾到这通吃岛来过,跟
陈总舵主说了,便到这里来瞧瞧。途中凑巧见到清兵炮船追
赶郑公子,打沉了他座船,我们救了他上船,逃到这里。谢
天谢地,终于见到了你。”说到这里,眼圈儿又红了。
韦小宝伸手拍拍她肩头,说道:“好双儿,这些日子中,
我没一天不记着你。”这句话倒不是口是心非,阿珂和双儿两
个,他每天不想上十次,也有八次,倒还是记挂双儿的次数
多了些。
陈近南叫道:“众位兄弟,乘着鞑子援兵未到,咱们下去
冲杀一阵。否则再载得六艇鞑子兵来,就不易对付了。”众人
齐声称是。这次来到岛上的十余人中,除了陈、冯、邓、风
以及阿珂、双儿外,尚有天地会会众八人,郑克塽的卫士三
人。陈近南道:“郑公子、陈姑娘、小宝、双儿,你们四个留
在这里。余下的跟我冲!”长剑一挥,当先下崖。冯锡范、风
际中和其余十一人跟着奔下,齐声呐喊,向清兵队疾冲而前。
清兵纷纷放箭,都给陈、冯、风三人格打开了。
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