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合集-第4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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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来瞧我,说我千里迢迢的送公主去给他做老婆,他很是感
激。他从怀里掏出一副东西,金光闪闪,镶满了翡翠、美玉、
红宝石、猫儿眼,原来是一副黄金手铐。”
阿琪问道:“甚么手铐,这般珍贵?”
韦小宝道:“是啊,当时我便问他是甚么玩意儿,总以为
是他送给我的礼物。哪知他喀喇一声,把我双手铐住了。我
大吃一惊,叫道:‘额驸,你干么拿我?我犯了甚么罪?’吴
应熊道:‘钦差大人,你不可会错了意,兄弟是一番好意。你
要去见我陈姨娘,这副手铐是非戴不可的,免得你忍耐不住,
伸手摸她。倘若单是摸摸她的手,父王冲着你钦差大人的面
子,也不会怎样。就只怕你一呀摸,二呀摸,三呀摸的摸起
来,父王不免要犯杀害钦差大人的大罪。大人固然不妥,我
吴家可也糟了。’我吓了一跳,就戴了手铐去见陈圆圆。”
阿琪越听越好笑,道:“我可真是不信。”韦小宝道:“下
次你到北京,向吴应熊要这副金手铐来瞧瞧,就不由你不信
了。他是随身携带的,以便一见陈圆圆,立刻取出戴上,只
要慢得一步,那就乖乖不得了。”桑结哼了一声道:“陈圆圆
是他庶母,难道他也敢有非礼的举动?”韦小宝道:“他当然
不敢,因此随身携带这副金手铐啊。”阿琪道:“他到了北京,
又何必再随身携带?”
韦小宝一怔,心道:“糟糕!牛皮吹破了。”但他脑筋转
得甚快,立即说道:“吴应熊本来想立刻回昆明的,又没想在
北京长住。留在北京,那是不得已。”桑结瞪了他一眼,道:
“那是你恩将仇报了。人家借手铐给你,很够交情,你却阻拦
了他,不让他回云南。”
韦小宝摇头道:“吴应熊于我有甚么恩?他跟我有不共戴
天之仇。”桑结奇道:“他得罪你甚么了?”韦小宝道:“还不
得罪?借手铐给我,那比杀了我老子还恶毒。当时我若不是
戴着这副手铐,陈圆圆的脸蛋也摸过了。唉。大喇嘛,王子
殿下,只要我摸过陈圆圆那张比花瓣儿还美上一万倍的脸蛋,
吴三桂砍下我这一双手又有甚么相干?就算他再砍下我一双
腿,做成云南宣威火腿,又算得甚么?”
三人神驰天南,想像陈圆圆的绝世容光,听了他这几句
话竟然不笑。
韦小宝压低嗓子,装出一副神秘莫测的模样,悄声道:
“有个天大的秘密,三位听了可不能泄漏。本来是不能说的,
不过难得跟三位谈得投机,不妨跟知己说说。”葛尔丹忙问:
“甚么机密?”韦小宝低声道:“皇上调兵遣将,要打吴三桂。”
桑结等三人相视一笑,都想:“那是甚么机密了?皇上不打吴
三桂,吴三桂也要起兵打皇上。”韦小宝道:“你们可知皇上
为甚么要对云南用兵?那就难猜些了。”
阿琪道:“难道也是为了陈圆圆?”韦小宝一拍桌子,显
得惊异万分,说道:“咦!你怎么知道?”阿琪道:“我是随便
猜猜。”
韦小宝大为赞叹,说道:“姑娘真是女诸葛,料事如神。
皇上做了皇帝,甚么都有了,就只少了这个‘天下第一美
人’。上次皇上为甚么派我这小孩子去云南,却不派甚么德高
望重、劳苦功高的大臣?就是要我亲眼瞧瞧,到底这女子是
不是当真美得要命,再要我探探吴三桂的口风,肯不肯把陈
圆圆献进宫去。派白胡子大臣去办这件事,总有点不好意思,
是不是?哪知我只提得一句,吴三桂就拍案大怒,说道:‘你
送一个公主来,就想掉换我的活观音?哼哼,就是一百个公
主,我也不换。’”
桑结和葛尔丹对望一眼,隐隐觉得上了吴三桂的大当,原
来其中还有这等美色的纠葛。吴三桂当年“冲冠一怒为红
颜”,正是为了陈圆圆,断送了大明三百年的江山,此事天下
皆知。小皇帝年少风流,这种事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韦小宝心道:“小玄子,你是鸟生鱼汤,决不贪图老乌龟
的老婆。我小桂子大难临头,只好说你几句坏话,千万不好
当真。”见桑结和葛尔丹都神色严重,又道:“我见吴三桂一
发怒,就不敢再说。那时我在云南,虽带得几千兵马,怎敌
得过吴三桂手下的千军万马?只好闷声大发财了,是不是啊?”
葛尔丹点了点头。
韦小宝道:“一天晚上,那大胡子罕帖摩来见我,他说是
王子殿下派他去昆明跟吴三桂联络的。他在昆明却发觉情势
不对,说蒙古人是成甚么汗的子孙,都是英雄好汉,干么为
了吴三桂的一个美貌女子去打仗送死。他求我偷偷带他去北
京见皇帝,要亲自对皇帝说,陈圆圆甚么的,跟蒙古王子、西
藏喇嘛都不相干。蒙古葛尔丹王子早有了一位阿琪姑娘,不
会再要陈圆圆的了。西藏大喇嘛也有了……有了很多美貌的
西藏姑娘……”
桑结大喝:“胡说!我们黄教喇嘛严守清规戒律,决不贪
花好色。”韦小宝忙道:“那是罕帖摩说的,可不关我事。大
喇嘛,罕帖摩为了讨好皇帝,叫他放心,不用担心你会抢陈
圆圆,只怕是有的。”桑结哼了一声,道:“下次见到罕帖摩,
须得好好问他一问,到底是他说谎,还是你说谎,如此败坏
我的清誉。”
韦小宝心中一喜:“他要去质问罕帖摩,看来一时就不会
杀我了。”忙道:“是,是。下次你叫我跟罕帖摩当面对证好
了。你们帮吴三桂造反,实在没甚么好处。就算造反成功,你
们两位身边若不带备一副手铐,总还是心惊肉跳……”忽见
桑结脸有怒色,忙道:“大喇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见了陈
圆圆当然不会动心。不过,不过……唉!”
桑结问道:“不过甚么?”韦小宝道:“上次我到昆明,陈
圆圆出来迎接公主,不是挤死了好几千人么?这些死人的家
里做法事,和尚道士忽然请不到了。”阿琪问道:“那为甚么?”
韦小宝道:“许许多多和尚见到了陈圆圆,凡心大动,一天之
中,昆明有几千名和尚还俗,不出家了。你想,突然间少了
几千和尚,大做法事自然不够人手了。”
葛尔丹等三人都将信将疑,觉他说得未免太玄,但于陈
圆圆的美艳,却已决无怀疑。
阿琪向葛尔丹晃了一眼,轻轻的道:“昆明地方这等古怪,
我是不去的了。你要帮吴三桂,你自己去罢。”葛尔丹忙道:
“谁说要去昆明了?我又不想见陈圆圆。我看我们的阿琪姑娘,
也不见得会输了给陈圆圆。”阿琪脸色沉了下来,说道:“你
说我不见得会输了给陈圆圆,明明说我不及她。你就是想去
见她。”说着站起身来,道:“我走啦!”
葛尔丹大窘,忙道:“不,不!我对天发誓,这一生一世,
决不看陈圆圆一眼。”阿琪回嗔作喜,坐了下来。韦小宝道:
“你决不看陈圆圆一眼,这话是对的。不论是谁,一见到她,
只看一眼怎么够?一百眼、一千眼也看不够啊。”葛尔丹骂道:
“你这小鬼,就是会瞎说。我立誓永远不见陈圆圆的面就是。
若是见了,教我两只眼睛立刻瞎了。”阿琪大喜,含情脉脉的
凝视着他。
韦小宝道:“我听小皇帝说,真不明白你们两位帮吴三桂
是为了甚么。倘若是要得陈圆圆,那没有法子,天下只一个
陈圆圆,连小皇帝也没有。除了这美女之外,吴三桂有甚么,
小皇帝比他多十倍还不止。你们两位只要帮皇帝,金银财宝,
要多少有多少。”
桑结冷冷的道:“西藏和蒙古虽穷,却也不贪图金银财
宝。”韦小宝心想:“他二人不要金银财宝,也不要美女,最
想要的是甚么?”念头一转,心道:“是了,小丈夫一日不可
无钱,大丈夫一日不可无权。我韦小宝是小丈夫,他两个是
大丈夫。”便道:“小皇帝说,葛尔丹只是个王子,还不够大,
倘若帮我打吴三桂,我就封他为蒙古国王。”
葛尔丹双目射出喜悦的光芒,额声问道:“皇……皇帝当
真说过这句话?”韦小宝道:“当然!我为甚么骗你?”桑结道:
“天下也没蒙古国王这衔头。皇帝如能帮着殿下做了准喀尔
汗,殿下也就心满意足了。”韦小宝道:“可以,可以!这
‘整个儿好’,皇帝一定肯封。”心想:“‘整个儿好’是他妈
的甚么玩意儿?难道还有‘一半儿好’的?”
桑结见他脸上神色,料想他不懂,说道:“蒙古分为几部,
准喀尔是其中最大的一部。蒙古的王不叫国王,叫做汗。王
子殿下还没做到汗。”韦小宝道:“原来如此。王子殿下只要
帮皇上,做个把整个儿汗那还不容易?皇帝下一道圣旨,派
几万兵马去,别的蒙古人还会反抗吗?”葛尔丹一听大喜,道:
“皇帝如肯如此,那自然易办。”
韦小宝一拍胸膛,说道:“你不用担心,包在我身上办到
就是。皇上只恨吴三桂一人。阿琪姑娘虽然美貌,只要不给
皇上瞧见,他包管不会来抢你的。至于桑结大喇嘛呢,你帮
了皇上的忙,皇上自会封你做管治全西藏的大官。”他不知这
大官叫做甚么,不敢乱说。
桑结道:“全西藏是达赖活佛管的,可不能由皇上随便来
封。”韦小宝道:“别人做得活佛,你为甚么不能做?西藏一
共有几个活佛?”桑结道:“还有一个班禅活佛,一共是两位。”
韦小宝道:“是啊,一日不过三,甚么都要有三个才是道理。
咱们请皇上再封一位桑结活佛,桑结大活佛专管达甚么、班
甚么的两个小活佛。”桑结心中一动:“这小家伙瞎说一气,倒
也有些道理。”想到此处,一张瘦削的脸上登时现出了笑容。
韦小宝此时只求活命脱身,对方不论有甚么要求,都是
一口答应,何况封准噶尔汗、西藏大活佛,又不用他费一两
银子本钱,说道:“我不是吹牛,兄弟献的计策,皇帝有九成
九言听计从。再说,两位肯帮着打吴三桂,皇帝不但要封赏
两位,兄弟也是立了大功,非升官发财不可。常言道得好:
‘朝里有人好做官。’兄弟在朝里做大官,两位分别在蒙古、西
藏做大官。我说哪,咱三个不如拜把子做了结义兄弟,此后
咱们三人有福共享,有难同当,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
同年同月同日死。天下除了小皇帝,就是咱三个大了,那岂
不是美得很么?”心想:“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这句话是很
要紧的。他二人只要一点了头,就不能再杀我了。再要杀我,
等于自杀。”
桑结和葛尔丹来到扬州之前,早已访查清楚,知道这少
年钦差是小皇帝驾前的第一大红人,飞黄腾达,升官极快,只
万万想不到原来便是那个早就认识的少年。葛尔丹原和他并
无仇怨,桑结却给他害死了十二名师弟,斩去了十根手指,本
来恨之切骨,但听了他这番言语后,心想众师弟人死不能复
生,指头斩后不能重长,倘若将此人一掌打死,也不过出了
一口恶气,徒然帮了吴三桂一个大忙,于自己却无甚利益,但
如跟他结拜,倒十分实惠,好处甚多。两人你瞧瞧我,我瞧
瞧你,都缓缓点头。
韦小宝大喜过望,想不到一番言辞,居然打动了两个恶
人之心,生怕二人反悔,忙道:“大哥、二哥、二嫂,咱们就
结拜起来。二嫂拜不拜都成,你跟二哥拜了天地,那都是一
家人了。”阿琪红着脸啐了一口,只觉这小孩说话着实讨人欢
喜。
桑结突然一伸手,拍了一声,将桌子角儿拍了下来。韦
小宝吃了一惊,心道:“又干甚么了?”只听桑结厉声道:“韦
大人,你今天这番话,我暂且信了你的。可是日后你如反复
无常,食言而肥,这桌子角儿便是你的榜样。”
韦小宝笑道:“大哥说哪里话来,我兄弟三人一起干事,
大家都有好处。兄弟假如欺骗了你们,你们在蒙古、西藏发
兵跟皇帝过不去,皇帝一怒之下,定要砍了我脑袋。两位哥
哥请想,兄弟敢不敢对你们不住?”桑结点点头,道:“那也
说得是。”
当下三人便在厅上摆起红烛,向外跪拜,结拜兄弟,桑
结居长,葛尔丹为次,韦小宝做了三弟。他向大哥、二哥拜
过,又向阿琪磕头,满口“二嫂”,叫得好不亲热,心想:你
做了我二嫂,以后见到我调戏我自己的老婆阿珂,总不好意
思再来干涉了罢?
阿琪提起酒壶,斟了四杯酒,笑道:“今日你们哥儿三个
结义,但愿此后有始有终,做出好大的事业来。小妹敬你们
三位一杯。”桑结笑道:“这杯酒自然是要喝的。”说着拿起了
酒杯。
韦小宝忙道:“大哥,且慢!这是残酒,不大干净。咱们
叫人换过。”大声叫道:“来人哪!快取酒来。”微觉奇怪:
“丽春院里怎么搞的?这许久也不见有人来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