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合集-第18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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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铺盖卷儿。那女子一头长发披在被外,皮肤白腻,容貌极
是艳丽,认得正是汝阳王新纳的爱姬韩氏,暗道:“韦蝠王果
然好本事,孤身出入王府,将韩姬手到擒来。”
实则汝阳王府虽然警卫森严,但众武士所护卫的也只是
王爷、世子和郡主三人,汝阳王姬妾甚众,谁也没想到有人
会去绑架他的姬人,何况韦一笑来去如电,机警灵变,一进
府便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韩姬架了来。倒是如何放在鹿杖客房
中,反而为难得多,他候了半日,好容易等到鹿杖客出房如
厕,这才闪身入房,将韩姬放在他床上,随即悄然远去。
鹿杖客回到房中,见有个女子横卧在床,立即纵身上屋,
四下察看,其时韦一笑早已去得远了,除了孙李二人房中传
出阵阵轰饮之声,更无他异。鹿杖客情知此事古怪,当下不
动声色的回到房中,看那个女子时,更是目瞪口呆。那日王
爷纳姬,设便宴款待数名有体面的高手,那韩姬敬酒时盈盈
一笑,鹿杖客年事虽高,竟也不禁色授魂与。他好色贪淫,一
生所摧残的良家妇女不计其数,那日见了韩姬的美色,归来
后深自叹息,如何不早日见此丽人,若在王爷迎娶之前落入
他眼中,自是逃不过他的手掌,后来想念了几次,不久另有
新欢,也便将她淡忘了。不意此刻这韩姬竟会从天而降,在
他床上出现。
他惊喜交集,略一思索,便猜到定是他大弟子乌旺阿普
猜到了为师的心意,偷偷去将韩姬劫了出来。只见她裹在一
张薄被之中,头颈中肌肤胜雪,隐约可见赤裸的肩膀,似乎
身上未穿衣服,他怦然心动,悄声问她如何来此。连问数声,
韩姬始终不答。鹿杖客这才想到她已被人点了穴道,正要伸
手去解穴,突然鹤笔翁等到了门外,跟着房门又被苦头陀撞
开。
这一下变生不意,鹿杖客自是狼狈万分,要待遮掩,已
然不及。他心念一转,料定是王爷发现爱姬被劫,派苦头陀
来捉拿自己,事已至此,只有走为上着,右手刷的一声,抽
了鹿角杖在手,左臂已将韩姬抱起,便要破窗而出。
鹤笔翁惊道:“师哥,快取解药来。”鹿杖客道:“甚么?”
鹤笔翁道:“小弟和苦大师,不知如何竟中了十香软筋散之
毒。”鹿杖客道:“你说甚么?”鹤笔翁又说了一遍。鹿杖客奇
道:“十香软筋散不是归你掌管么?”鹤笔翁道:“小弟便是莫
名其妙,我们四个人好端端的喝酒吃肉,突然之间,一齐都
中了毒。鹿师哥,快取解药给我们服下要紧。”
鹿杖客听到这里,惊魂始定,将韩姬放回床中,令她脸
朝里床。鹤笔翁素知这位师兄风流成性,在他房中出现女子,
那是司空见惯,丝毫不以为奇,何况鹤笔翁中毒之后惊惶诧
异,全没留意去瞧那女子是谁。即在平时,他也认不出来。那
日在王爷筵席之上,韩姬出来敬酒,一拜即退,鹤笔翁全神
贯注的只是喝酒,哪去管她这个珠环翠绕的女子是美是丑?
鹿杖客说道:“苦大师请到鹤兄弟房中稍息,在下即取解
药过来。”一面说,一面便伸手将两人轻轻推出房去。这一推
之下,鹤笔翁身子一晃,险些摔倒。范遥也是一个踉跄,装
作内力全失的模样,可是他内力深厚,受到外力时自然而然
的生出反应抗御。鹿杖客一推之下,立时发觉师弟确是内力
全失,苦头陀却是假装。他深恐有误,再用力一推,鹤笔翁
和苦头陀又都向外一跌,但同是一跌,一个下盘虚浮,另一
个却是既稳且实。
鹿杖客不动声色,笑道:“苦大师,当真得罪了。”说着
便伸手去扶,着手之处,却是苦头陀手腕的“会宗”和“外
关”两穴。范遥见他如此出手,已知机关败露,左手一挥,登
时使重手法打中了鹤笔翁后心的“魂门穴”,使他一时三刻之
间,全身软瘫,动弹不得。两大高手中去了一个,单打独斗,
他便不惧鹿杖客一人,当即嘿嘿冷笑,说道:“你要命不要,
连王爷的爱姬也敢偷?”
他这一开口说话,玄冥二老登时惊得呆了,他们和苦头
陀相识已有十五六年,从未听他说过一言半语,只道他是天
生的哑巴。鹿杖客虽已知他不怀好意,却也绝未想到此人居
然能够说话,立时想到,他既如此处心积虑的作伪,则自己
处境之险,更无可疑,当下说道:“原来苦大师并非真哑,十
年余来苦心相瞒,意欲何为?”
范遥道:“王爷知你心谋不轨,命我装作哑巴,就近监视
察看。”这句话中其实破绽甚多,但此时韩姬在床,鹿杖客心
怀鬼胎,不由得不信,兼之汝阳王对臣下善弄手腕,他也知
之甚稔。范遥此言一出,鹿杖客登时软了,说道:“王爷命你
来拿我么?嘿嘿,谅你苦大师武艺虽高,未必能叫我鹿杖客
束手就擒。”说着一摆鹿杖,便待动手。
范遥笑了笑,说道:“鹿先生,苦头陀的武功就算及不上
你,也差不了太多。你要打败我,只怕不是一两百招之内能
够办到。你胜我三招两式不难,但想既挟韩姬,又救师弟,你
鹿杖客未必有这个能耐。”
鹿杖客向师弟瞥了一眼,知道苦头陀之言倒非虚语。他
师兄弟二人自幼同门学艺,从壮到老,数十年来没分离过一
天。两人都无妻子儿女,可说是相依为命,要他撇下师弟,孤
身逃走,终究是硬不起这个心肠。
范遥见他意动,喝命孙李二人进房,关上房门,说道:
“鹿先生,此事尚未揭破,大可着落在苦头陀身上,给你遮掩
过去。”鹿杖客奇道:“如何遮掩得了?”范遥头也不回,反手
便点了孙李二人的哑穴和软麻穴,手法之快,认穴之准,鹿
杖客也是暗暗叹服。只听苦头陀说道:“你自己是不会宣扬的
了,令师弟想来也不致故意跟你为难,苦头陀是哑巴,以后
仍是哑巴,不会说话。这两位兄弟呢,苦头陀给你点上他们
死穴灭口,也不打紧。”
孙李两人大惊失色,心想此事跟自己半点也不相干,哪
想到吃狗肉竟吃出这等飞来横祸,要想出言哀求,却苦于开
不得口。
范遥指着韩姬道:“至于这位姬人呢,老衲倒有两个法儿。
第一个法子乾手净脚,将她和孙李二人一并带到冷僻之处,一
刀杀了,报知王爷,说她和李四摧这小白脸恋奸情热,私奔
出走,被苦头陀见到,恼怒之下,将奸夫淫妇当场杀却,还
饶上孙三毁一条性命。第二个法子是由你将她带走,好好隐
藏,以后是否泄漏机密,瞧你自己的本事。”
鹿杖客不禁转头,向韩姬瞧了一眼,只见她眼光中满是
求恳之意,显是要他接纳第二个法儿。鹿杖客见到她这等丽
质天生,倘若一刀杀了,当真可惜之至,不由得心中大动,说
道:“多谢你为我设身处地,想得这般周到。你却要我为你干
甚么事?”他明知苦头陀必有所求,否则决不能如此善罢。
范遥道:“此事容易之至。峨嵋派掌门灭绝师太和我交情
很深,那个姓周的年轻姑娘,是我跟老尼姑生的私生女儿。求
你赐予解药,并放了这两人出去。郡主面前,由老衲一力承
当。倘若牵连于你,教苦头陀和灭绝老尼一家男盗女娼,死
于非命,永世不得超生。”他想鹿杖客生性风流,若从男女之
事上借个因头,易于取信。他听杨逍说起明教许多兄弟丧命
于灭绝师太的剑下,因此捏造一段和尚尼姑的谎话。他一生
邪僻,说话行事,决不依正人君子的常道,至于罚下“男盗
女娼”的重誓云云,更是不在意下。
鹿杖客听了一怔,随即微笑,心想你这头陀干这等事来
胁迫于我,原来是为了救你的老情人和亲生女儿,那倒也是
人情之常,此事虽然担些风险,但换到一个绝色佳人,确也
值得。他见苦头陀有求于己,心中登时宽了,笑道:“那么将
王爷的爱姬劫到此处,也是出于苦大师的手笔了?”范遥道:
“这等大事,岂能空手相求?自当有所报答。”
鹿杖客大喜,只是深恐室外有人,不敢纵声大笑,突然
间一转念,又问:“然则我师弟何以会中十香软筋散之毒?这
毒药你从何处得来?”范遥道:“那还不容易?这毒药由令师
弟看管,他是好酒贪杯之人,饮到酣处,苦头陀难道会偷他
不到手么?”
鹿杖客再无疑惑,说道:“好!苦大师,兄弟结交了你这
个朋友,我决不卖你,盼你别再令我上这种恶当。”范遥指着
韩姬笑道:“下次如再有这般香艳的恶当,请鹿先生也安排个
圈套,给苦头陀钻钻,老衲欣然领受。”
两人相对一笑,心中却各自打着主意。鹿杖客在暗暗盘
算,眼前的难关过去后,如何出其不意的弄死这个恶头陀。范
遥心知鹿杖客虽暂受自己胁迫,但玄冥二老是何等身分,吃
了这个大亏岂肯就此罢休,只要他一安顿好韩姬,解开鹤笔
翁的穴道,立时便会找自己动手,但那时六派高手已经救出,
自己早拍拍屁股走路了。
范遥见鹿杖客迟迟不取解药,心想我若催促,他反会刁
难,便坐了下来,笑道:“鹿兄何不解开韩姬的穴道,大家一
起来喝几杯?灯下看美人,这等艳福几生才修得到啊!”
鹿杖客情知万安寺中人来人往,韩姬在此多耽一刻,便
多一分危险,当下取过鹿角杖,旋下了其中一根鹿角,取过
一只杯子,在杯中倒了些粉末,说道:“苦大师,你神机妙算,
兄弟甘拜下风,解药在此,便请取去。”范遥摇头道:“这么
一点儿药末,管得甚么用?”鹿杖客道:“别说要救两人,便
是六七个人也足够了。”范遥道:“你何必小气,便多赐一些
又何妨?老实说,阁下足智多谋,苦头陀深怕上了你的当。”
鹿杖客见他多要解药,突然起疑,说道:“苦大师,你要相救
的,莫非不是灭绝大师和令爱两人?”
范遥正要饰词解说,忽听得院子中脚步声响,七八人奔
了进来,只听一人说道:“脚印到了此处,难道韩姬竟到了万
安寺中?”鹿杖客脸上变色,抓起盛着解药的杯子,揣在怀里,
只道苦头陀在外伏下人手,一等取到解药,便即出卖自己。
范遥摇了摇手,叫他且莫惊慌,取过一条单被,罩在韩
姬身上,连头蒙住,又放下帐子,只听得院子中一人说道:
“鹿先生在家么?”范遥指指自己嘴巴,意思说自己是哑子,叫
鹿杖客出声答应。鹿杖客朗声道:“甚么事?”那人道:“王府
有一位姬人被歹徒所劫,瞧那歹徒的足印,是到万安寺来的。”
鹿杖客向范遥怒视一眼,意思是说:若非你故意栽赃,依
你的身手,岂能留下足迹?范遥咧嘴一笑,做个手势,叫他
打发那人,心中却想:“韦蝠王栽赃栽得十分到家,把足印从
王府引到了这里。”
鹿杖客冷笑道:“你们还不分头去找,在这里嚷嚷的干甚
么?”以他武功地位,人人对之极是忌惮,那人唯唯答应,不
敢再说甚么,立时分派人手,在附近搜查。鹿杖客知道这一
来,万安寺四下都有人严加追索,虽然料想他们还不敢查到
自己房里来,但要带韩姬出去藏在别处却无法办到了,不由
得皱起眉头,狠狠瞪着苦头陀。
范遥心念一动,低声道:“鹿兄,万安寺中有个好去处,
大可暂且收藏你这位爱宠,过得一天半日,外面查得松了,再
带出去不迟。”鹿杖客怒道:“除非藏在你的房里。”范遥笑道:
“这等美人藏在我的房中,老头陀未必不动心,鹿兄不喝醋
么?”鹿杖客问道:“那么你说是甚么地方?”范遥一指窗外的
塔尖,微微一笑。
鹿杖客聪明机警,一点便透,大拇指一翘,说道:“好主
意!”那宝塔是监禁六大派高手的所在,看守的总管便是鹿杖
客的大弟子乌旺阿普。旁人甚么地方都可疑心,决不会疑心
王爷爱姬竟会被劫到最是戒备森严的重狱之中。范遥低声道:
“此刻院子中没人,事不宜迟,立即动身。”将床上被单四角
提起,便将韩姬裹在其中,成为一个大包袱,右手提着,交
给鹿杖客。
鹿杖客心想你别要又让我上当,我背负韩姬出去,你声
张起来,那时人赃并获,还有甚么可说的,不禁脸色微变,竟
不伸手去接。范遥知道他的心意,说道:“为人为到底,送佛
送上天,苦头陀再替你做一次护花使者,又有何妨?谁叫我
有事求你呢?”说着负起包袱,推门而出,低声道:“你先走
把风,有人阻拦查问,杀了便是。”
鹿杖客斜身闪出,却不将背脊对正范遥,生怕他在后偷
袭。范遥反手掩上了门,负了韩姬,走向宝塔。
此时已是戌末,除了塔外的守卫武士,再无旁人走动。众
武士见到鹿杖客和范遥,一齐躬身行礼,恭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