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合集-第18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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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过不多时,寺中一名老年的知客僧随同闻苍松迎下山来,
说道:“本寺方丈和诸长老闭关静修,恕不见客。”群豪一听,
尽皆变色。
周颠怒道:“这位是明教教主,亲自来少林寺拜山,老和
尚们居然不见,未免忒也托大。”那知客僧低首垂眉,满脸愁
苦之色,说道:“不见!”
周颠大怒,伸手去抓他胸口衣服,说不得举手挡开,说
道:“周兄不可莽撞。”彭莹玉道:“方丈既是坐关,那么我们
见见空智、空性两位神僧,也是一样。”哪知客僧双手合十,
冷冰冰的道:“不见。”彭莹玉道:“那么达摩堂首座呢?罗汉
堂首座呢?”那知客僧仍是爱理不理的道:“不见!”
殷天正犹如霹雳般一声大喝:“到底见是不见?”双掌排
山倒海般推出,轰隆一声,将道旁的一株大松树推为两截,上
半截连枝带叶,再带着三个乌鸦巢,垮喇喇的倒将下来。那
知客僧至此始有惧色,说道:“各位远道来此,本当礼接,只
是诸位长老尽在坐关,各位下次再来罢!”说着合十躬身,转
身去了。
韦一笑身形一晃,已拦在他身前,说道:“大师上下如何
称呼?”那知客僧道:“小僧法名,不说也罢。”韦一笑伸手在
他肩头轻拍两下,笑道:“很好,很好!你擅说‘不见’两字,
原来是不见大师,是空见神僧的师兄。只不知阎罗王招请佛
驾,你‘不见神僧’见是不见?”那知客僧被他这么一拍,一
股冷气从肩头直传到心口,全身立时寒战,牙齿互击,格格
作响。他强自忍耐,侧身从韦一笑身旁走过,一路不停的抖
索,踉跄上山。韦一笑道:“这傢伙带艺投师,身上内功不是
少林派的。”
张无忌当即想起了圆真,心想带艺投师之事,少林派中
甚是寻常,说道:“韦蝠王拍了他这两下寒冰绵掌,他师祖、
师父焉能置之不理?咱们上去,瞧大和尚们是否当真不见?”
众人料想一场恶斗已然难免,少林派素来是武林中的泰山北
斗,千年来江湖上号称“长胜不败门派”,今日这一场大战,
且看明教和少林派到底谁强谁弱。各人精神百倍,快步上山,
想到少林寺中高手如云,眼前这一大战,激烈处自是非同小
可。
不到一盏茶时分,已到了寺前的石亭。张无忌想起昔年
随太师父上山,在这亭中和少林派三大神僧相见,今日重来,
虽然前后不过数年,但昔年是个瘦骨伶仃的病童,今日却是
明教教主之尊,缅怀旧事,当真是恍若隔世。
只见那石亭有两根柱子断折了,亭中的石桌也掀倒在地。
说不得笑道:“少林和尚好勇斗狠,这两根柱子是新断的,多
半前几天刚跟人打过了一场大架,还来不及修理。”周颠道:
“待会大战得胜之后,咱们将这亭子一古脑儿的拆了。”
群豪在亭中等候,料想寺中必有大批高手出来,决当先
礼后兵,责问何以对殷梨亭如此痛下毒手,众僧若是蛮不讲
理,那时只好动武。岂知等了半天,寺中竟全无动静。
又过一会,遥见一行人从寺后奔向后山,远远望去,约
有四五十人。彭莹玉道:“哼,他们在调兵遣将,四下埋伏。”
张无忌道:“进寺去!”当下杨逍、韦一笑在左,殷天正、
殷野王在右,铁冠道人、彭莹玉、周颠、说不得四散人在后,
拥着张无忌进了寺门。来到大雄宝殿,但见佛像前的供桌倒
在一旁,香炉也掉在地下,满地都是香灰,却不见人。说不
得冷笑道:“少林派一见咱们到来,竟然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连香炉也打翻了,可笑啊可笑!”
张无忌朗声说道:“明教张无忌,会同敝教杨逍、殷天正、
韦一笑诸人前来拜山,求见方丈大师。”他话声并不甚响,但
内力浑厚,殿旁高悬的铜钟大鼓受到话声激荡,同时嗡嗡嗡
的响了起来。
杨逍、韦一笑等相互对望一眼,均想:“教主内力之深,
实是骇人听闻,当年阳教主在世,也是远有不及。看来今日
之战,本教可操必胜。”
张无忌这几句话,少林寺前院后院,到处都可听见,但
等了半晌,寺内竟无一人出来。
周颠喝道:“喂,少林寺的和尚老哥老弟们,这般躲起来
成甚么样子?扮新娘子么?”他话声可比张无忌响得多了,但
殿上钟鼓却无应声。
群豪又等片刻,仍不见有人出来。
彭莹玉道:“我心中忽有异感,只觉这寺中阴气沉沉,大
大不祥。”周颠笑道:“和尚进庙,得其所哉,有甚么异感?”
铁冠道人忽道:“咦,这里有柄断头禅杖。”说不得道:“啊!
这里好大一摊血渍!”周颠笑道:“想必光明顶一战,教主威
名远扬,少林寺高挂免战牌啦!你瞧他们逃得慌慌张张的,连
兵器都抛下了。”铁冠道人摇头道:“不是的。”周颠道:“为
甚么不是?”铁冠道人道:“那么这摊血是甚么意思?”周颠道:
“多半是他们吓得连手也割……”说到这里便住了口,自知太
也难以自圆其说。
便在此时,一阵疾风刮过,只吹得众人袍袖飞扬。周颠
喜道:“好凉快!”猛听得西边喀喇喇一声响,数十丈外的一
株大松树倒了下来。群豪吃了一惊,同时跃起,奔到断树之
处,只见那株松树生于一座大院子的东南角上,院子中并无
一人,却不知如何,偌大一株松树竟会给风一吹便即折断,压
塌了半堵围墙。众人走近松树断截处看时,只见脉络交错断
裂,显是被人以重手法震碎,只是树络断裂处略现干枯,并
非适才所为。
群豪细察周遭,纷纷说道:“咦,不对!”“啊,这里动过
手。”“好厉害,伤了不少人啊!”大院子中到处都有激烈战斗
的遗迹,地下青石板上,旁边树枝干上、围墙石壁上,留着
不少兵刃砍斩、拳掌劈击的印记。到处溅满了血渍,可见那
一场拚斗实是惨烈异常。地下还有许多深浅的脚印,乃是高
手比拚内力时所留下。
张无忌叫道:“快抓那个知客僧来问个明白。”韦一笑、说
不得等人分头去找,那知客僧却已躲得不知去向。五行旗四
下搜索。过得小半个时辰,各旗掌旗使先后来报,说道寺中
无人,但到处都有激斗过的痕迹。许多殿堂中都有血渍,也
有断折的兵刃,却没发见尸首。
张无忌道:“杨左使,你说如何?”杨逍道:“这场激斗,
当是在两三日之前。难道少林派全军覆没,竟被杀得一个不
存?”说不得道:“刚才不是有几十人奔向后山吗?”杨逍道:
“那多半是少林派的对头,留守在这里的,见到咱们大队人马
来到,便溜之大吉了。”
彭莹玉道:“依事势推断,必当如此。刚才那个知客僧就
是冒充的,只可惜没能截他下来。可是少林派的对头之中,哪
有这样厉害的一个帮会门派?莫非是丐帮?”周颠道:“丐帮
势力虽大,高手虽多,总也不能一举便把少林寺的众光头杀
得一个不剩。除非是咱们明教才有这等本事,可是本教明明
没干这件事啊?”铁冠道人道:“周颠,你少说几句废话成不
成?本教有没有干这事,难道咱们自己不知?”
厚土旗掌旗使颜垣来报:“启禀教主,罗汉堂中的十八尊
罗汉像曾经给人移动过,不知其中有无蹊跷。”
群豪知颜垣精于土木构筑之学,他既生疑心,必有所见,
都道:“咱们瞧瞧去。”来到罗汉堂中,只见墙上溅了不少血
渍,戒刀禅杖丢满了一地。
周颠道:“颜兄,这十八罗汉有甚么古怪?”颜垣道:“每
一尊罗汉像都给人推动过,本来兄弟疑心后面另有门户道路,
但查察墙壁,却无密门秘道。”
杨逍沉吟半晌,道:“咱们再把罗汉像推开来瞧瞧。”颜
垣跳上神座,将长眉罗汉推在一旁,露出墙壁,果然并无异
状。杨逍也跃上神像,细看那长眉罗汉,突然“咦”的一声,
道:“罗汉背后写得有字。”将那尊罗汉像扳转身来。
群豪赫然见到一个斗大的“灭”字。罗汉像本是金身,这
时金光灿烂的背心上给人用利器划出了一个大大的“灭”字,
深入逾寸,笔划中露出了泥土。印痕甚新,显是刻划不久。
周颠道:“这个‘灭’字,是甚么意思?啊,是了,是峨
嵋派挑了少林寺,灭绝师太留字示威。”群豪都觉此话太也匪
夷所思,尽皆摇头。
说话之间,群豪已将十八尊罗汉像都扳转身来,除了极
右首的降龙罗汉,极左首的伏虎罗汉之外,余下十六尊罗汉
背后各划了一字,自右至左的排去,十六个大字赫然是:
“先诛少林,再灭武当,惟我明教,武林称王!”
殷天正、铁冠道人、说不得等人不约而同的一齐叫了出
来:“这是移祸江东的毒计!”
群豪见这十六个大字张牙舞爪,形状可怖,想到少林寺
群僧惨遭横祸,这笔帐却要算到明教头上,无不戚然有忧。
周颠叫道:“咱们快把这些字刮去了,免得做冤大头。”杨
逍道:“敌人用心恶毒,单是刮去这十六个字,未必有用。”这
次周颠觉他说得有理,不再跟他斗口,只问:“那怎么办?”说
不得道:“这其实是个证据。咱们找到了使这移祸毒计之人,
拿他来与这十六个字对质。”杨逍点头称是。
彭莹玉道:“小僧尚有一事不明,要请杨左使指教。刻下
这十六字之人,既是存心嫁祸本教,使本教承担毁灭少林派
的大罪名,好让天下武林群起而攻,然则他何以仍使罗汉佛
像背向墙壁?不将这十六个大字向着外面?若不是颜旗使细
心,那不是谁也不会知道罗汉像背上有字么?”
杨逍脸色凝重,说道:“猜想起来,这些罗汉像是另外有
人给转过去的,多半暗中有人在相助本教。咱们已领了人家
极大的情。”群豪齐声问道:“此人是谁?杨左使从何得知?”
杨逍叹道:“这其中的原委曲折,我也猜想不透……”
他这句话尚未说完,张无忌突然“啊”的一声,大叫起
来,说道:“‘先诛少林、再灭武当’,只怕……只怕武当派
即将遭难。”
韦一笑道:“咱们义不容辞,立即赴援,且看到底是哪一
批狗奴才干的好事。”殷天正也道:“事不宜迟,大伙立即出
发。这批奸贼已先走了一两天。”
二十四太极初传柔克刚
张无忌心想宋大师伯等不知是否已从西域回山,这一路
上始终没听到他们的音讯,倘若途中有甚么耽搁变故,留守
本山的只有太师父和若干第三代弟子,三师伯俞岱岩残废在
床,强敌猝至,却如何抵挡?想到此处。不由得忧心如焚,朗
声道:“各位前辈、兄长,武当派乃先父出身之所,太师父对
我恩重如山。今当大难。救兵如救火,早到一刻好一刻。现
请韦蝠王陪同本人,先行赴援,各位陆续分批赶来,一切请
杨左使和外公指挥安排。”说着双手一拱,闪身出了山门。
韦一笑展开轻功,和他并肩而行。群豪答应之声未出,两
人已到了少林寺外。这两人轻功之佳、奔驰之速,当世再无
第三人及得上。
两人哪里敢有片刻耽搁,足不停步,急奔了数十里。韦
一笑初时毫不落后,但时刻一长,内力渐渐不继。张无忌心
想:“到武当山路程尚远,终不能如这般奔跑不休,何况强敌
在前,尚须留下精力大战。”对韦一笑道:“咱们到前面市镇
上去买两匹坐骑,歇一歇力。”韦一笑早有此意,只是不便出
口,便道:“教主,买卖坐骑,太耗辰光。”
过不多时,见迎面五六乘马驰来,韦一笑纵身而起,将
两个乘者提起,轻轻放在地下,叫道:“教主,上罢!”张无
忌迟疑停步,心想如此拦路劫马,岂非和强盗无异?韦一笑
叫道:“处大事者不拘小节,哪顾得这许多?”呼喝声中又将
两名乘者提下马来。
那几人也会一点武功,纷纷喝骂,抽出兵刃便欲动手。韦
一笑双手勒住四匹马,将那些人的兵刃踢得乱飞。只听一个
喝道:“逞凶行劫的是哪一路好汉,快留下万儿来!”张无忌
心想纠缠下去,只有更得罪人,纵身跃上马背,和韦一笑各
牵一马,绝尘而去。那些人破口大骂,却不敢追赶。
张无忌道:“咱们虽然迫于无奈,但焉知人家不是身有急
事,此举究属于心不安。”韦一笑笑道:“教主,这些小事,何
足道哉?昔年明教行事,那才称得上‘肆无忌惮、横行不
法’呢!”说着哈哈大笑。
张无忌心想:“明教被人目为邪魔异端,其来有由。可是
到底何者为正,何者为邪,却也难下确论。”想起身负教主重
任,但见识肤浅,很多事都拿不定主意,单是眼前夺马这件
小事,便犹豫不决,虽然武功高强,可是天下事岂能尽数诉
诸武力?言念及此,心下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