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合集-第17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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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里,想起一事:“这对血蛇最初却何以去咬夫人脚趾,其
中必定另有缘故。”一时想不明白,也就不提。
当日何太冲在后堂设了筵席,款待张无忌与杨不悔。张
无忌心想杨不悔是纪晓芙的私生女儿,说起来于峨嵋派的声
名有累,因此当何太冲问起她的来历时,含糊其辞,不加明
言。
过了数日,五姑肿胀渐消,精神恢复,已能略进饮食。张
无忌便出言告辞,何太冲苦苦挽留,只恐爱妾病况又有反复。
到第十天上,五姑已然肿胀全消。
五姑备了一席精致酒筵,亲向张无忌道谢,请了詹春作
陪。五姑容色虽仍憔悴,但俏丽一如往昔,何太冲自是十分
欢喜。
詹春乘着师父高兴,求他将苏习之收入门下。何太冲呵
呵笑道:“春儿,你这釜底抽薪之计着实不错啊,我收了这姓
苏的小子,将来自会把‘昆仑两仪剑’剑法传他,那么他从
前偷看一次,又有何妨?”詹春笑道:“师父,倘若不是这姓
苏的偷看你老人家使剑,弟子不会去拿他,便不会碰到张世
兄。固然师父和五姑洪福齐天,张世兄医道高明,可是这姓
苏的小子,说来也有一份小小功劳啊。”
五姑向何太冲道:“你收了这许多弟子,到头来谁也帮不
了你的忙,只有詹姑娘才立了大功。詹姑娘既然看中那小子,
想必是好的,你就多收一个罢,说不定将来倒是最得力的弟
子呢。”何太冲对爱妾之言向来唯命是听,便道:“好罢,我
收便收他,可是有个条款。”五姑道:“甚么啊?”何太冲正色
道:“他投入我门下之后,须得安心学艺,可不许对春儿痴心
妄想,意图娶她为妻,这个我却是万万不准的。”
詹春满脸通红,把头低了下。五姑却吃吃的笑了起来,说
道:“啊哟,你做师父的要以身作则才好,自己三妻四妾,却
难道禁止徒儿们婚配么?”
何太冲那句话原是跟着詹春说笑,哈哈一笑,便道:“喝
酒,喝酒!”
只见一名小鬟托着木盘,盘中放着一把酒壶,走到席前,
替各人斟酒。那酒稠稠的微带黏性,颜色金黄,甜香扑鼻。何
太冲道:“张兄弟,这是本山的名产,乃是取雪山顶上的琥珀
蜜梨酿成,叫‘琥珀蜜梨酒’,为外地所无,不可不多饮几杯。”
心下寻思:“却如何骗得他说出金毛狮王谢逊的下落来?此事
须当缓图,千万不可急躁。”
张无忌本不会饮酒,但闻到这琥珀蜜梨酒香沁心脾,便
端起杯来,正要放到唇边,突然怀中那对金银血蛇同时胡胡
胡的低鸣起来。张无忌心中一动,叫道:“此酒饮不得。”众
人一怔,都放下酒杯。张无忌从怀中取出竹筒,放出金冠血
蛇,那蛇儿游到酒杯之旁,探头将一杯酒喝得涓滴不剩。张
无忌将它关回竹筒,放了银冠雌蛇出来,也喝了一杯。这对
血蛇互相依恋,单放雄蛇或是雌蛇,决不远去,同时十分驯
善,但若双蛇同时放出,那不但难以捕捉回归竹筒,说不定
还会暴起伤人。
五姑笑道:“小兄弟,你这对蛇儿会喝酒,当真有趣得紧。”
张无忌道:“请命人捉一狗子或是猫儿过来。”那小鬟应道:
“是!”便要转身退出。张无忌道:“这位姊姊等在这里别去,
让别人去捉猫狗。”过了片刻,一名仆人牵了一头黄狗进来。
张无忌端起何太冲面前的一杯酒,灌在黄狗的口里。那黄狗
悲吠几声,随即七孔流血而毙。
五姑吓得浑身发抖,道:“酒里有毒……谁……谁要害死
我们啊,张兄弟,你又怎知道?”张无忌道:“金银血蛇喜食
毒物,它们嗅到酒中毒药的气息,便高兴得叫了起来。”
何太冲脸色铁青,一把抓住那小鬟的手腕,低声道:“这
毒酒是谁叫你送来的?”那小鬟惊得魂不附体,颤声道:“我
……我不知道是毒……有毒……我从大厨房拿来……”何太
冲道:“你从大厨房到这里,遇到过谁了?”那小鬟道:“在走
廊里见到杏芳,她拉住我跟我说话,揭开酒壶闻了闻酒香。”
何太冲、五姑、詹春三人对望了一眼,都是脸有惧色。原来
那杏芳是何太冲原配夫人的贴身使婢。
张无忌道:“何先生,此事我一直踌躇不说,却在暗中察
看。你想,这对金银血蛇当初何以要去咬夫人的足趾,以致
于蛇毒传入她的体内?显然易见,是夫人先已中了慢性毒药,
血中有毒,才引到金银血蛇。从前向夫人下毒的,只怕便是
今日在酒中下毒之人。”
何太冲尚未说话,突然门帘掀起,人影一晃,张无忌只
觉胸口双乳底下一阵剧痛,已被人点中了穴道。一个尖锐的
声音说道:“一点儿也不错,是我下的毒!”
只见进来那人是个身材高大的半老女子,头发花白,双
目含威,眉心间聚有煞气。那女子对何太冲道:“是我在酒中
下了蜈蚣的剧毒,你待我怎样?”
五姑脸现惧色,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叫道:“太太!”原
来这高大女子是何太冲的元配夫人班淑娴,本是她的师姊。
何太冲见妻子冲进房来,默然不语,只是哼了一声。班
淑娴道:“我问你啊,是我下的毒,你待怎样?”何太冲道:
“你不喜欢这少年,那也罢了。但你行事这等不分清红皂白,
倘若我毒酒下肚,那可如何是好?”
班淑娴怒道:“这里的人全不是好东西,一古脑儿整死了,
也好耳目清凉。”拿起装着毒酒的酒壶摇了摇,壶中有声,还
余有大半壶,便满满斟了一杯毒酒,放在何太冲面前,说道:
“我本想将你们五个一起毒死,既被这小子发觉,那就饶了四
个人的性命。这一杯毒酒,任谁喝都是一样,老鬼,你来分
派罢。”说着刷的一声,拔剑在手。
班淑娴是昆仑派中的杰出人物,年纪比何太冲大了两岁,
入门较他早,武功修为亦不在他手下。何太冲年轻时英俊潇
洒,深得这位师姊欢心。他们师父白鹿子因和明教中一个高
手争斗而死,不及留下遗言。众弟子争夺掌门之位,各不相
下。班淑娴却极力扶助何太冲,两人合力,势力大增,别的
师兄弟各怀私心,便无法与之相抗,结果由何太冲接任掌门。
他怀恩感德,便娶了这位师姊为妻。少年时还不怎样,两人
年纪一大,班淑娴显得比何太冲老了十多岁一般。何太冲借
口没有子嗣,便娶起妾侍来。
由于她数十年来的积威,再加上何太冲自知不是,心中
有愧,对这位师姊又兼严妻十分敬畏。但怕虽然怕,侍妾还
是娶了一个又一个,只是每多娶一房妾侍,对妻子便又多怕
三分。这时见妻子将一杯毒酒放在自己面前,压根儿就没有
违抗的念头,心想:“我自己当然不喝,五姑和春儿也不能喝,
张无忌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只有这女娃娃跟我们无亲无故。”
便站起身来,将那杯酒递给杨不悔,说道:“孩子,你喝了这
杯酒。”
杨不悔大惊,适才眼见一条肥肥大大的黄狗喝了一杯毒
酒便即毙命,哪里敢接酒杯,哭道:“我不喝,我不喝。”何
太冲抓住她胸口衣服,便要强灌。
张无忌冷冷的道:“我来喝好了。”何太冲心中过意不去,
并不接口。
班淑娴因心中怀妒意,是以下毒想害死何太冲最宠爱的
五姑,眼见得手,却给张无忌从万里之外赶来救了,对这少
年原是极为憎恶,冷冷的道:“你这少年古里古怪,说不定有
解毒之药。若是你来代喝,一杯不够,须得将毒酒喝干净了。”
张无忌眼望何太冲,盼他从旁说几句好话,哪知他低了
头竟是一言不发。詹春和五姑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班淑
娴的怒气转到自己头上,这大半壶毒酒便要灌到自己口中。张
无忌心中冰凉,暗想:“这几人的性命是我所救,但我此刻遇
到危难,他们竟袖手旁观,连求情的话也不说半句。”便道:
“詹姑娘,我死之后,请你将这个小妹妹送到坐忘峰她爹爹那
里,这事能办到么?”詹春眼望师父。何太冲点了点头。詹春
便道:“好罢,我会送她去。”心中却想:“昆仑山横亘千里,
我怎知坐忘峰在哪里?”
张无忌听她随口敷衍,显无丝毫诚意,知道这些人都是
凉薄之辈,多说也是枉然,冷笑道:“昆仑派自居武林中名门
大派,原来如此。何先生,取酒给我喝罢!”
何太冲一听,心下大怒,又想须得尽快将他毒死,妻子
的怒气便可早些平息,免得她另生毒计,害死五姑,火烧眉
毛,且顾眼下,谢逊的下落也不暇理会了,当即提起大半壶
毒酒,都灌进了张无忌口中。
杨不悔抱着张无忌身子,放声大哭。
班淑娴冷笑道:“你医术再精,我也教你救不得自己。”伸
手又在张无忌肩背腰胁多处穴道补上几指,倒转剑柄,在何
太冲、詹春、五姑、杨不悔四人身上各点了两处大穴,说道:
“两个时辰之后,再来放你们。”她点穴之时,何太冲和詹春
等动也不动,不敢闪避。班淑娴向在旁侍候的婢仆说道:“都
出去!”她最后出房,反手带上房门,连声冷笑而去。
毒酒入腹,片刻之间张无忌便觉肚中疼痛,眼见班淑娴
出房关门,心道:“你既走了,我一时未必便会死。”强忍疼
痛,暗自运气,以谢逊所授之法,先解开身上被点的诸穴,随
即在自己的头上拔下几根头发,到咽喉中一阵撩拨,喉头发
痒,哇的一声,将饮下的毒酒呕出了十之八九。何太冲、詹
春等见他穴道被点后居然仍能动弹,都是大为惊讶。
何太冲便欲出手拦阻,苦于自己被妻子点了穴道,空有
身极高的武功,只有干着急的份儿,张无忌觉得腹中仍然疼
痛,但搜肚呕肠,再也吐不出来了,心想先当脱此危境,再
设法除毒,于是伸手去解杨不悔的穴道。哪知班淑娴的点穴
法另有一功,张无忌一试之下,解之不开,此时事势紧迫,不
暇另试别般解穴手法,当即将她抱起,推窗向外一张,不见
有人,便将杨不悔放在窗外。
何太冲若以真气冲穴,大半个时辰也能解开,但眼见张
无忌便要逃走,待会儿妻子查问起来,又有风波,何况让这
武当派的小子赤手空拳的从昆仑派三圣堂中逃了出去,将自
己忘恩负义的事迹在江湖上传扬开来,一代宗师的颜面何存?
无论如何非将他截下杀死不可,当下深深吸一口气,便要纵
声呼叫,向妻子示警。
张无忌已料到此着,从怀里摸出一颗黑色药丸,塞在五
姑口中,说道:“这是一颗‘鸠砒丸’,十二个时辰之后,五
夫人断肠裂心而死。我将解药放在离此三十里外的大树之上,
作有标志,三个时辰之后,何先生可派人去取。倘若我出去
时失手被擒,那么反正是个死,多一个人相陪也好。”
这一着大出何太冲意料之外,微一沉吟,低声道:“小兄
弟,我这三圣堂虽非龙潭虎穴,但凭你两个孩子,却也闯不
出去。”张无忌知他此言不虚,冷冷的道:“但五夫人所服的
这颗‘鸠砒丸’的毒性,眼前除我之外,却也无人能解。”何
太冲道:“好,你解我的穴道,我亲自送你出去。”何太冲被
点的是“风池”和“京门”两穴,张无忌在他“天柱”、“环
跳”、“大椎”、“商曲”诸穴推拿片刻,也是毫不见效。
这一来,两人均自暗服。张无忌心道:“他昆仑派的点穴
功夫确是厉害,胡先生传了我七种解开被点穴道的手法,在
他身上竟全不管用。”何太冲却想:“这小子竟会这许多推拿
解穴的法门,手法怪异,当真了不起。师姊明明点了他身上
七八穴道,却如何半分也奈何他不得?武当派近年来名动江
湖,张三丰这老道的本事果是人所难及。那日在武当山上,幸
亏没跟武当派动手,否则定要惹得灰头土脸。他小小孩童已
如此了得,老的大的自是更加厉害十倍。”他却不知张无忌自
通穴道的功夫学自谢逊,而解穴的本事学自胡青牛。武当派
自有他威震武林的真才实学,张无忌这两项本领却和武当派
无关。
何太冲见他解穴无效,心念一动,道:“你拿茶壶过来,
给我喝几口茶。”张无忌不知他何以突然要在此时喝茶,但想
他顾忌爱妾的性命,不敢对自己施甚么手脚,便提起茶壶,喂
他饮茶,何太冲满满吸了一口,却不吞下,对准了自己肘弯
里的“清冷渊”用力一喷,一条水箭笔直冲出,嗤嗤有声,登
时将他手上穴道解了。
张无忌来到昆仑山三圣堂后,一直见何太冲为了五姑的
疾病烦恼担忧,畏妻宠妾,懦弱猥琐,便似个寻常没志气的
男子,此时初见他显现功力,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位昆仑派
的掌门武功如此深厚,我先前可将他瞧得小了。看来他并不
在俞二师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