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合集-第17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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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翠山胸口一热,叫道:“素素!”
殷素素道:“或许你心中会怪我,但那时我只盼跟你在一
起,去一个没人的荒岛,长相聚会。谢逊逼咱二人同行,那
正合我的心意。”张翠山想不到她对自己相爱竟如是之深,心
中感激,柔声道:“我决不怪你,反而多谢你对我这么好。”
殷素素偎依在他怀中,仰起了脸,望着他的眼睛,说道:
“老天爷送我到这寒冰地狱中来,我是一点也不怨,只有欢喜。
我只盼这冰山不要回南,嗯,倘若有朝一日咱们终于能回去
中原,你师父定会憎厌我,我爹爹说不定要杀你……”
张翠山道:“你爹爹?”殷素素道:“我爹爹白眉鹰王殷天
正,便是天鹰教创教的教主。”张翠山道:“啊,原来如此。不
要紧,我说过跟你在一起。你爹爹再凶,也不能杀了他的亲
女婿啊。”殷素素双眼发光,脸上起了一层红晕,道:“你这
话可是真心?”
张翠山道:“我俩此刻便结为夫妇。”
当下两人一起在冰山之上跪下。张翠山朗声道:“皇天在
上,弟子张翠山今日和殷素素结为夫妇,祸福与共,始终不
负。”殷素素虔心祷祝:“老天爷保佑,愿我二人生生世世,永
为夫妇。”她顿了一顿,又道:“日后若得重回中原,小女子
洗心革面,痛改前非,随我夫君行善,决不敢再杀一人。若
违此誓,天人共弃。”
张翠山大喜,没想到她竟会发此誓言,当即伸臂抱住了
她。两人虽被海水浸得全身皆湿,但心中暖烘烘的如沐春风。
过了良久,两人才想起一日没有饮食。张翠山提银钩守
在冰山边缘,见有游鱼游上水面,一钩而上。这一带的海鱼
为抗寒冷,特别的肉厚多脂,虽生食甚腥,但吃了大增力气。
两人在这冰山之上,明知回归无望,倒也无忧无虑。其
时白日极长而黑夜奇短,大反寻常,已无法计算日子,也不
知太阳在海面中已升沉几回。
一日,殷素素忽见到正北方一缕黑烟冲天而起,登时吓
得脸都白了,叫道:“五哥!”伸手指着黑烟。张翠山又惊又
喜,叫道:“难道这地方竟有人烟?”
这黑烟虽然望见,其实相距甚远,冰山整整飘了一日,仍
未飘近,但黑烟越来越高,到后来竟隐隐见烟中夹有火光。
殷素素问道:“那是甚么?”张翠山摇头不答。殷素素颤
声道:“咱俩的日子到头啦!这……这是地狱门。”张翠山心
中也早已大为吃惊,安慰她道:“说不定那边住得有人,正在
放火烧山。”殷素素道:“烧山的火头哪有这么高?”
张翠山叹了口气道:“既然到了这古怪地方,一切只有听
从老天爷安排。老天爷既不让咱俩冻死,却要咱俩在大火中
烧死,那也只得由他喜欢。”
说也奇怪,两人处身其上的冰山,果是对准了那个大火
柱缓缓飘去。当时张殷二人不明其中之理,只道冥冥中自有
安排,是祸是福,一切是命该如此。却不知那火柱乃北极附
近的一座活火山,火焰喷射,烧得山旁海水暖了。热水南流,
自然吸引南边的冰水过去补充,因此带着那冰山渐渐移近。
这冰山又飘了一日一夜,终于到了火山脚下,但见那火
柱周围一片青绿,竟是一个极大的岛屿。岛屿西部都是尖石
嶙峋的山峰,奇形怪样,莫可名状。张翠山走遍了大半个中
原,从未见过。他二人从未见过火山,自不知这些山峰均是
火山的熔浆千万年来堆积而成。岛东却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
平野,乃火山灰逐年倾入海中而成。该处虽然地近北极,但
因火山万年不灭,岛上气候便和长白山、黑龙江一带相似,高
山处玄冰白雪,平野上却极目青绿,苍松翠柏,高大异常,更
有诸般奇花异树,皆为中土所无。
殷素素望了半晌,突然跃起,双手抱住了张翠山的脖子
叫道:“五哥,咱俩是到了仙山啦!”张翠山心中也是喜乐充
盈,迷迷糊糊的说不出话来。但见平野上一群梅花鹿正在低
头吃草,极目四望,除了那火山有些骇人之外,周围一片平
静,绝无可怖之处。
但冰山飘到岛旁,被暖水一冲,又向外飘浮。殷素素急
叫:“糟糕,糟糕!仙人岛又去不了啦!”张翠山眼见情势不
妙,倘若不上此岛,这冰山再向别处飘流,不知何时方休?情
急中钩掌齐施,吧吧吧一阵响,打下一大块冰来。两人张手
抱住,扑通一声,跳入了海中,手脚划动,终于爬上了陆地。
那群梅花鹿见有人来,睁着圆圆的眼珠相望,显得十分
好奇,却殊无惊怕之意。殷素素慢慢走近,伸手在一头梅花
鹿的背上抚摸了几下,说道:“要是再有几只仙鹤,我说这便
是南极仙境了。”突然间足下一晃,倒在地上。张翠山惊叫:
“素素!”抢过去欲扶时,脚下也是一个踉跄,站立不稳。
只听得隆隆声响,地面摇动,却是火山又在喷火。两人
在大海中飘浮了数十日,波浪起伏,昼夜不休,这时到了陆
地,脚下反而虚浮,突然地面一动,竟致同时摔倒。
两人一惊之下,见别无异状,这才嘻嘻哈哈的站了起来。
当日疲累已极,两人便在这平原之上,大睡了四个多时辰。
醒来时太阳仍未下山,张翠山道:“咱们四下里瞧瞧,且
看有无人居,有无毒虫猛兽。”殷素素道:“你只须瞧这群梅
花鹿如此驯善,这仙人岛上定是太平得紧。”张翠山笑道:
“但愿如此。可是咱们也得去拜谒一下仙人啊。”
殷素素当身在冰山之时,仍是尽量保持容颜修饰,衣衫
整齐,这时到了岛上,更细心的整理一下衣衫,又替张翠山
理了理头发,这才出发寻幽探胜。她手提长剑。张翠山失了
铁笔,折了一根坚硬的树枝代替。两人展开轻身功夫,自南
至北的快跑了十来里路,此时竟有大片土地可供奔驰,实是
说不出的快活。沿途所见,除了低丘高树之外,尽是青草奇
花。草丛之中,偶而惊起一些叫不出名目的大鸟小兽,看来
也皆无害于人。
两人转过一大片树林,只见西北角上一座石山,山脚下
露出一个石洞。殷素素叫道:“这地方妙得紧啊!”抢先奔了
过去。张翠山道:“小心!”一言未毕,只听得呵的一声,眼
前白影闪动,洞中冲出一头大白熊来。
那熊毛长身巨,竟和大牯牛相似。殷素素猛吃一惊,急
忙跃后。白熊人立起来,提起巨掌,便往殷素素头顶拍落。殷
素素弯过长剑,往白熊肩头削去,可是她在海上飘流久了,身
子虚弱,出手无力,这一剑虽削中了熊肩,却只轻伤皮肉,待
得第二招回剑掠去,白熊纵身扑上,啪的一响,已将长剑打
落在地。张翠山急叫:“素素退开!”跃上去用树干横扫,正
打在白熊左前足的膝盖之处。但听得喀喇一响,树干折为两
截,白熊的左足却也折断了。白熊受此重伤,只痛得大声吼
叫,声震山谷,猛向张翠山扑将过来。
张翠山双足一点,使出“梯云纵”轻功,纵起丈余,使
一招“争”字诀中的一下直钩,将银钩在半空中疾挥下来,正
中白熊的太阳穴。这一招劲力甚大,银钩钩入数寸。那白熊
惊天动地般大吼一声,拖得张翠山银钩脱手,在地下翻了几
个转身,仰天而毙。
殷素素拍手笑道:“好轻功,好钩法!”一言甫毕,猛听
得张翠山叫道:“快跳过来!”殷素素听他呼声中颇有惊惶之
意,不暇询问,向前一窜,直扑到他怀里,回过头来,不禁
“啊”的一声惊呼。原来她身后又站着一头大白熊,张牙舞爪,
狰狞可怖。
张翠山手中没了兵刃,忙拉了殷素素跃上一株大松树。那
白熊在树下团团转动,不时仰头吼叫。张翠山折下了一根松
枝,对准白熊的右眼甩了下去,波的一声轻响,树枝入眼。那
熊痛得大叫,便欲扑上树来。张翠山从殷素素手中接过长剑,
对准熊头,运劲摔将下去。噗的一声,长剑没入了大半,那
熊慢慢软倒,死在树下。
张翠山道:“不知洞中还有熊没有。”捡起几块石头投进
洞内,过了一会,不见动静,于是当先进洞。殷素素紧跟在
后。但见山洞极是宽敞,有八九丈纵深,中间透入一线天光,
宛似天窗一般。洞中有不少白熊残余食物,鱼肉鱼骨,甚是
腥臭。殷素素掩鼻道:“此间好却是好,便是太臭。”张翠山
道:“只须日日打扫洗刷,过得十天半月,便不臭了。”
殷素素想起从此要和他在这岛上长相厮守,岁月无尽,以
迄老死,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凄凉。
张翠山出洞来折下树枝,扎成一把大扫帚,将洞中秽物
清扫出去。殷素素也帮着收拾。待得打扫干净,秽气仍是不
除。殷素素道:“附近若有溪水冲洗一番便好了。海水虽多,
可惜没盛水的提桶。”张翠山道:“我有法子。”到山阴寒冷之
处搬了几块大冰,放在洞中的高岩上。殷素素拍掌叫道:“好
主意!”冰块慢慢融化成水,流出洞去,便似以水冲洗一般,
只是十分缓慢而已。
张翠山在洞中清洗。殷素素用长剑剥切两头白熊,割成
条块。当地虽有火山,但究在极北,仍是十分寒冷,熊肉旁
放以冰块,看来累月不腐。殷素素叹道:“人心苦不足,既得
陇,又望蜀,咱们若有火种,烧烤一只熊掌吃吃,那可有多
美。”又道:“只怕洞中的冰块老是不融,冲不去腥臭。”张翠
山望着火山口喷出来的火焰,道:“火是有的,就可惜火太大
了,慢慢想个法儿,总能取它过来。”
当晚两人饱餐一顿熊脑,便在树上安睡。睡梦中仍如身
处大海中的冰山之上,随着波浪起伏颠簸,其实却是风动树
枝。
次日殷素素还没睁开眼来,便说:“好香,好香!”翻身
下树,但觉阵阵清香,从树下一大丛不知名的花朵上传出。殷
素素喜道:“洞前有这许多香花,那可真妙极了。”
张翠山道:“素素,你且慢高兴,有一件事跟你说。”殷
素素见他脸色郑重,不禁一怔,道:“甚么?”张翠山道:“我
想出了取火的法子。”殷素素笑道:“啊,你这坏蛋,我还道
是甚么不好的事呢。甚么法子?快说,快说!”
张翠山道:“火山口火焰太大,无法走近,只怕走到数十
丈外,人已烤焦了。咱们用树皮搓一条长绳,晒得干了,然
后……”殷素素拍手道:“好法子!好法子!然后绳上缚一块
石子,向火山口抛去,火焰烧着绳子,便引了下来。”
两人生食已久,急欲得火,当下说做便做,以整整两天
时光,搓了一条百余丈长的绳子,又晒了一天,第四天便向
火山口进发。
那火山口望去不远,走起来却有四十余里。两人越走越
热,先脱去海豹皮的皮裘,到后来只穿单衫也有些顶受不住,
又行里许,两人口干舌燥,遍身大汗,但见身旁已无一株树
木花草,只余光秃秃、黄焦焦的岩石。
张翠山肩上负着长绳,瞥眼见殷素素几根长发的发脚因
受热而鬈曲起来,心下怜惜,说道:“你在这里等我,待我独
自上去罢。”殷素素嗔道:“你再说这些话,我可从此不理你
啦。最多咱们一辈子没火种,一辈子吃生肉,又有甚么大不
了的?”张翠山微微一笑。
又走里许,两人都已气喘如牛。张翠山虽然内功精湛,也
已给蒸得金星乱冒,头脑中嗡嗡作声,说道:“好,咱们便在
这里将绳子掷了上去,若是接不上火种,那就……那就
……”殷素素笑道:“那就是老天爷叫咱俩做一对茹毛饮血的
野人夫妻……”说到这里,身子一晃,险些晕倒,忙抓住张
翠山的肩头,这才站稳。张翠山从地下捡起一块石子,缚在
长绳一端,提气向前奔出数丈,喝一声:“去!”使力掷了出
去。
但见石去如矢,将那绳子拉得笔直,远远的落了下去。可
是十余丈外虽比张殷二人立足处又热了些,仍是距火山口极
远,未必便能点燃绳端。两人等了良久,只热得眼中如要爆
出火来,那长绳却是连青烟也没冒出半点。张翠山叹了口气,
说道:“古人钻木取火,击石取火,都是有的,咱们回去慢慢
再试罢!这个掷绳取火的法子可不管用。”
殷素素道:“这法子虽然不行。但绳子已烤得干透。咱们
找几块火石,用剑来打火试试。”张翠山道:“也说得是。”拉
回长绳,解松绳头,劈成细丝。火山附近遍地燧石,拾过一
块燧石,平剑击打,登时爆出几星火花,飞上了绳丝,试到
十来次时,终于点着了火。
两人喜得相拥大叫。那烤焦的长绳便是现成的火炬,两
人各持一根火炬,喜气洋洋的回到熊洞。殷素素堆积柴草,生
起火来。
既有火种,一切全好办了,融冰成水,烤肉为炙。两人
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