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合集-第17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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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皮肤也焦了,眼目更是红肿发痛。于是三人每到白天,便
以海豹皮蒙头而睡,到晚上才起身捕鱼,猎取海豹。说也奇
怪,越是北行,白天越长,到后来每天几乎有十一个时辰是
白日,黑夜却是一晃即过。
张翠山和殷素素身子疲困,面目憔悴,谢逊却神情日渐
反常,眼睛中射出异样光芒,常自指手划脚的对天咒骂,胸
中怨毒,竟自不可抑制。
一日晚间,张翠山正拥着海豹皮倚冰而卧,睡梦中忽听
得殷素素大声尖叫:“放开我,放开我。”张翠山急跃而起,在
冰山的闪光之下,只见谢逊双手抱住了殷素素肩头,口中荷
荷而呼,发声有似野兽。张翠山这几日看到谢逊的神情古怪,
早便在暗暗担心,却没想到他竟会去侵犯殷素素,不禁惊怒
交集,纵身上前,喝道:“快放手!”
谢逊阴森森的道:“你这奸贼,你杀了我妻子,好,我今
日扼死你妻子,也叫你孤孤单单的活在这世上。”说着左手扠
到殷素素咽喉之中。殷素素“啊”的一声,叫了起来。
张翠山惊道:“我不是你的仇人,没杀你的妻子。谢前辈,
你清醒些。我是张翠山,武当派的张翠山,不是你的仇人。”
谢逊一呆,叫道:“这女人是谁?是不是你的老婆?”张
翠山见他紧紧抓住殷素素,心中大急,说道:“她是殷姑娘,
谢前辈,她不是你仇人的妻子。”
谢逊狂叫:“管她是谁。我妻子给人害死了,我母亲给人
害死了,我要杀死天下的女人!”说着左手使劲,殷素素登时
呼吸艰难,一声也叫不出了。
张翠山见谢逊突然发疯,已属无可理喻,当下气凝右臂,
奋力挥掌往他后心拍去。谢逊左掌回过,还了一掌。张翠山
身子一晃,冰山上太过滑溜,登时一交滑倒。谢逊飞起右足,
便往他腰间踢去。张翠山变招也快,手一撑,跃起身来,伸
指便点他膝盖里穴道。谢逊不等这一脚的招式使老,半途缩
回,右掌往他头顶拍落。
殷素素斜转身子,左手倏出,往谢逊头顶斩落。谢逊毫
不理会,只是使足掌力,向张翠山脑门拍去。张翠山双掌翻
起,接了他这一掌,霎时之间,胸口塞闷,一口真气几乎提
不上来。殷素素这一下斩中在谢逊的后颈,只感又韧又硬,登
时弹将出来,掌缘反而隐隐生疼。但见谢逊双目血红,如要
喷出火来,一只大手又向自己喉头扠来,忍不住大声尖叫。
便在此时,眼前一亮,北方映出一片奇异莫可名状的光
彩,无数奇丽绝伦的光色,在黑暗中忽伸忽缩,大片橙黄之
中夹着丝丝淡紫,忽而紫色愈深愈长,紫色之中,迸射出一
条条金光、蓝光、绿光、红光。谢逊一惊之下,“咦”的一声
惊呼,松手放开了殷素素。张翠山也觉得手掌上的压力陡然
减轻。
谢逊背负双手,走到冰山北侧,凝目望着这片变幻的光
彩。原来他三人顺水飘流,此时已近北极,这片光彩,便是
北极奇特的北极光了。中国之人,当时从来无人得见。
张翠山挽住殷素素,两人心中兀自怦怦乱跳。
这一晚谢逊凝望北极奇光,不再有何动静。次晨光彩渐
隐,谢逊也已清醒,不知是否忘记了昨晚自己曾经发狂,言
语举止,甚是温文。
张翠山与殷素素均想:“他父母妻子都是给人害死的,也
难怪他伤心。却不知他仇人是谁?”生怕引动他疯病再发,自
是不敢提及一字。
如此过了数日,冰山不住北去。谢逊对老天爷的咒骂又
渐渐狂暴起来,偶然之间,眼光中又闪耀出野兽般的神色。张
翠山和殷素素虽然互相不提,但两人均暗自戒备,生怕他又
突然间狂性大发。
这一天血红的太阳停在西边海面,良久良久,始终不沉
下海去。谢逊突然跃起,指着太阳大声骂道:“连你太阳也来
欺侮我,贼太阳,鬼太阳,我若是有张硬弓,一枝长箭,嘿
嘿,一箭射你个对穿。”突然伸手在冰上一击,拍下拳头大的
一块冰,用力向太阳掷了过去。冰块远远飞出二十来丈,落
入海中。张翠山和殷素素心下骇然,均想:“这人好大的膂力,
倘若是我,只怕一半的路程也掷不到。”
谢逊掷了一块,又是一块,直掷到七十余块,劲力始终
不衰,他见掷来掷去,跟太阳总是不知相距多远,暴跳如雷,
伸足在冰山上乱踢,只踢得冰屑纷飞。
殷素素劝道:“谢前辈,你歇歇罢,别理会这鬼太阳了。”
谢逊回过头来,眼中全是血丝,呆呆的望着她。殷素素
暗自心惊,勉强微微一笑。谢逊突然大叫一声,跳上来一把
将她抱住,叫道:“挤死你!挤死你!你为甚么杀死我妈妈,
杀死我的孩儿?”殷素素身上犹似套上了一个铁箍,而这铁箍
还在不断收紧。
张翠山忙伸手去扳谢逊手臂,却哪里扳得动分毫?眼看
殷素素舌头伸出,立时便要断气,只得呼的一掌,击在他背
心正中的“神道穴”上。哪知这一拳击下,如中铁石,谢逊
如野兽般呵呵而吼,双臂却抱得更加紧了。张翠山叫道:“你
再不放手,我用兵刃了!”但见他毫不理会,当即抽出判官笔,
在他手臂弯“小海穴”中重重一点。谢逊倏地回过右手,抢
过判官笔,远远掷入了海中。
殷素素但觉箍在身上的铁臂微松,忙矮身脱出了他的怀
抱。谢逊左掌斜削,径击张翠山项颈,右手却往殷素素肩头
抓去。嗤的一响,殷素素裹在身上的海豹皮被他五指硬生生
的扯下一块。张翠山知道自己若是闪避,殷素素非再给他擒
住不可,当下使一招绵掌中的“自在飞花”,想要卸去他的掌
力,岂知手掌和他掌缘微微一沾,登时感到一股极大的粘力,
再也解脱不开,只得鼓起内劲,与之相抗。
谢逊一掌制住张翠山之后,拖着他的身子,径自向殷素
素扑去。殷素素纵身跃开,她双足尚未落地,谢逊在冰上一
踢,七八粒小冰块激飞而至,都打在她右腿之上。殷素素叫
声:“啊哟!”横身摔倒。
谢逊突然发出掌力,将张翠山弹出数丈。这一下弹力极
其强劲,张翠山落下时已在冰山上的边缘,冰上甚是滑溜,他
右足稍稍一沾,扑通一声,摔入了海中。
七 谁送冰舸来仙乡
张翠山左手银钩挥出,钩住了冰山,借势跃回,心想殷
素素势必又落入谢逊掌中,不料冷冷的月光之下,但见谢逊
双手按住眼睛,发出痛苦之声,殷素素却躺在冰上。
张翠山急忙纵上扶起。殷素素低声道:“我……我打中了
他眼睛……”一句话没说完,谢逊虎吼一声,扑了过来。张
翠山抱住殷素素打了几个滚,迅即避开,但听得砰嘭、砰嘭
几声响亮,谢逊挥舞狼牙棒猛力打击冰山。他随即抛下狼牙
棒,双手捧起一大块百余斤重的冰块,侧头听了听声音,向
张殷二人掷来。
殷素素待要跃起躲闪,张翠山一按她背心,两人都藏身
在冰山的凹处,大气也不敢透一声。但见谢逊掷出冰块后,一
动也不动,显是在找寻二人藏身之所。张翠山见他双目中各
流出一缕鲜血,知道殷素素在危急之中终于射出了银针,而
谢逊在神智昏迷下竟尔没有提防,双目中针,成了盲人。但
他听觉自仍十分灵敏,只要稍有声息,给他扑了过来,后果
难以设想,幸好海上既有浪涛,海风又响,再夹着冰块相互
撞击的叮叮当当之声,将两人的呼吸都淹没了,否则决计逃
不脱他的毒手。
谢逊听了半晌,在风涛冰撞的巨声中始终查不到两人所
在,但觉双目剧痛,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狂怒之中
又加上惊惧,蓦地大叫一声,在冰山上一阵乱拍乱击,抓起
冰块四下乱掷,只听得砰砰之声,响不绝耳。张翠山和殷素
素相互搂住,都已吓得面无人色,无数大冰块在头顶呼呼飞
过,只须碰到一块,便即丧命。
谢逊这一阵乱跳乱掷,约莫有小半个时辰,张翠山二人
却如是挨了几年一般。
谢逊掷冰无效,忽然住手停掷,说道:“张相公,殷姑娘,
适才我一时胡涂,狂性发作,以致多有冒犯,二位不要见怪。”
这几句话说得谦和有礼,回复了平时的神态。他说过之后,坐
在冰上,静待二人答话。
张翠山和殷素素当此情境,哪敢贸然接口?谢逊说了几
遍,听二人始终不答,站起身来,叹了口气,说道:“两位既
不肯见谅,那也无法。”说着深深吸了口气。张翠山猛地惊觉,
当日他在王盘山岛上纵声长啸,震倒众人,发啸之前也是这
么深深的吸一口气。他双眼虽盲,啸声摧敌却绝无分别。这
时危机霎时即临,要撕下衣襟塞住耳朵,已然迟了,当下不
及细想,抱住殷素素便溜入了海中。
殷素素尚未明白,谢逊啸声已发。张翠山抱着她急沉而
下,寒冷彻骨的海水浸过头顶,也淹住了双耳。张翠山左手
扳住钩在冰山上的银钩,右手搂住殷素素,除了他一只左手
之外,两人身子全部没入水底,但仍是隐隐感到谢逊啸声的
威力。冰山不停的向北移动,带着他二人在水底潜行。张翠
山暗自庆幸,倘若适才失去的不是铁笔而是银钩,就算逃得
过他的啸声,也必在大海之中淹死了。
过了良久,二人伸嘴探出海面,换一口气,双耳却仍浸
在水中,直换了六七口气,谢逊的啸声方止。他这番长啸,消
耗内力甚巨,一时也感疲惫,顾不得来察看殷张二人的死活,
坐在冰块上暗自调匀内息。张翠山打个手势,两人悄悄爬上
冰山,从海豹皮上扯下绒毛,紧紧塞在耳中,总算暂且逃过
了劫难。
可是跟他共处冰山,只要发出半点声息,立时便有大祸
临头。两人愁颜相对,眼望西天,血红的夕阳仍未落入海面。
两人不知地近北极,天时大变,这些地方半年中白日不尽,另
外半年却是长夜漫漫,但觉种种怪异,宛若到了世界的尽头。
殷素素全身湿透,奇寒攻心,忍不住打战,牙关相击轻
轻的得得几声,谢逊已然听得。他纵声大吼,提起狼牙棒直
击下来。张殷二人早有防备,急忙跃开闪避,但听得砰的一
声,一棒打上冰山,击下七八块巨大冰块,飞入海中,这一
击少说也有六七百斤力道。二人相顾骇然,但见谢逊舞动狼
牙棒,闪起银光千道,直逼过来。他这狼牙棒棒身本有一丈
多长,这一舞动,威力及于四五丈远近,二人纵跃再快,也
决计逃避不掉,只有不住的向后倒退,退得几下,已到了冰
山边缘。
殷素素惊叫:“啊哟!”张翠山拉着她的手臂,双足使劲,
跃向海中。他二人身在半空,只听得砰嘭猛响,冰屑溅击到
背上,隐隐生痛。张翠山跳出时已看准一块桌面大的冰块,左
手银钩挥出,搭了上去。谢逊听得二人落海的声音,用狼牙
棒敲下冰块,不住掷来。但他双目已盲,张殷二人在海中又
继续飘动,第一块落空,此后再也投掷不中了。
冰山浮在海面上的只是全山的极小部分,水底下尚隐有
巨大冰体,但张殷二人附身其上的冰块却是谢逊从冰山上所
击下,还不到大冰山千份中的一份,因此在水流中漂浮甚速,
和谢逊所处的冰山越离越远,到得天将黑时,回头遥望,谢
逊的身子已成了一个个黑点,那大冰山却兀自闪闪发光。
二人攀着这一块冰块,只是幸得不沉而已,但身子浸在
海水之中,如何能支持长久?幸好一路向北,不久便又有一
座小小冰山出现,两人待得邻近,攀了上去。
张翠山道:“若说是天无绝人之路,偏又叫咱们吃这许多
苦。你身子怎样?”殷素素道:“可惜没来得及带些海豹肉来。
你没受伤罢?”两人自管自你言我语,却不知对方说些甚么,
一怔之下,忙从耳中取出海豹绒毛,原来两人顾得逃命,浑
忘了耳中塞有物事。
两人得脱大难,心中柔情更是激增。张翠山道:“素素,
咱俩便是死在这冰山之上,也就永不分离的了。”殷素素道:
“五哥,我有句话问你,你可不许骗我。倘若咱们是在陆地上,
没经过这一切危难,倘若我也是这般一心一意要嫁给你,你
也仍然要我么?”
张翠山呆了呆,伸手搔搔头皮,道:“我想咱们不会好得
这么快,而且,而且……一定会有很多阻碍波折,咱们的门
派不同……”殷素素叹了口气,说道:“我也这么想。因此那
日你第一次和谢逊比拚掌力,我几乎想发射银针助你,却始
终没出手。”
张翠山奇道:“是啊,那为甚么?我总当你在黑暗中瞧不
清楚,生怕误伤了我。”殷素素低声道:“不是的。假如那时
我伤了他,咱二人逃回陆地,你便不愿跟我在一起了。”
张翠山胸口一热,叫道:“素素!”
殷素素道:“或许你心中会怪我,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