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合集-第17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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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只是生平对琴剑棋都是爱到发痴,兴之所到,连天塌下
来都是置之度外,既想到弈棋,便只求有人对局,早忘了比
试武功之事。
天鸣禅师道:“何居士划石为局,如此神功,老衲生平未
见,敝寺僧众甘拜下风。”
觉远听了天鸣之言,再看了看石板上的大棋局,才知此
人竟是来寺显示武功,当下挑着那担大铁桶,吸了一口气,将
毕生所练功力都下沉双腿,在那棋局的界线上一步步的走了
过去。
只见他脚上铁链拖过,石板上便现出一条五寸来宽的印
痕,何足道所划的界线登时抹去。众僧一见,忍不住大声喝
彩。天鸣、无色、无相等更是惊喜交集,哪想得到这个痴痴
呆呆的老僧竟有这等深厚内功,和他同居一寺数十年,却没
瞧出半点端倪。天鸣等自知一人内力再强,欲在石极上踏出
印痕,也决无可能,只因觉远挑了一对大铁桶,桶中装满了
水,总共何止四百余斤之重,这几百斤巨力从他肩头传到脚
上的铁链,向前拖曳,便如一把大凿子在石板上敲凿一般,这
才能铲去何足道所划的界线,倘若觉远空身而行,那便万万
不能了。但虽有力可借,终究也是罕见的神功。
何足道不待他铲完纵横一共三十八的界线,大声喝道:
“大和尚,你好深厚的内功,在下可不及你!”
觉远铲到此时,丹田中真气虽愈来愈盛,但两腿终是血
肉之物,早已大感酸痛,听他这么一喝,当即止步,微笑吟
道:“一枰袖手将置之,何暇为渠分黑白?”
何足道道:“不错!这局棋不用下,我已然输了。我领教
领教你的剑法。”说着刷的一声响,从背负的瑶琴底下抽出一
柄长剑,剑尖指向自己胸口,剑柄斜斜向外,这一招起手式
怪异之极,竟似回剑自戕一般,天下剑法之中,从未见有如
此不通的一招。
觉远道:“老僧只知念经打坐,晒书扫地,武功一道可一
窍不通。”
何足道却哪里肯信?嘿嘿冷笑,纵身近前,长剑斗然弯
弯弹出,剑尖直刺觉远胸口,出招之快真乃为任何剑法所不
及。原来这一招不是直刺,却是先聚内力,然后蓄劲弹出。但
觉远的内功实已到随心所欲、收发自如的境界。何足道此剑
虽快,觉远的心念却动得更快,意到手到,身意合一,他右
手一收,扁担上的大铁桶登时荡了过来,挡在身前,当的一
声,剑尖刺在铁桶之上。剑身柔韧,弯成了个弧形。何足道
急收长剑,随手挥出,觉远左手的铁桶横过,又挡开了。
何足道心想:“你武功再高,这对铁桶总是笨重之极,焉
能挡得住我的快攻?倘若你空手对招,我反而有三分忌惮。”
伸指在剑身上一弹,剑声嗡嗡,有若龙吟,叫道:“大和尚,
可小心了!”长剑颤处,前后左右,瞬息之间攻出了四四一十
六招。
但听得当当当当一十六下响过,何足道这一十六手“迅
雷剑”竟尽数刺在铁桶之上。旁观众人见觉远手忙脚乱,左
支右绌,显得狼狈之极,果是不会半分武功,但何足道这一
十六下神妙无方的剑招,却全给觉远以极笨拙、极可笑的姿
式以铁桶挡开了。
无色、无相等都不禁担心,齐叫:“何居士剑下留情!”郭
襄也道:“休下杀手!”
众人都瞧出觉远不会武功,但何足道身在战局中,竭尽
全力施展,竟尔奈何不了对方半分,哪会想到他其实从未学
过武功,所以能挡住剑招,全仗他在不知不觉中练成了上乘
内功所致。何足道快击无功,斗然间大喝一声,寒光闪动,挺
剑向觉远小腹上直刺过去。觉远叫声:“啊哟!”百忙中双手
一合,当的一声巨响,两只铁桶竟将长剑硬生生的挟住了。何
足道使劲回夺,哪里动得半毫?他应变奇速,右手撤剑,双
手齐推,一股排山倒海的掌力,直扑觉远面门。
这时觉远已分不出手去抵挡,眼见情势十分危急,张君
宝师徒情深,纵身扑上,使出杨过昔年所教那招“四通八
达”,挥掌斜击何足道肩头。便在此时,觉远的劲力已传到铁
桶之中,两道水柱从桶中飞出,也扑向何足道的面门。掌力
和水柱一撞,水花四溅,泼得两人满身是水,何足道这双掌
力便就此卸去。
何足道正自全力与觉远比拚,顾不得再抵挡张君宝这一
掌,噗的一下,肩头中掌。岂知张君宝小小年纪,掌法既奇,
内力竟也大为深厚,何足道立足不定,向左斜退三步。
觉远叫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何居士饶了老僧罢!
这几剑直刺得我心惊肉跳。”说着伸袖抹去脸上水珠,急忙避
在一边。
何足道怒道:“少林寺卧虎藏龙之地,果真非同小可,连
一个小小少年竟也有这等身手。好小子,咱们来比划比划,你
只须接得我十招,何足道终身不履中土。”
无色、无相等均知张君宝只是藏经阁中一个打杂小厮,从
未练过功夫,刚才不知如何阴差阳错的推了他一掌,若要当
真动武,别说十招,只怕一招便会丧生于他掌底。无相昂然
道:“何居士此言差矣!你号称昆仑三圣,武学震古铄今,如
何能和这烹茶扫地的小厮动手?若不嫌弃,便由老僧接你十
招。”
何足道摇头道:“这一掌之辱,岂能便此罢休?小子,看
招!”说着呼的一掌,便向张君宝胸口打去。这一拳去势奇快,
他和张君宝站得又近,无色、无相等便欲救援,却哪里来得
及?
众人刚自暗暗叫苦,却见张君宝两足足跟不动,足尖左
磨,身子随之右转,成右引左箭步,轻轻巧巧的便卸开了他
这一拳,跟着左掌握拳护腰,右掌切击而出,正是少林派基
本拳法的一招“右穿花手”。这一招气凝如山,掌势之出,有
若长江大河,委实是名家耆宿的风范,哪里是一个少年人的
身手?
何足道自肩上受了他一掌,早知道这少年的内力远在潘
天耕等三人之上,但自忖十招之内定能将他击败,见这招
“右穿花手”虽是少林拳的入门功夫,但发掌转身之际,劲力
雄浑,身形沉稳,当真无懈可击,忍不住喝了声彩:“好拳法!”
无相心念一动,向无色微笑道:“恭喜师兄暗中收了个得
意弟子!”无色摇头道:“不是……”但见张君宝“拗步拉
弓”、“单凤朝阳”、“二郎担衫”,连续三招,法度之严,劲力
之强,实不下于少林派的一流高手。
天鸣、无色、无相以及心禅七老见张君宝这几招少林拳
打得如此出色,无不相顾骇然。无相道:“他拳法如此法度严
谨也还罢了,这等内劲……”
说话之际,何足道已出了第六招,心想:“我连这黄口少
年尚且对付不了,竟敢到少林寺来留简挑战,岂不教天下英
雄笑掉了牙齿?”突然滴溜溜的转身,一招“天山雪飘”,掌
影飞舞,霎时之间将张君宝四面八方都裹住了。
张君宝除了在华山绝顶受过杨过指点四招之外,从未有
武师和他讲解武功,陡然间见到这般奇幻百端、变化莫测的
上乘掌法,哪里能够拆解?危急之中,身腰左转成寒鸡势,双
掌举过额角,左手虎口与右手虎口遥遥相对,却是少林拳中
的一招“双圈手”。这一招凝重如山,敌招不解自解。不论何
足道从哪一方位进袭,全在他“双圈手”笼罩之下。
猛听得达摩堂、罗汉堂众弟子轰雷也似的喝一声彩,尽
对张君宝这一招衷心钦佩,赞他竟以少林拳中最平淡无奇的
拳招,化解了最繁复的敌招。
喝彩声中,何足道一声清啸,呼的一拳,向张君宝当胸
猛击过去。这一拳竟然也是自巧转拙,却是劲力非凡。张君
宝应以一招“偏花七星”,双切掌推出。拳拳相交,只听得砰
的一声,何足道身子一晃,张君宝向后退了三步。何足道
“哼”的一声,拳法不变,却抢上了两步,发拳猛硬击狠打。
张君宝仍以一招“偏花七星”,双切掌向前平推。砰的一声大
响,张君宝这次退出五步。何足道身子向前一撞,脸上变色,
喝道:“只剩下一招了,你全力接着。”踏上三步,坐稳马步,
一拳缓缓击出。
这时少林寺前数百人声息全无,人人皆知这一拳是何足
道一生英名之所系,自是竭尽了全力。
张君宝第三次再使“偏花七星”,这番拳掌相交,竟然无
声无息,两人微一凝持,各催动内力相抗。说到武功家数,何
足道比之张君宝何止胜过百倍?但一经比拚内力,张君宝曾
自“九阳真经”学得心法,内力绵绵密密,浑厚充溢。顷刻
之间,何足道便知并无胜他把握,当即纵身跃起,让张君宝
的拳力尽皆落空,反掌在他背上轻轻一推。张君宝仆跌在地,
一时站不起来。
何足道右手一挥,苦笑道:“何足道啊何足道,当真是狂
得可以。”向天鸣禅师一揖到地,说道:“少林寺武功扬名千
载,果然非同小可,今日令狂生大开眼界,方知盛名之下,实
无虚士。佩服,佩服!”说着转过身来,足尖一点,已飘身在
数丈之外。
他停了脚步,回头对觉远道:“觉远大师,那人叫我转告
一句话,说道‘经书是在油中’。”话声甫歇,他足尖连点数
下,远远的去了,身法之快,实所罕见。
张君宝慢慢爬起,额头脸上尽是泥尘。他虽被何足道打
倒,但众高手皆知何足道只是取巧,飘然远去,话中之意已
说明不敌少林寺的神功。
心禅七老中一个精瘦骨立的老僧突然说道:“这个弟子的
武功是谁所授?”他说话声音极是尖锐,有若寒夜枭鸣,各人
听在耳里,都是不自禁的打个寒噤。天鸣、无色、无相等心
中均早存有这个疑问,一齐望着觉远和张君宝。觉远师徒却
呆呆站着,一时说不出话来。天鸣道:“觉远内功虽精,未学
拳法。那少年的少林拳,却是何人所授?”
达摩堂和罗汉堂众弟子均想,万料不到今日本寺遭逢危
难,竟是由这个小厮出头赶走强敌,老方丈定有大大的赏赐,
而授他内功拳法的师父,也自必盛蒙荣宠。
那老僧见张君宝呆立不动,斗然间双眉竖起,满脸杀气,
厉声道:“我在问你,你的罗汉拳是谁教的?”
张君宝从怀中取出郭襄所赠的那对铁罗汉,说道:“弟子
照着这两个铁罗汉所使的套子,自己学上几手,实在是无人
传授弟子武功。”
那老僧踏上一步,声音放低,说道:“你再明明白白的说
一遍:你的罗汉拳并非本寺哪一位师父所授,乃是自己学的。”
他语音虽低,话中威吓之意却又大增。
张君宝心中坦然,自忖并未做过甚么坏事,虽见那老僧
神态咄咄逼人,却也不惧。朗声道:“弟子只在藏经阁中扫地
烹茶,服侍觉远师父,本寺并没哪一位师父教过弟子武功。这
罗汉拳是弟子自己学的,想是使得不对,还请老师父指点。”
那老僧目光中如欲喷出火来,狠狠盯着张君宝,良久良
久,一动也不动。
觉远知道这位心禅堂的老僧辈分甚高,乃是方丈天鸣禅
师的师叔,见他对张君宝如此声色俱厉,大为不解,但见他
眼色之中充满了怨毒,脑海中忽地一闪,疾似电光石火般,想
起了不知哪一年在藏经阁上偶然看到过一本小书。
那是薄薄的一册手抄本,书中记载着本寺的一桩门户大
事:
距此七十余年之间,少林寺的方丈是苦乘禅师,乃是天
鸣禅师的师祖。这一年中秋,寺中例行一年一度的达摩堂大
校,由方丈及达摩堂、罗汉堂两位首座考较合寺弟子武功,查
察在过去一年中有何进境。众弟子献技已罢,达摩堂首座苦
智禅师升座品评。
突然间一个带发头陀越众而出,大声说道,苦智禅师的
话狗屁不通,根本不知武功为何物,竟然妄居达摩堂首席之
位,甚是可耻。众僧大惊之下,看这人时,却是香积厨中灶
下烧火的一个火工头陀。达摩堂诸弟子自是不等师父开言,早
已齐声呵叱。
那火工头陀喝道:“师父狗屁不通,弟子们更加不通狗
屁。”说着涌身往掌中一站。众弟子一一上前跟他动手,都被
他三拳两脚便击败了。本来达摩堂中过招,同门较艺,自是
点到即止,人人手下留情。这火工头陀却出手极是狠辣,他
连败达摩堂九大弟子,九个僧人不是断臂便是折腿,无不身
受重伤。
首座苦智禅师又惊又怒,见这火工头陀所学全是少林派
本门拳招,并非别家门派的高手混进寺来捣乱,当下强忍怒
气,问他的武功是何人所传。
那火工头陀说道:“无人传过我武功,是我自己学的。”
原来这头陀在灶下烧火。监管香积厨的僧人性子极是暴
躁,动不动提拳便打,他身有武功,出手自重。那火工头陀
三年间给打得接连吐血三次,积怨之下,暗中便去偷学武功。
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