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合集-第16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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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刻字痛骂五岳剑派,又刻下破解五岳剑派的法门,好使后
人得知,他们并非战败,只是误中机关而已。石壁上所刻华
山派剑法,确是精妙非凡,我师父师娘似乎并不知晓。此中
缘故,晚辈一直大惑不解,适才听了方丈大师述说往事,才
知华山派前辈大都在此役中丧命,这些高招就此失传。恒山、
泰山等四派想来也是这样。”冲虚道:“确是如此。”
令狐冲道:“在魔教十长老的骷髅之旁,还有好几柄长剑,
却是五岳剑派的兵刃。”
方证出了一会神,道:“那就难以推想了,说不定是十长
老从五岳剑派手中夺来的。你在后洞中所见,一直没跟人说
起过?”令狐冲道:“晚辈发见了后洞中的奇事之后,变故迭
生,一直没机缘向师父、师娘提起此事。风太师叔却早就知
道了。”
方证点头道:“我方生师弟当年曾与风老前辈有数面之
缘,颇受过他老人家的恩惠。方生师弟说道,你的剑法确是
风老前辈嫡传。我们只道风老前辈当年在华山气剑两宗火并
之后便已仙去,原来尚自健在,实乃可喜。”
冲虚道:“当年武林中传说,华山两宗火并之时,风老前
辈刚好在江南娶亲,得讯之后赶回华山,剑宗好手已然伤亡
殆尽,一败涂地。否则以他剑法之精,倘若参与斗剑,气宗
无论如何不能占到上风。风老前辈随即发觉,江南娶亲云云,
原来是一场大骗局,他那岳丈暗中受了华山气宗之托,买了
个妓女来冒充小姐,将他羁绊在江南。风老前辈重回江南岳
家,他的假岳丈全家早已逃得不知去向。江湖上都说,风老
前辈恼怒羞愧,就此自刎而死。”
方证连使眼色,要他住口。冲虚却装作并未会意,最后
才道:“令狐掌门,贫道对风老前辈好生敬仰,决不敢揭他老
人家的旧日隐私。今日所以重提此事,是盼你明白,英雄难
过美人关,大丈夫一时误中奸计,那也算不了甚么,只是不
可愈陷愈深。”
令狐冲知他其意所指,说的是盈盈,他言语中比喻不伦,
不过总是一番好意,当下喟然不答,寻思:“风太师叔这些年
来一直在思过崖畔隐居,原来是忏悔前过,想是他无面目见
武林中同道,因此命我决计不可泄露他的行踪,又说从此不
再见华山派之人。他一生遭遇极惨,数十年来孤单寂寞,待
我大事一了,须得上思过崖去陪陪他说话解闷才是。我现下
已不属华山派,去拜见他老人家,不算是不遵嘱咐。”
三人说了半天话,太阳快下山了,照映得半天皆红。
方证道:“华山派岳肃、蔡子峰二人录到《葵花宝典》不
久,便即为魔教十长老所杀,两人都来不及修习,宝典又给
魔教夺了去。因此华山派中没人学到宝典中的丝毫武功。但
两人由于所见宝典经文不同,在武学上重气、重剑的偏歧,却
已分别跟门人弟子详细讲论过,华山派后来分为气剑两宗,同
门相残,便种因于此。说这部宝典是不祥之物,也不为过。”
冲虚点头道:“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本来就是这个
道理。”方证道:“魔教得到了岳蔡二人手录的宝典残本,恐
怕也没甚么得益。十长老惨死华山,那不必说了。令狐掌门
说道,任教主将那宝典传给了东方不败。那么两人交恶,说
不定也与这部手录本有关。其实这部手录本残缺不全,本上
所录,只怕还不及林远图所悟。”
令狐冲问道:“林远图是谁?”方证道:“嗯,林远图便是
你林师弟的曾祖,福威镖局的创办人,以七十二路辟邪剑法
镇慑群小的便是他了。”令狐冲道:“这位林前辈,也曾得见
《葵花宝典》吗?”方证道:“他便是渡元禅师,便是红叶禅师
的弟子!”令狐冲身子一震,道:“原来如此。”方证道:“渡
元禅师本来姓林,还俗之后,便复了本姓。”
令狐冲道:“原来以七十二路辟邪剑法威震江湖的林前
辈,便是这位渡元禅师,那真是料想不到。”那天晚上衡山城
外破庙中林震南临死时的情景,蓦地里涌上心头。
方证道:“渡元就是图远。这位前辈禅师还俗之后,复了
原姓,却将他法名颠倒过来,取名为远图,后来娶妻生子,创
立镖局,在江湖上轰轰烈烈的干了一番事业。这位林前辈立
身甚正,吃的虽是镖局子饭,但行侠仗义,急人之难,他不
在佛门,行的却是佛门之事。一个人只要心地好,心即是佛,
是否出家,也没多大分别。红叶禅师当然不久即知,这林镖
头便是他的得意弟子,但听说师徒之间,以后也没来往。”
令狐冲道:“这位林前辈从华山派岳蔡二位前辈口中,获
知《葵花宝典》的精要,不知那《辟邪剑谱》又从何而来?而
林家传下来的辟邪剑法,却又不甚高明?”
方证道:“辟邪剑法是从《葵花宝典》残本中悟出来的武
功,两者系出同源,但都只得到了原来宝典的一小部分。”转
头向冲虚道:“道兄,剑法之道,你是大行家,比我懂得多了,
这中间的道理,你向令狐少侠说说。”
冲虚笑道:“你这么说,若非多年知己,老道可要怪你取
笑我了。当今剑术之精,除了风老前辈,又有谁及得上令狐
少侠?”方证道:“令狐少侠剑术虽精,剑道上的学问却远不
及你。大家是自己人,无话不说,那也不用客气。”
冲虚叹道:“其实以老道之所知,与剑道中浩如烟海的学
问相比,实只太仓一粟而已。将来也不知是否得有机缘拜见
风老前辈,向他老人家请教疑难。”向令狐冲道:“今日林家
的辟邪剑法平平无奇,而林远图前辈曾以此剑法威震江湖,却
又绝不虚假。当年青城派掌门长青子,号称‘三峡以西剑法
第一’,却也败在林前辈手下。今日青城派的剑法,可就比福
威镖局的辟邪剑法强得太多,其中一定别有原因。这个道理,
老道已想了很久,其实,天下学剑之士,人人都曾想过这个
道理。”
令狐冲道:“林师弟家破人亡,父母双双惨死,便是由于
这个疑团难解而起?”
冲虚道:“正是。辟邪剑法的威名太甚,而林震南的武功
太低,这中间的差别,自然而然令人推想,定然是林震南太
蠢,学不到家传武功。进一步便想,倘若这剑谱落在我手中,
定然可以学到当年林远图那辉煌显赫的剑法。老弟,百余年
来以剑法驰名的,原不只林远图一人。但少林、武当、峨嵋、
昆仑、点苍、青城以及五岳剑派诸派,后代各有传人,旁人
决计不会去打他们的主意。只因林震南武功低微,那好比一
个三岁娃娃,手持黄金,在闹市之中行走,谁都会起心抢夺
了。”
令狐冲道:“这位林远图前辈既是红叶禅师的高足,然则
他在莆田少林寺中,早已学到了一身惊人武功,甚么辟邪剑
法,说不定只是他将少林派剑法略加变化而已,未必真的另
有剑谱。”
冲虚道:“这么想的人,本来也是不少。不过辟邪剑法与
少林派武功截然不同,任何学剑之士,一见便知。嘿嘿,起
心抢夺剑谱的人虽多,终究还是青城矮子脸皮最老,第一个
动手。可是余矮子脸皮虽厚,脑筋却笨,怎及得上令师岳先
生不动声色,坐收巨利。”
令狐冲脸上变色,道:“道长,你……你说甚么?”
冲虚微微一笑,说道:“那林平之拜入了你华山门下,
《辟邪剑谱》自然跟着带进来了。听说岳先生有个独生爱女,
也要许配你那林师弟,是不是?果然是深谋远虑。”
令狐冲初时听冲虚说“令师岳先生不动声色、坐收巨
利”,辱及师尊,颇为忿怒,待又听到他说到师父“深谋远
虑”,突然想起,那日师父派遣二师弟劳德诺乔装改扮,携带
小师妹到福州城外开设酒店,当时不知师父用意,此刻想来,
自是为了针对福威镖局。林震南武功平平,师父如此处心积
虑,若说不是为了《辟邪剑谱》,又为了甚么?只是师父所用
的策略乃是巧取,不像余沧海和木高峰那样豪夺罢了。随即
又想:“小师妹是个妙龄闺女,只是师父为甚么要她抛头露面,
去开设酒店?”想到这里,不由得心头涌起一阵寒意,突然之
间省悟:“师父要将小师妹许配给林师弟,其实在他二人相见
之前,早就有这个安排了。”
方证和冲虚见他脸上阴晴不定,神气甚是难看,知他向
来尊敬师父,这番话颇伤他的脸面。方证道:“这些言语,也
只是老衲与冲虚道兄闲谈之时,胡乱推测。尊师为人方正,武
林中向有君子之称。只怕我们是以小人之心,妄度君子之腹
了。”冲虚微微一笑。
令狐冲心下一片混乱,只盼冲虚所言非实,但内心深处,
却知他每句话说的都是实情,忽然又想:“是了,原来林远图
前辈本是和尚,因此他向阳巷老宅之中,有一佛堂,而那剑
谱,又是写在袈裟上。猜想起来,他在华山与岳肃、蔡子峰
两位前辈探讨葵花宝典,一字一句,记在心里,当时他尚是
禅师,到得晚上,便笔录在袈裟之上,以免遗忘。”
冲虚道:“时至今日,这部《葵花宝典》上所载的武学秘
奥,魔教手中有一些,令师岳先生手上有一些。你林师弟既
拜入华山派门下,左冷禅便千方百计的来找岳先生麻烦,用
意显然有二:一是想杀了岳先生,便于他归并五岳剑派:其
二自然是劫夺《辟邪剑谱》了。”
令狐冲连连点头,说道:“道长推想甚是。那宝典原书是
在莆田少林寺,左冷禅可知道吗?倘若他得知此事,只怕更
要去滋扰莆田少林寺。”
方证微笑道:“莆田少林寺中的《葵花宝典》早已毁了。
那倒不足为虑。”令狐冲奇道:“毁了?”方证道:“红叶禅师
临圆寂之时,召集门人弟子,说明这部宝典的前因后果,便
即投入炉中火化,说道:“这部武学秘笈精微奥妙,但其中许
多关键之处,当年的撰作人并未能妥为参通解透,留下的难
题太多,尤其是第一关难过,不但难过,简直是不能过、不
可过,流传后世,实非武林之福。’他有遗书写给嵩山本寺方
丈,也说及了此事。”
令狐冲叹道:“这位红叶禅师前辈见识非凡。倘若世上从
来就没有《葵花宝典》,这许许多多变故,也就不会发生。”他
心中想的是:“没有《葵花宝典》就没有辟邪剑法,师父就不
会安排将小师妹许配给林师弟,林师弟不会投入华山派门下,
就不会遇见小师妹。”但转念又想:“可是我令狐冲浮滑无行,
与旁门左道之士结交,又跟《葵花宝典》有甚么干系了?男
子汉大丈夫,自己种因,自己得果,不用怨天尤人。”
冲虚道:“下月十五,左冷禅召集五岳剑派齐集嵩山推举
掌门,令狐少侠有何高见?”令狐冲微笑道:“那有甚么推举
的?掌门之位,自然是非左冷禅莫属。”冲虚道:“令狐少侠
便不反对吗?”令狐冲道:“他嵩山、泰山、衡山、华山四派
早已商妥,我恒山派孤掌难鸣,纵然反对,也是枉然。”
冲虚摇头道:“不然!泰山、衡山、华山三派,慑于嵩山
派之威,不敢公然异议,容或有之,若说当真赞成并派,却
为事理之所必无。”
方证道:“以老衲之见,少侠一上来该当反对五派合并,
理正辞严,他嵩山派未必说得人心尽服。倘若五派合并之议
终于成了定局,那么掌门人一席,便当以武功决定。少侠如
全力施为,剑法上当可胜得过左冷禅,索性便将这掌门人之
位抢在手中。”
令狐冲大吃一惊,道:“我……我……那怎么成?万万不
能!”
冲虚道:“方丈大师和老道商议良久,均觉老弟是直性子
人,随随便便,无可无不可,又跟魔教左道之士结交,你倘
若做了五岳派的掌门人,老实说,五岳派不免门规松弛,众
弟子行为放纵,未必是武林之福……”
令狐冲哈哈大笑,说道:“道长说得真是,要晚辈去管束
别人,那如何能够?上梁不正下梁歪,令狐冲自己,便是个
好酒贪杯的无行浪子。”
冲虚道:“浮滑无行,为害不大,好酒贪杯更于人无损,
野心勃勃,可害得人多了。老弟如做了五岳派掌门,第一,不
会欺压五岳剑派的前辈耆宿与门人弟子;第二,不会大动干
戈,想去灭了魔教,不会来吞并我们少林、武当;第三,大
概吞并峨嵋、昆仑诸派的兴致,老弟也不会太高。”方证微笑
道:“冲虚道兄和老衲如此打算,虽说是为江湖同道造福,一
半也是自私自利。”冲虚道:“打开天窗说亮话,老和尚、老
道士来到恒山,一来是为老弟捧场,二来是为正邪双方万千
同道请命。”方证合十道:“阿弥陀佛,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