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合集-第1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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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岸上船中一齐放起鞭炮。
袁紫衣知道鞭炮一完,大船便要开行,于是轻轻跃下马
来,抬起两片石子,往鞭炮上掷去。两串鞭炮都是长逾两丈,
石片掷到,登时从中断绝,嗤嗤声响,燃着的鞭炮堕入湘江,
立时熄灭了。
这一来,岸上船中,人人耸动。鞭炮断灭,那是最大的
不祥之兆。众人瞧得清楚,鞭炮是这黄衫少女用石片打断。六
七名大汉立即奔近身去,将她团团围住,大声喝道:“你是谁?”
“谁派你来捣乱混闹?”“打断鞭炮,是什么意思?”“当真是吃
了豹子胆、老虎心,竟敢来惹九龙派的易老师。”若非见她只
是孤身的美貌少女,早就老拳齐挥,一拥而上了。
袁紫衣深知韦陀门与八仙剑的武功底细,出手时成竹在
胸,并不畏惧,这九龙派却不知是什么来历,眼见众人声势
汹汹,只得微笑道:“我用石子打水上的雀儿,不料失手打断
了炮仗,实在过意不去。”
众人听她语声清脆,一口外路口音,大家又七嘴八舌地
道:“失手打断一串,也还罢了,岂有两串一齐打断之理?”
“你叫什么名字?”“到易家湾来干么?”“今日是黄道吉日,给
你这么一混闹,唉,易老师可有多不痛快!”
袁紫衣笑道:“两串炮仗有什么稀罕?再去买过两串来放
放也就是了。”说着从怀中取出一锭黄金,约莫有二两来重,
托在掌中,这锭金子便是买一千串鞭炮也已足够。众人面面
相觑,均觉这少女十分古怪,无人伸手来接。
袁紫衣笑道:“各位都是九龙派的弟子吗?这位易老师是
贵派的掌门人,是不是?他要到北京去参与福大帅的天下掌
门人大会,是不是?”她问一句,众人便点一点头。袁紫衣摇
头道:“炮仗熄灭,那是大大的不祥。易老师还是趁早别去,
在家安居纳福的好。”
人群中一个汉子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袁紫衣神色郑
重,说道:“我瞧易老师气色不正,印堂上深透黑雾,杀纹直
冲眉梢。若是到了京师,不但九龙派威名堕地,易老师还有
杀身之祸。”众人一听,不由得相顾变色。有的在地上直吐口
水,有的高声怒骂,也有的窃窃私议,只怕这女子会看相,这
话说不定还真有几分道理。
众人站立之处与大船船头相去不远,她又语音清亮,每
一句话都传入了那易老师耳中。他细细打量袁紫衣,见她身
材苗条,体态婀娜,似乎并不会武,但适才用石片打断鞭炮,
出手巧妙,劲道不弱,又见她所乘白马神骏英伟,实非常物,
料想此人定是有所为而来,于是拱手说道:“姑娘贵姓,请借
一步上船说话。”袁紫衣道:“我姓袁,还是易老师上岸来吧。”
当时湘人风俗,乘船远行,登船之后,船未开行而再回
头上岸,于此行极为不利。那易老师眉头微皱,沉吟不语。他
虽武功深厚,做到一派掌门,但生平对星相卜占、风水堪舆
等说极是崇信,眼见炮仗为这年轻女子打灭,又说什么杀身
之祸等等不祥言语,心想她越说越是难听,还不如置之不理,
于是对船家说道:“开船吧!”喃喃自语:“阴人不祥,待到了
省城,咱们再买福物,请神冲熬。”船家高声答应,有的拉起
铁锚,有的便拔篙子。
袁紫衣见他不理自己,竟要开船,大声叫道:“慢来慢来!
你若不听我劝告,不出百里便要桅断舟覆,全船人等尽数死
于非命。”易老师脸色更是阴沉,厉声道:“我瞧你年纪轻轻,
不来跟你一般见识。若再胡说八道,可莫怪我不再容情。”
袁紫衣一跃上船,微笑道:“我全是一片好意,易老师何
必动怒?请问易老师大名如何称呼,我再跟你拆一个字,对
你大有好处。”易老师哼了一声,道:“不须了!”袁紫衣道:
“好,易老师既不肯以尊号相示,我便拆一拆你这个姓。
‘易’字上面是个‘日’字,下面是个‘勿’字,‘勿日’便
是‘不日’,意思是命不久矣。易老师此行乘船,走的是水路,
‘易’字加‘一’加‘水’,便成为‘汤’,‘赴汤’蹈火,此
行大为凶险。舟为器皿之象,‘汤’下加‘皿’为‘盪’,所
谓‘盪然无存’,全船人等,性命难保。‘汤’字之上加
‘草’为‘荡’,古诗云:‘荡子行不归’,易老师这一次只怕
要死于异乡客地了。”
易老师听到此处,再也忍耐不住,伸手在桅杆上用力一
拍,砰的一声,一条粗大的桅杆不住摇晃,喝道:“你有完没
完?”
袁紫衣笑道:“易老师此行,百事须求吉利,那个‘完’
字,是万万说不得的。易老师,你到北京是去争雄图霸,不
是动拳脚,便要动刀枪。‘易’字加‘足’为‘踢’,加
‘刀’为‘剔’,因此你不但自己给人踢死,九龙派还给人剔
除。”
易老师越听越怒,但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也不由得暗自
心惊,强言道:“我单名一个‘吉’字,早便吉祥吉利了,你
还有何话说?”袁紫衣摇头道:“大凶大险。这个‘吉’字本
来甚好,但偏偏对易老师甚为不祥。‘易’者,换也,将吉祥
更换了去,那是什么?自然是不吉了。”易吉默然。
袁紫衣又道:“这‘吉’字拆将开来,是‘十一口’三字。
易老师啊,凡人只有一口,你却有十一口。多出来的十口是
什么口?那自然是伤口,是刀口了。由此观之,你此番上北
京去,命中注定要身中十刀,尸骨不归故乡。”
越是迷信之人,越是听不得不祥之言。易吉本来雍容宽
宏,面团团的一副富家翁气象,此时眉间突现煞气,斜目横
睨袁紫衣,冷笑道:“好,袁姑娘,多谢金玉良言。你是哪一
位老师门下?令尊是谁?”
袁紫衣笑道:“你也要给我算命拆字么?何必要查我的师
承来历?”易吉冷笑道:“瞧你年纪轻轻,咱们又素不相识,你
定是受人指使,来踢易某的盘子来着。姓易的大不与小斗,男
不与女争,你叫你背后那人出来,瞧瞧到底是谁身中十刀,尸
骨不归故乡。”他伸手指着她脸,大声道:“你背后那人是谁?”
袁紫衣笑道:“我背后的人么?”假装回头一看,不由得
一惊,只见岸边站着一人,穿一身粗布青衣,打扮作乡农模
样,正是胡斐,心想不知他何时到了此处,自己全神贯注的
给易吉拆字,竟没察觉。她不动声色,回过头来,笑道:“我
背后这人么?我瞧他是个看牛挑粪的乡下小子。”
易吉怒道:“你莫装胡羊。我说的是在背后给你撑腰、叫
你来捣鬼的那人,是男子汉大丈夫,何必藏头露尾,鬼鬼祟
祟?”他料定是仇家暗中指使袁紫衣前来混闹,好使自己出行
不利,此人必然熟知自己的性情忌讳,否则她何以尽说不吉
之言?
其实袁紫衣存心捣乱,见他越是怕听不吉利的说话,便
越是尽拣凶险灾祸来说,当下正色道:“易老师,常言道良药
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我这番逆耳忠言,听不听也
由得你。至于九龙派嘛,你若不去,由小女子代你去便了。”
当袁紫衣跃上船头不久,胡斐即已跟踪而至。那日他在
河里洗澡时衣服被夺,赤身露体的不便出来,好在为时已晚,
不久天便黑了,这才到乡农家去偷了一身衣服。他最关怀的
是那本家传拳经刀谱。这刀谱放在贴肉衣服袋中,竟给她连
衣带书,一起取了去,心想这女子先偷我包袱,又取我衣服,
定是为了这本刀谱,心中十分忧急,一路疾赶。当日便追上
了她,但见她勒马缓缓而行,却又不是偷了刀谱便即远走高
飞的模样。他越想越疑,无法推测这女子真意何在,心想若
是动手强抢,未必能够得手,于是暗暗在后窥伺,要瞧她有
何动静,另有何人接应。但跟了数日,始终不见有何异状。这
日在易家湾湘江之畔,却见她向易吉起衅,竟是又要抢夺掌
门人的模样。
胡斐暗暗称奇:“这位姑娘竟是有一味掌门人癖。她遇到
了掌门人便抢,为的是在江湖上树信立威呢,还是另有深意?
看来两人说僵了便要动手,且让他们鹬蚌相争,我便来个渔
翁得利,设法夺回刀谱。此时牵她白马,易如反掌,但好曲
子不唱第二遍,重施故技,未免显得我小泥鳅胡斐太也笨蛋。”
于是慢慢走近船头,等候机会抢夺她背上包袱。
只见易吉一张红堂堂的脸膛由红转紫,嘶哑着嗓子说道:
“姑娘这么说,那是骂易某无能,不配作九龙派的掌门人?”袁
紫衣微笑道:“那也不是。易老师既然此行不利,性命可不是
闹着玩的,不如把九龙派的掌门人让与我吧。小女子一片好
心,纯系为你着想……”
她话未说完,突见船舱中钻出两条汉子,手中各持一条
九节软鞭。一个中年大汉道:“这女子疯疯癫癫,师父不必理
她。待弟子赶她上岸,莫误了开船的吉时。”说着左手伸出,
便去推袁紫衣的肩头。袁紫衣伸指在他手臂上轻轻一弹,说
道:“吉时早已误了!”那汉子登觉臂弯中一麻,手掌没碰到
她肩头,上臂便已软软的垂了下来。另一个汉子喝道:“大师
哥,动家伙吧!”
两人齐声呼哨,呛啷啷一阵响亮,两条九节软鞭同时向
袁紫衣膝头打去。他们不想伤她性命,是以软鞭所指之处并
非要害。
袁紫衣见两人都使九节鞭,心念一动:“是了,他们叫做
九龙派,大概最擅长的便是九节鞭。”她与易吉东拉西扯,一
来是要他心烦意乱,二来是想探听他的武功家数,这时见双
鞭击到,心中大喜:“好啊,你们遇上使软鞭的老祖宗啦。”双
手伸出,快速无伦的抓住两根软鞭鞭头,相互一缠,打成结
形,身子毫不移动,微笑着站在当地。
两名汉子尚未察觉,见鞭头并未打到她身上,反而双鞭
互缠,各自用力一扯,这一来正中了袁紫衣之计,双鞭鞭头
本来松松搭着,一扯之下,登成死结。两人惊得呆了,又是
用力一扯。师兄弟俩膂力相当,谁也扯不动谁,两条软鞭却
缠得更加紧了。
易吉喝道:“莽撞之徒,快退开了。”双手抓住长袍衣襟,
向外一抖,喀喇喇一阵响,袍子上七个软和一齐拉脱,左手
反到身后一扯,长袍登时除了下来,露出袍内的劲装结束。这
一手干净利落,威风十足。岸上站着的大都是他的弟子亲友,
也有不少闲人,登时齐声喝了个大彩。
袁紫衣摇头道:“口采不好。这一手‘脱袍让位’,脱袍
不打紧,让位嘛,却是注定把掌门人之位让给我啦。”易吉心
中一凛,果觉这一手也是不祥之兆,右手伸到腰间,轻轻一
抖,手中已多了一条晶光闪亮的九节鞭。
这一抖寂然无声,钢鞭的九节互相竟无半点碰撞。袁紫
衣暗叫:“啊哟,不好!这手功夫我可不会,今日只怕要糟!”
只见他这条鞭子每一节均有鸡蛋粗细,他身材又极魁梧,便
如船头上立了一座铁塔,拿着这条大鞭,当真是威风凛凛。
这时船家已收起了铁锚,船身在江中摇晃不定。易吉手
臂一抖,九节鞭飞出去卷住了船头铁锚,跟着一挥,扑通声
响,水花四溅,铁锚又已落入江中,船身登时稳住。这一手
若非臂上有六七百斤膂力,焉能如此挥洒自如?眼见他这条
九节鞭并有软鞭与钢鞭之长,内外兼修,非同小可。
袁紫衣心想:“他膂力强大,挥鞭无声。此人只可智取,
不能力敌。”见他身材魁梧,年纪又大,想来功力虽深,手脚
就未必灵便,于是心生一计,说道:“易老师,我是女子,如
在船头跟你相斗,不论胜负,都于你此行不利。咱们总得另
觅一个地方较量才是。”易吉心觉此言有理,可是又不愿上岸。
袁紫衣又道:“易老师,咱们话得说在前头,若是我胜了
你,你这九龙派掌门人之位,自得拱手相让,不知你门下的
弟子们服是不服?”易吉气得紫脸泛白,喝道:“不服也得服。
但若你输了呢?”袁紫衣娇笑道:“我跟你磕头,叫你作干爹,
请你多疼我这干女儿啊。”说着倏地跃起,右足在桅索上一撑,
左足已踏上了帆底的横杆,腰中银丝鞭挥出,向上一抖,卷
住了桅杆,手上使劲,带动身子向上跃高。
她左臂刚抱住桅杆,右手又挥出银丝鞭再向上一卷,最
后一招“一鹤冲天”,身子已高过桅杆,轻轻巧巧地落将下来,
站在帆顶。这几下轻灵之极,码头上旁观的闲人无不喝彩。九
龙派的弟子中却有人叫了起来:“喂,玩这手有什么意思?有
种的便下来,领教领教易老师威震三湘的九龙鞭功夫。”袁紫
衣大声道:“在上边比武,大伙儿都瞧得清楚些。”
易吉哼了一声,将九龙鞭在腰间一盘,左手抓住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