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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4章

金庸合集-第13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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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复居然将这么一个大秘密向自己吐露,足见其意甚诚,寻
思:“他要兴复燕国,势必同时与大宋、大辽为敌。我大理小

国寡民,自保尚嫌不足,如何可向大国启衅?何况我初为国
君,人心未定,更不可擅兴战祸。也罢,此刻我假意答允,到
那时将他除去便是,岂不知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便道:
“大理国小民贫,一万兵员仓猝难以毕集,五千之数,自当供
足下驱使。但愿大功告成,大燕、大理永为兄弟婚姻之国。”
慕容复深深下拜,垂涕说道:“慕容复若得恢复祖宗基业,
世世代代为大理屏藩,决不敢忘了陛下的大恩大德。”
段延庆听他居然改口称自己为“陛下”,不禁大喜,又听
他说到后来,语带呜咽,是实感极而泣,忙伸手扶起,说道:
“公子不须多礼。不知段誉那小子却在何处?”
慕容复尚未回答,王夫人抢上两步,问道:“段正淳那厮,
却又在何处?”慕容复道:“陛下,请你带同随从,到我舅母
寓所暂歇。段誉已然缚定,当即奉上。”
段延庆喜道:“如此甚好。”突然之间,一阵尖啸声从他
腹中发出。
王夫人一惊,只听得远处蹄声隐隐,车声隆隆,几辆骡
车向这边驰来。过不多时,便见四人乘着马,押着三辆大车
自大道上奔至。王夫人身形一晃,便即抢了上去,心中只道
段正淳必在车中,再也忍耐不住,掠过两匹马,伸手去揭第
一辆大车的车帷。
突然之间,眼前多了一个阔嘴细眼、大耳秃顶的人头。那
人头嘶声喝道:“干甚么?”王夫人大吃一惊,纵身跃开,这
才看清,这丑脸人手拿鞭子,却是赶车的车夫。
段延庆道:“三弟,这位是王夫人,咱们同到她庄上歇歇。
车中那些客人,也都带了进去罢!”那车夫正是南海鳄神。

大车的车帷揭开,颤巍巍的走下一人。
王夫人见这人容色憔悴,穿着一件满是皱纹的绸袍,正
是她无日不思的段郎。她胸口一酸,眼泪夺眶而出,抢上前
去,叫道:“段……段……你……你好!”
段正淳听到声音,心下已是大惊,回过头来见到王夫人,
更是脸色大变。他在各处欠下不少风流债,众债主之中,以
王夫人最是难缠。秦红棉、阮星竹等人不过要他陪伴在侧,便
已心满意足,这王夫人却死皮赖活、出拳动刀,定要逼他去
杀了元配刀白凤,再娶她为妻。这件事段正淳如何能允?闹
得不可开交之时,只好来个不告而别,溜之大吉,万没想到
自己正当处境最是窘迫之际,偏偏又遇上了她。
段正淳虽然用情不专,但对每一个情人却也都真诚相待,
一凛之下,立时便为王夫人着想,叫道:“阿萝,快走!这青
袍老者是个大恶人,别落在他手中。”身子微侧,挡在王夫人
与段延庆之间,连声催促:“快走!快走!”其实他早被段延
庆点了重穴,举步也已艰难之极,哪里还有甚么力量来保护
王夫人?
这声“阿萝”一叫,而关怀爱护之情确又出于至诚,王
夫人满腔怨愤,霎时之间化为万缕柔情,只是在段延庆与甥
儿跟前,无论如何不能流露,当下冷哼一声,说道:“泥菩萨
过江,自身难保。他是大恶人,难道你是大好人么?”转面向
段延庆道:“殿下,请!”
段延庆素知段正淳的性子,此刻见到他的举动神色,显
是对王夫人有爱无恨,而王夫人对他即使有所怨怼,也多半
是情多于仇,寻思:“这二人之间关系大非寻常,可别上了他

们的当。”他艺高人胆大,却也丝毫不惧,凛然走进了屋中。
那是王夫人特地为了擒拿段正淳而购置的一座庄子,建
构着实不小,进庄门后便是一座大院子,种满了茶花,月光
下花影婆娑,甚为雅洁。
段正淳见了茶花布置的情状,宛然便是当年和王夫人在
姑苏双宿双飞的花园一模一样,胸口一酸,低声道:“原来……
原来是你的住所。”王夫人冷笑道:“你认出来了么?”段正淳
低声道:“认了出来了。我恨不得当年便和你双双终老于姑苏
曼陀山庄……”
南海鳄神和云中鹤将后面二辆大车中的俘虏也都引了进
来。一辆车中是刀白凤、钟夫人甘宝宝、秦红棉、阮星竹四
个女子,另一辆中是范骅等三个大理臣工和崔百泉、过彦之
两个客卿。九人也均被段延庆点了重穴。
原来段正淳派遣巴天石和朱丹臣护送段誉赴西夏求亲,
不久便接到保定帝御使送来的谕旨,命他克日回归大理,登
基接位,保定帝自己要赴天龙寺出家。大理国皇室崇信佛法,
历代君主到晚年避位为僧者甚众,是以段正淳奉到谕旨之时
虽心中伤感,却不以为奇,当即携同秦红棉、阮星竹缓缓南
归,想将二女在大理城中秘为安置,不令王妃刀白凤知晓。岂
知刀白凤和甘宝宝竟先后赶到。跟着得到灵鹫宫诸女传警,说
道有厉害对头沿路布置陷阱,请段正淳加意提防。段正淳和
范骅等人一商议,均想所谓“厉害对头”,必是段延庆无疑,
此人当真难斗,避之则吉,当即改道向东。他哪知这讯息是
阿碧自王夫人的使婢处得来,阿碧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陷
阱确然是有的,王夫人却并无加害段正淳之意。

段正淳这一改道,王夫人所预伏的种种布置,便都应在
段誉身上,而段正淳反撞在段延庆手中。凤凰驿边红沙滩一
战,段正淳全军覆没,古笃诚被南海鳄神打入江中,尸骨无
存,其余各人都给段延庆点了穴道,擒之南来。
慕容复命邓百川等四人在屋外守望,自己俨然以主人自
居,呼婢喝仆,款待客人。
王夫人目不转瞬的凝视刀白凤、甘宝宝、秦红棉、阮星
竹等四个女子,只觉每人各有各的妩媚,各有各的俏丽,虽
不自惭形秽,但若以“骚狐狸”、“贱女人”相称,心中也觉
不妥,一股“我见犹怜,何况老奴”之意,不禁油然而生。
段誉在隔室听到父亲和母亲同时到来,却又俱落在大对
头之手,不由得又是喜欢,又是担忧。只听段延庆道:“王夫
人,待我大事一了,这段正淳自当交于你手,任凭处置便是。
段誉那小子却又在何处?”
王夫人击掌三下,两名侍婢走到门口,躬身候命。王夫
人道:“带那段小子来!”
段延庆坐在椅上,左手搭在段正淳右肩。他对段誉的六
脉神剑大是忌惮,既怕王夫人和慕容复使诡,要段誉出来对
付他,又怕就算王夫人和慕容复确具诚意,但段誉如此武功,
足须脱困而出,那就不可复制,是以他手按段正淳之肩,叫
段誉为了顾念父亲,不敢猖獗。
只听得脚步声响,四名侍婢横抬着段誉身子,走进堂来。
他双手双脚都以牛筋捆绑,口中塞了麻核,眼睛以黑布蒙住,
旁人瞧来,也不知他是死是活。
镇南王妃刀白凤失声叫道:“誉儿!”便要扑将过去抢夺。

王夫人伸手在她肩头一推,喝道:“给我好好坐着!”刀白凤
被点重穴后,力气全失,给她一推之下,立即跌回椅中,再
也无法动弹。
王夫人道:“这小子是给我使蒙药蒙住的,他没死,知觉
却没恢复。延庆太子,你不妨验明正身,可没拿错人罢?”段
延庆点了点头,道:“没错。”王夫人只知她这群醉人蜂毒刺
上的药力厉害,却不知段誉服食莽牯朱蛤后,一时昏迷,不
多时便即回复知觉,只是身处绁缧之下,和神智昏迷的情状
亦无多大分别而已。
段正淳苦笑道:“阿萝,你拿了我誉儿干甚么?他又没得
罪你。”
王夫人哼了一声不答,她不愿在人前流露对段正淳的依
恋之情,却也不忍恶言相报。
慕容复生怕王夫人旧情重炽,坏了他大事,便道:“怎么
没得罪我舅母?他……他勾引我表妹语嫣,玷污了她的清白,
舅母,这小子死有余辜,也不用等他醒转……”一番话未说
完,段正淳和王夫人同声惊呼:“甚么?他……他和……”
段正淳脸色惨白,转向王夫人,低声问道:“是个女孩,
叫做语嫣?”
王夫人的脾气本来暴躁已极,此番忍耐了这么久,已是
生平从所未有之事,这时实在无法再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叫道:“都是你这没良心的薄幸汉子,害了我不算,还害了你
的亲生女儿。语嫣,语嫣……她……她可是你的亲骨肉。”转
过身来,伸足便向段誉身上乱踢,骂道:“你这禽兽不如的色
鬼,丧失天良的浪子,连自己亲妹子也不放过,我……我恨

不得将你这禽兽千刀万剐,斩成肉酱。”
她这么又踢又叫,堂上众人无不骇异。刀白凤、秦红棉、
甘宝宝、阮星竹四个女子深知段正淳的性子,立时了然,知
道他和王夫人结下私情,生了个女儿叫做甚么“语嫣”的,哪
知段誉却和她有了私情。秦红棉立时想到自己女儿木婉清,甘
宝宝想到了自己女儿钟灵,都是又感尴尬,又觉羞惭。其余
段延庆、慕容复等稍一思索,也都心下雪亮。
秦红棉叫道:“你这贱婢!那日我和我女儿到姑苏来杀你,
却给你这狐狸精躲过了,尽派些虾兵蟹将来跟我们纠缠。只
恨当日没杀了你,你又来踢人干甚么?”
王夫人全不理睬,只是乱踢段誉。
南海鳄神眼见地下躺着的正是师父,当下伸手在王夫人
肩头一推,喝道:“喂,他是我的师父。你踢我师父,等于是
踢我。你骂我师父是禽兽,岂不是我也成了禽兽?你这泼妇,
我喀喇一声,扭断了你雪白粉嫩的脖子。”
段延庆道:“岳老三,不得对王夫人无礼!这个姓段的小
子是个无耻之徒,花言巧语,骗得你叫他师父,今日正好将
之除去,免得你在江湖上没面目见人。”
南海鳄神道:“他是我师父,那是货真价实之事,又不是
骗我的,怎么可以伤他?”说着便伸手去解段誉的捆缚。段延
庆道:“老三,你听我说,快取鳄嘴剪出来,将这小子的头剪
去了。”南海鳄神连连摇头,说道:“不成!老大,今日岳老
三可不听你的话了,我非救师父不可。”说着用力一扯,登时
将绑缚段誉的牛筋扯断了一根。
段延庆大吃一惊,心想段誉倘若脱缚,他这六脉神剑使

将出来,又有谁能够抵挡得住,别说大事不成,自己且有性
命之忧,情急之下,呼的一杖刺出,直指南海鳄神的后背,内
力到处,钢杖贯胸而出。
南海鳄神只觉后背和前胸一阵剧痛,一根钢杖已从胸口
突了出来。他一时愕然难明,回过头后瞧着段延庆,眼光中
满是疑问之色,不懂何以段老大竟会向自己忽施杀手。段延
庆一来生性凶悍,既是“四大恶人”之首,自然出手毒辣;二
来对段誉的六脉神剑忌惮异常,深恐南海鳄神解脱了他的束
缚,是以虽无杀南海鳄神之心,还是一杖刺中了他的要害。段
延庆见到他的眼色,心头霎时间闪过一阵悔意,一阵歉仄,但
这自咎之情一晃即泯,右手一抖,将钢杖从他身中抽出,喝
道:“老四,将他去葬了。这是不听老大之言的榜样。”
南海鳄神大叫一声,倒在地下,胸背两处伤口中鲜血泉
涌,一双眼珠睁得圆圆地,当真是死不瞑目。云中鹤抓住他
尸身,拖了出去。他与南海鳄神虽然同列“四大恶人”,但两
人素来不睦,南海鳄神曾几次三番阻他好事,只因武功不及,
被迫忍让,这时见南海鳄神为老大所杀,心下大快。
众人均知南海鳄神是段延庆的死党,但一言不合,便即
取了他性命,凶残狠辣,当真是世所罕见,眼看到这般情状,
无不惴惴。
段誉觉到南海鳄神伤口中的热血流在自己脸上、颈中,想
起做了他这么多时的师父,从来没给过他甚么好处,他却数
次来相救自己,今日更为己丧命,心下甚是伤痛。
段延庆冷笑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提起钢杖,便
向段誉胸口戳了下去。

忽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天龙寺外,菩提树下,化
子邋遢,观音长发!”
段延庆听到“天龙寺外”四字时,钢杖凝在半空不动,待
听完这四句话,那钢杖竟不住颤动,慢慢缩了回来。他一回
头,与刀白凤的目光相对,只见她眼色中似有千言万语欲待
吐露。段延庆心头大震,颤声道:“观……观世音菩萨……”
刀白凤点了点头,低声道:“你……你可知这孩子是谁?”
段延庆脑子中一阵晕眩,瞧出来一片模糊,似乎是回到
了二十多年前的一个月圆之夜。
那一天他终于从东海赶回大理,来到天龙寺外。
段延庆在湖广道上遇到强仇围攻,虽然尽歼诸敌,自己
却也身受重伤,双腿折断,面目毁损,喉头被敌人横砍一刀,
声音也发不出了。他简直已不像一个人,全身污秽恶臭,伤
口中都是蛆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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