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合集-第11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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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劳,着实了不起。咱们就将功折罪,爹,你别生气罢。”紫
袍人哼了一声,道:“就算我不揍你,你伯父也饶你不过。”双
腿一挟,白马行走如飞,向玉虚散人奔去。
木婉清见那队骑兵身披锦衣,甲胄鲜明,兵器擦得闪闪
生光,前面二十人手执仪仗,一面朱漆牌上写着“大理镇南
王段”六字,另一面虎头牌上写着“保国大将军段”六字。她
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儿,见了这等威仪排场,心下也不
禁肃然,问段誉道:“喂,这镇南王,保国大将军,就是你爹
爹么?”
段誉笑着点头,低声道:“那就是你公公了。”
木婉清勒马呆立,霎时间心中一片茫然。她呆了半晌,纵
马又向段誉身边驰去。大道上前后左右都是人,她心中突然
只觉说不出的孤寂,须得靠近段誉,才稍觉平安。
镇南王在玉虚散人马前丈余处勒定了马,两人你望我一
眼,我望你一眼,谁都不开口。段誉道:“妈,爹爹亲自来接
你啦。”玉虚散人道:“你去跟伯母说,我到她那里住几天,打
退了敌人之后,我便回玉虚观去。”镇南王陪笑道:“夫人,你
的气还没消么?咱们回家之后,我慢慢跟你陪礼。”玉虚散人
沉着脸道:“我不回家,我要进宫去。”
段誉道:“很好,咱们先进宫去,拜见了伯父、伯母再说。
妈,这次儿子溜到外面去玩,伯父一定生气,爹爹多半是不
肯给我说情的了。还是你帮儿子去说几句好话罢。”玉虚散人
道:“你越大越不成话了,须得让伯父重重打一顿板子才成。”
段誉笑道:“打在儿身上,痛在娘心里,还是别打的好。”玉
虚散人给他逗得一笑,道:“呸!打得越重越好,我才不可怜
呢。”
镇南王和玉虚散人之间本来甚是尴尬,给段誉这么插科
打诨,玉虚散人开颜一笑,僵局便打开了。段誉道:“爹,你
的马好,怎地不让给妈骑?”玉虚散人说道:“我不骑!”向前
直驰而去。
段誉纵马追上,挽住母亲坐骑的辔头。镇南王已下了马,
牵过自己的马去。段誉嘻嘻直笑,抱起母亲,放在父亲的白
马鞍上,笑道:“妈,你这么一位绝世无双的美人儿,骑了这
匹白马,更加好看了。可不真是观世音菩萨下凡吗?”玉虚散
人笑道:“你那木姑娘才是绝世无双的美人儿,你取笑妈这老
太婆么?”
镇南王转头向木婉清看去。段誉道:“她……她是木姑娘,
是儿子结交的……结交的好朋友。”镇南王见了儿子神色,已
知其意,见木婉清容颜秀丽,暗暗喝彩:“誉儿眼光倒是不错。”
见木婉清眼光中野气甚浓,也不过来拜见,心道:“原来是个
不知礼数的乡下女孩儿。”心中记挂着高昇泰的伤势,快步走
到他身边,说道:“泰弟,你内伤怎样?”伸指搭他腕脉。高
昇泰道:“我督脉上受了些伤,并不碍事,你……你不用损耗
功力……”一言未毕,镇南王已伸出右手食指,在他后颈中
点了三指,右掌按住他腰间。
镇南王头顶冒出丝丝白气,过了一盏茶时分,才放开左
掌。高昇泰道:“淳哥,大敌当前,你何苦在这时候为我耗损
内力?”镇南王笑道:“你内伤不轻,早治一刻好一刻。待得
见了大哥,他就不让我动手,自己要出指了。”
木婉清见高昇泰本来脸色白得怕人,但只这片刻之间,双
颊便有了红晕,心道:“原来段郎的爹爹内功深厚之极,怎地
段郎他……他却又全然不会武功?”
褚万里牵过一匹马来,服侍镇南王上马。镇南王和高昇
泰并骑徐行,低声询问敌情。段誉与母亲有说有笑,在铁甲
卫士前后拥卫之下向大理城驰去,却不免将木婉清冷落了。
黄昏时分,一行人进了大理城南门。“镇南”、“保国”两
面大旗所到之处,众百姓大声欢呼:“镇南王爷千岁!”“大将
军千岁!”镇南王挥手作答。
木婉清见大理城内人烟稠密,大街上青石平铺,市肆繁
华。过得几条街道,眼前笔直一条大石路,大路尽头耸立着
无数黄瓦宫殿,夕阳照在琉璃瓦上,金碧辉煌,令人目为之
眩。一行人来到一座牌坊之前,一齐下马。木婉清见牌坊上
写着四个大金字“圣道广慈”,心想:“这定是大理国的皇宫
了。段郎的伯父竟住在皇宫之中,想必位居高官,也是个甚
么王爷、大将军之流。”
一行人走过牌坊,木婉清见宫门上的匾额写着“圣慈
宫”三个金字。一个太监快步走将出来,说道:“启禀王爷:
皇上与娘娘在王爷府中相候,请王爷、王妃回镇南王府见驾。”
镇南王道:“是了!”段誉笑道:“妙极,妙极!”玉虚散人横
他一眼,嗔道:“妙甚么?我在皇宫中等候娘娘便是。”那太
监道:“娘娘吩咐,务请王妃即时朝见,娘娘有要紧事和王妃
商量。”玉虚散人低声道:“有甚么要紧事了?诡计多端。”段
誉知道这是皇后故意安排,料到他母亲不肯回自己王府,是
以先到镇南王府去相候,实是撮合他父母和好的一番美意,心
下甚喜。
一行人出牌坊后上马,折而向东,行了约莫两里路,来
到一座大府第前。府门前两面大旗,旗上分别绣的是“镇
南”、“保国”两字,府额上写的是“镇南王府”。门口站满了
亲兵卫士,躬身行礼,恭迎王爷、王妃回府。
镇南王首先进了府门,玉虚散人踏上第一级石阶,忽然
停步,眼眶一红,怔怔的掉下泪来。段誉半拉半推,将母亲
拥进了大门,说道:“爹,儿子请得母亲回来,立下大功,爹
爹有甚么奖赏?”镇南王心中喜欢,道:“你向娘讨赏,娘说
赏甚么,我便照赏。”玉虚散人破涕为笑,道:“我说赏你一
顿板子。”段誉伸了伸舌头。
高昇泰等到了大厅上,分站两旁,镇南王道:“泰弟,你
身上有伤,快坐下。”段誉向木婉清道:“你在此稍坐片刻,我
见过皇上、皇后,便来陪你。”木婉清实是不愿他离去,但也
无法阻止,只得委委曲曲的点了点头,径在首座第一张椅上
坐了下来。其余诸人一直站着,直等镇南王夫妇和段誉进了
内堂,高昇泰这才坐下,但褚万里、古笃诚、朱丹臣等人却
仍垂手站立。
木婉清也不理会,放眼看那大厅,只见正中一块横匾,写
着“邦国柱石”四个大字,下首署着“丁卯御笔”四个小字,
楹柱中堂悬满了字画,一时也看不了这许多,何况好多字根
本不识。侍仆送上清茶,恭恭敬敬的举盘过顶。木婉清心想:
“这些人古怪真多。”又见只有她自己与高昇泰两人有茶。朱
丹臣等一干人迎敌之时威风八面,到了镇南王府,却恭谨肃
立,大气也不敢透一口,哪里像甚么身负上乘武功的英雄好
汉?
过得半个时辰,木婉清等得不耐烦起来,大声叫道:“段
誉,段誉,干么还不出来?”
大厅上虽站满了人,但人人屏息凝气,只声不出,木婉
清突然大叫,谁都吓了一跳。高昇泰微笑道:“姑娘稍安毋躁,
小王爷这就出来。”木婉清奇道:“甚么小王爷?”高昇泰道:
“段公子是镇南王世子,那不是小王爷么?”木婉清自言自语:
“小王爷,小王爷!这书呆子像甚么王爷?”
只见内堂走出一名太监,说道:“皇上有旨:着善阐侯、
木婉清进见。”高昇泰见那太监出来,早已恭恭敬敬的站立。
木婉清却仍大刺刺的坐着,听那太监直呼己名,心中不喜,低
声道:“姑娘也不称一声,我的名字是你随便叫得的么?”高
昇泰道:“木姑娘,咱们去叩见皇上。”
木婉清虽是天不怕、地不怕,听说要去见皇帝,心头也
有些发毛,只得跟在高昇泰之后,穿长廊,过庭院,只觉走
不完的一间间屋子,终于来到一座花厅之外。
那太监报道:“善阐侯、木婉清朝见皇上、娘娘。”揭开
了帘子。
高昇泰向木婉清使个眼色,走进花厅,向正中坐着的一
男一女跪了下去。
木婉清却不下跪,见那男人长须黄袍,相貌清俊,问道:
“你就是皇帝么?”
这居中而坐的男子,正是大理国当今皇帝段正明,帝号
称为保定帝。大理国于五代后晋天福二年建国,比之赵匡胤
陈桥兵变、黄袍加身还早了廿三年。大理段氏其先为武威郡
人,始祖段俭魏,佐南诏大蒙国蒙氏为清平官,六传至段思
平,官运海节度使,丁酉年得国,称太祖神圣文武帝。十四
传而到段正明,已历一百五十余年。
是时北宋汴梁哲宗天子在位,年岁尚幼,太皇太后高氏
垂帘听政。这位太皇太后任用名臣,废除苛政,百姓康乐,华
夏绥安,实是中国历代第一位英明仁厚的女主,史称“女中
尧舜”。大理国僻处南疆,历代皇帝崇奉佛法,虽自建帝号,
对大宋一向忍让恭顺,从来不以兵戎相见。保定帝在位十一
年,改元三,曰保定、建安、天祐,其时正当天祐年间,四
境宁静,国泰民安。
保定帝见木婉清不向自己跪拜,开口便问自己是否皇帝,
不禁失笑,说道:“我便是皇帝了。你说大理城里好玩么?”木
婉清道:“我一进城便来见你了,还没玩过。”保定帝微笑道:
“明儿让誉儿带你到处走走,瞧瞧我们大理的风光。”木婉清
道:“很好,你陪我们一起去吗?”她此言一出,众人都忍不
住微笑。
保定帝回视坐在身旁的皇后,笑道:“皇后,这娃儿要咱
们陪她,你说陪不陪?”皇后微笑未答。木婉清向她打量了几
眼,道:“你是皇后娘娘吗?果然挺美丽的。”保定帝呵呵大
笑,说道:“誉儿,木姑娘天真诚朴,有趣得紧。”
木婉清问道:“你为甚么叫他誉儿?他常说的伯父,就是
你了,是不是?他这次私逃出外,很怕你生气,你别打他了,
好不好?”保定帝微笑道:“我本要重重打他五十记板子,既
是姑娘说情,那就饶过了。誉儿,你还不谢谢木姑娘。”
段誉见木婉清逗得皇上高兴,心下甚喜,知道伯父性子
随和,便向木婉清深深一揖,说道:“谢过木姑娘说情之德。”
木婉清还了一礼,低声道:“你伯父答允不打你,我就放心了,
谢倒是不用谢的。”转头又向保定帝道:“我只道皇帝总是个
很凶很可怕的人,哪知道你……你很好!”
保定帝除了幼年时曾得父皇、母后如此称赞之外,十余
年来人人见他恭敬畏惧,从未有人赞过他“你很好”三字,但
见木婉清犹如浑金璞玉,全然不通世故人情,对她更增三分
喜欢,向皇后道:“你有甚么东西赏她?”
皇后从左腕上褪下一只玉镯,递了过去,道:“赏了你罢。”
木婉清上前接过,戴上自己手腕,嫣然一笑,道:“谢谢
你啦。下次我也去找一件好看的东西送给你。”皇后微微一笑,
说道:“那我先谢谢你啦。”
忽听得西首数间屋外屋顶上阁的一声响,跟着邻室的屋
上又是阁的一响。
木婉清一惊,知有敌人来袭,那人来得好快。但听得飕
飕数声,几个人上了屋顶,褚万里的声音喝道:“阁下深夜来
到王府,意欲何为?”
一个嗓子嘶哑的粗声道:“我找徒儿来啦!快叫我乖徒儿
来见我。”正是南海鳄神。
木婉清吃惊更甚,虽知王府中戒备森严,卫士如云,镇
南王、高昇泰、玉虚散人,以及褚古傅朱诸人均武功高强,但
南海鳄神实在太也厉害,如再得叶二娘、云中鹤,以及那个
未曾露过面的“天下第一恶人”相助,四恶联手,倘要强掳
段誉,只怕也是不易阻挡。
只听褚万里喝道:“阁下高徒是谁?镇南王府之中,哪有
阁下的徒儿?快快退去!”
突然间嗤的一声响,半空中伸下一张大手,将厅门上悬
着的帘子撕为两半,人影一晃,南海鳄神已站在厅中。他豆
眼骨溜溜的一转,已见到段誉,哈哈大笑,叫道:“老四说得
不错,乖徒儿果然在此。快快求我收你为徒,跟我去学功夫。”
说着伸出鸡爪般的手来,抓向段誉肩头。
镇南王见他这一抓来势劲急,着实厉害,生怕他伤了爱
子,当即挥掌拍去。两人手掌相碰,砰的一声,均感内力受
震。南海鳄神心下暗惊,问道:“你是谁?我来带领我的徒儿,
关你甚么事?”镇南王微笑道:“在下段正淳。这孩子是我儿
子,几时拜你为师了?”
段誉笑道:“他硬要收我为徒,我说早已拜过师父了,可
是他偏偏不信。”
南海鳄神瞧瞧段誉,又瞧瞧镇南王段正淳,说道:“老的
武功倒很强,小的却是一点不会,我就不信你们是爷儿俩。段
正淳,咱们马马虎虎,就算他是你的儿子好了。可是你教武
功的法子不对,你儿子太过脓包。可惜,嘿嘿,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