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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1章

金庸合集-第11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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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誉道:“没有啊?没见到两个跟姊姊一样打扮的女子。”
心道:“穿了绿色斗篷冒充你们的,是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
我没照镜子,瞧不见自己;木姑娘是‘一个女子’,不是‘两
个女子’。”
那女子点点头,转头问司空玄道:“你在灵鹫宫属下,时
候不少了罢?”司空玄战战兢兢的道:“有……有八年啦。”那

女子道:“连我们姊姊也认不出,这么胡涂,还能给童姥她老
人家办甚么事?今年生死符的解药,不用指望了罢。”司空玄
脸如土色,跪倒在地,不住磕头,求道:“圣使开恩,圣使开
恩。”
段誉心想:“这山羊胡子倒还没死,难道木姑娘给他的假
解药管用,还是灵鹫宫给了他甚么灵丹妙药?那‘生死符的
解药’,却又是甚么东西?”
那女子对司空玄不加理睬,对辛双清道:“带了段相公下
去。四大恶人若来罗唣,叫他们上缥缈峰灵鹫宫来找我。擒
拿那两个冒牌小贱人的事,着落在你们无量洞头上。哼哼,好
大的胆子!还有,干光豪、葛光佩两个叛徒,务须抓回来杀
了。见到我那四位姊姊,说我叫她们径行回灵鹫宫,我不等
她们了。”她说一句,辛双清答应一句,眼光竟不敢和她相接。
那女子说罢,再也不向众人多瞧一眼,径自下峰,她属下八
名女子跟随在后。
司空玄一直跪在地下,见九女下峰,忙跃起身来奔到崖
边,叫道:“符圣使,请你上复童姥,司空玄对不起她老人家。”
奔向高崖的另一边,涌身向澜沧江中跳了下去。
众人齐声惊呼。神农帮帮众纷纷奔到崖边,但见浊浪滚
滚,汹涌而过,帮主早已不知去向,有的便捶胸哭出声来。
无量剑众人见司空玄落得如此下场,面面相觑,尽皆神
色黯然。
段誉心道:“这位司空玄帮主之死,跟我的干系可着实不
小。”心下甚是歉仄。
辛双清指着无量剑东宗的两名男弟子道:“你们照料着段

相公下去。”那两人一个叫郁光标,一个叫吴光胜,一齐躬身
答应。
段誉在郁吴二人携扶拖拉之下,好不辛苦的来到山脚,吁
了一口长气,向左子穆和辛双清拱手道:“多承相救下山,这
就别过。”眼望南海鳄神先前所指的那座高峰,心想:“要上
这座小峰,可比适才下峰加倍艰难,看来无量剑的人也不会
这么好心,又将我拉上峰去。为了相救木姑娘,那也只有拚
命了。”
不料辛双清道:“你不忙走,跟我一起去无量洞。”段誉
忙道:“不,不。在下有要事在身,不能奉陪。恕罪,恕罪。”
辛双清哼了一声,做个手势。郁吴两人各伸一臂,挽住了段
誉双臂,径自前行。段誉叫道:“喂,喂,辛掌门,左掌门,
我段誉可没得罪你们啊。刚才那位圣使姊姊吩咐你们带我下
山,现今山已下了,我也已谢过了你们,又待怎地?”
辛双清和左子穆均不理会。段誉在郁吴两人左右挟持之
下,抗拒不得,只有跟着他们来到无量洞。
郁吴两人带着他经过五进屋子,又穿过一座大花园,来
到三间小屋之前。吴光胜打开房门,郁光标在他背上重重一
推,推进门内,随即关上木门,只听得喀喇一声响,外面已
上了锁。
段誉大叫:“你们无量剑讲理不讲?这可不是把我当作了
犯人吗?无量剑又不是官府,怎能胡乱关人?”可是外面声息
阒然,任他大叫大嚷,没一人理会。
段誉叹了口长气,心想:“既来之,则安之。那也只有听
天由命了。”适才下峰行路,实已疲累万分,眼见房中有床有

桌,躺在床上放头便睡。
睡不多久,便有人送饭来,饭菜倒也不恶。段誉向送饭
的仆役道:“你去禀告左辛两位掌门,说我有话……”一句话
没说完,郁光标在门外粗声喝道:“姓段的,你给我安安静静
的,坐着也罢,躺着也罢,再要吵吵嚷嚷,莫怪我们不客气。
你再开口说一句话,我就打你一个耳括子。两句话,两个耳
光,三句三个。你会不会计数?”
段誉当即住口,心想:“这些粗人说得出,做得到。给木
姑娘打几个耳光,痛在脸上,甜在心里。给你老兄打上几掌,
滋味可大不相同。”吃了三大碗饭,倒在床上又睡,心想:
“木姑娘这会儿不知怎么样了?最好是她放毒箭射死了那南海
鳄神,脱身逃走,再来救我出去。唉,我怎地盼望她杀人?”
胡思乱想一会,便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次日清晨才醒,只见房中陈设简陋,窗上铁
条纵列,看来竟然便是无量剑关人的所在,只是空间宽敞,倒
无局促之感,心想第一件事,须得遵照神仙姊姊嘱咐,练她
的“北冥神功”,于是从怀中摸出卷轴,放在桌上,一想到画
中的裸像,一颗心便怦怦乱跳,面红耳赤,急忙正襟危坐,心
中默告:“神仙姊姊,我是遵你吩咐,修习神功,可不是想偷
看你的贵体,亵渎莫怪。”
缓缓展开,将第一图后的小字看了几遍。这等文字上的
功夫,在他自是犹如家常便饭一般,看一遍即已明白,第二
遍已然记住,读到第三遍后便有所会心。他不敢多看图中女
像,记住了像上的经脉和穴位,便照着卷轴中所记的法门练
了起来。

文中言道:本门内功,适与各家各派之内功逆其道而行,
是以凡曾修习内功之人,务须尽忘已学,专心修习新功,若
有丝毫混杂岔乱,则两功互冲,立时颠狂呕血,诸脉俱废,最
是凶险不过。文中反复致意,说的都是这个重大关节。段誉
从未练过内功,于这最艰难的一关竟可全然不加措意,倒也
方便。
只小半个时辰,便已依照图中所示,将“手太阴肺经”的
经脉穴道存想无误,只是身上内息全无,自也无法运息通行
经脉。跟着便练“任脉”,此脉起于肛门与下阴之间的“会阴
穴”,自曲骨、中极、关元、石门诸穴直通而上,经腹、胸、
喉,而至口中下齿缝间的“断基穴”。任脉穴位甚多,经脉走
势却是笔直一条,十分简易,段誉顷刻间便记住了诸穴的位
置名称,伸手在自己身上一个穴道、一个穴道的摸过去。此
脉仍是逆练,由龂基、承浆、廉泉、天突一路向下至会阴而
止。
图中言道:“手太阴肺经暨任脉,乃北冥神功根基,其中
拇指之少商穴、及两乳间之膻中穴,尤为要中之要,前者取,
后者贮。人有四海:胃者水谷之海,冲脉者十二经之海,膻
中者气之海,脑者髓之海是也。食水谷而贮于胃,婴儿生而
即能,不待练也。以少商取人内力而贮之于我气海,惟逍遥
派正宗北冥神功能之。人食水谷,不过一日,尽泄诸外。我
取人内力,则取一分,贮一分,不泄无尽,愈积愈厚,犹北
冥天池之巨浸,可浮千里之鲲。”
段誉掩卷凝思:“这门功夫纯系损人利己,将别人辛辛苦
苦练成的内力,取来积贮于自身,岂不是如同食人之血肉?又

如盘剥重利,搜刮旁人钱财而据为己有?我已答应了神仙姊
姊,不练是不成的了,但我此生决不取人内力。”
转念又想:“伯父常说,人生于世,不衣不食,无以为生,
而一粥一饭,半丝半缕,尽皆取之于人。取人之物,殆无可
免,端在如何报答。取之者寡而报之者厚,那就是了。取于
为富不仁之徒,用于贫困无依之辈,非但无愧于心,且是仁
人义士的慈悲善举,儒家佛家,其理一般。取民脂民膏以供
奉一己之穷奢极欲,是为残民以逞;以之兼善天下,普施于
众,则为万家生佛。是以不在取与不取,而在用之为善为恶。”
想明白了此节,倒也不觉修习这门功夫是如何不该了。
心下坦然之余,又想:“总而言之,我这一生要多做好事,
不做坏事。巨象可负千斤,蝼蚁仅曳一芥,力大则所做好事
亦大,做起坏事来也厉害。以南海鳄神的本领,若是专做好
事,岂非造福不浅?”想到这里,觉得就算拜了南海鳄神为师,
只要专扭坏人的脖子,似乎“这话倒也有理”。
卷轴中此外诸种经脉修习之法甚多,皆是取人内力的法
门,段誉虽然自语宽解,总觉习之有违本性,单是贪多务得,
便非好事,当下暂不理会。
卷到卷轴末端,又见到了“凌波微步”那四字,登时便
想起《洛神赋》中那些句子来:“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转
盼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
忘餐。”曹子建那些千古名句,在脑海中缓缓流过:“秾纤得
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连娟。丹唇外朗,皓
齿内鲜。明眸善睐,辅靥承权。瓌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

绰态,媚于语言……”想到神仙姊姊的姿容体态,“皎若太阳
升朝霞,灼若芙蓉出绿波”,但觉依她的吩咐行事,实是人生
至乐,当真百死不辞,万劫无悔,心想:“我先来练这‘凌波
微步’,此乃逃命之妙法,非害人之本领也,练之有百利而无
一害。”
卷轴上既绘明步法,又详注《易经》六十四卦的方位,他
熟习《易经》,学起来自不为难。但有时卷轴上步法甚怪,走
了上一步后,无法接到下一步,直至想到须得凭空转一个身,
这才极巧妙自然的接上了;有时则须跃前纵后、左窜右闪,方
合于卷上的步法。他书呆子的劲道一发,遇到难题便苦苦钻
研,一得悟解,乐趣之大,实是难以言宣,不禁觉得:“武学
之中,原来也有这般无穷乐趣。实不下于读书诵经。”
如此一日过去,卷上的步法已学得了两三成,晚饭过后,
再学了十几步,便即上床。迷迷糊糊中似睡似醒,脑子中来
来去去的不是少商、膻中、关元、中极诸穴道,便是同人、大
有、归妹、未济等易卦。
睡到中夜,猛听到江昂、江昂、江昂几下巨吼,登时惊
醒,过不多久,又听得江昂、江昂、江昂几下大吼,声音似
是牛吽,却又多了几分凄厉之意,不知是甚么猛兽。他知无
量山中颇多毒虫怪兽,听得吼声停歇,便也不以为意,着枕
又睡。
却听得隔室有人说道:“这‘莽牯朱蛤’已好久没出现了,
今晚忽然鸣叫,不知主何吉凶?”另一人道:“咱们东宗落到
这步田地,吉是吉不起来的,只要不凶到家,就已谢天谢地
了。”段誉知是那两名男弟子郁光标与吴光胜,料来他们睡在

隔壁,奉命监视,以防自己逃走。
只听那吴光胜道:“咱们无量剑归属了灵鹫宫,虽然从此
受制于人,不得自由,却也得了个大靠山,可说好坏参半。我
最气不过的,西宗明明不及我们东宗,干么那位符圣使却要
辛师叔作无量洞之主,咱们师父反须听她号令。”郁光标道:
“谁教灵鹫宫中自天山童姥以下个个都是女人哪?她们说天下
男子没一个靠得住。听说这位符圣使倒是好心,派辛师叔做
了咱们头儿,灵鹫宫对无量洞就会另眼相看。你瞧,符圣使
对神农帮司空玄何等辣手,对辛师叔的脸色就好得多。”吴光
胜道:“郁师哥,这个我可又不明白了。符圣使对隔壁那小子
怎地又客客气气?甚么‘段相公’、‘段相公’的,叫得好不
亲热。”
段誉听他们说到自己,更加凝神倾听。
郁光标笑道:“这几句话哪,咱们可只能在这里悄悄的说。
一个年轻姑娘,对一个小白脸客客气气,‘段相公’、‘段相
公’的叫……”他说到“段相公”三字时,压紧了嗓子,学
着那灵鹫宫姓符圣使的腔调,自行再添上几分娇声嗲气,
“……你猜是甚么意思?”吴光胜道:“难道符圣使瞧中了这小
白脸?”郁光标道:“小声些,别吵醒了小白脸。”接着笑道:
“我又不是符圣使肚里的圣蛔虫,又怎明白她老人家的圣意?
我猜辛师叔也是想到了这一着,因此叫咱们好好瞧着他,别
让他走了。”吴光胜道:“那可要关他到几时啊?”郁光标道:
“符圣使在山峰上说:‘辛双清,带了段相公下去,四大恶人
若来罗唣,叫他们上缥缈峰灵鹫宫找我。’……”这几句话又
是学着那绿衣女子的腔调,“……可是带了段相公下山怎么

样?她老人家不说,别人也就不敢问。要是符圣使有一天忽
然派人传下话来:‘辛双清,把段相公送上灵鹫宫来见我。’咱
们却已把这姓段的小白脸杀了,放了,岂不是糟天下之大糕?”
吴光胜道:“要是符圣使从此不提,咱们难道把这小白脸在这
里关上一辈子,以便随时恭候符圣使号令到来?”郁光标笑道:
“可不是吗?”
段誉心里一连串的只叫:“苦也!苦也!”心道:“这位姓
符的圣使姊姊尊称我一声‘段相公’,只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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