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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刘墉文集-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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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阶一阶的做法,至此已行不通,因为路陡得容不下那许多阶。于是只好做左一脚、右
一脚,交次出现的情况,仿佛在山壁上凿洞攀援,那洞不平行,而是交错的!

  前面沿途帮过大忙的路边铁索,也不够用了,必须一手拉索,一手攀岩。所幸那岩壁间
特别凿下了许多深层,恰恰容得手指。登山者必须运指如钩,才能保得平安。

  记得小时候去指南宫,见过一联:

                “且拾级直参紫府
                乍回头已隔红尘”

  此刻便改作

                “且攀摇直上天都
                莫回头了却尘缘”

  这后一句岂不妙绝!?当作二解:

  莫回头!否则失足坠下,便将了却今世的尘缘!
  莫回头人间世!且了却尘缘,直上天都吧!

          天都

  从天都回来的人,少有人真能说得出这黄山绝顶的景象。

  是因为行过天桥,已经筋疲力竭而无心赏景?

  是因为天都之为天都,如同极乐之为极乐,既己是至善至美之地,也便无喜无嗔、无贪
无念,但愿一片融融,不可说、不能说,无法说也不必说!?

  是因为天都峰总笼在一片迷雾之中,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连自己都看不清,更何
况山容岳貌了!?

  是因为天都峰已在黄山群峰之上,一览众山小,既没了比较。便如功业彪炳的盖世英
雄,或年行过百的人瑞,留下的不是自豪,而是孤独?

  在强劲山风的挟带下,云雾像白纱窗帘般。一层又一层地拉过,天都顶峰层叠的奇岩和
洞穴间,便上演一幕又一幕的史诗。

  这是历史的诗,用亿万年岁月,雕琢山河大地所成的交响诗,若这诗中有一夜天崩石
裂,那便是大地之钹;若有一天群石滚动,那就是大地之鼓。

  直到天地皆老,滚动的、崩裂的、飞扬的、升起的,都安静睡去,巧巧妙妙地,互让互
就地,摆出一种大家都能接受的姿势,成为天地间一完美的组合,便是这史诗的完成!

  所有的错误、悲尴、巧合与不巧合,在历史的眼里全是当然!

  不论人的史诗或山河的史诗,这都是不变的道理!

          情锁

                什么锁是这样的锁?
                什么情是这样的情?

  在黄山之颠,那风雨凛烈,终年霜雪的天都峰,竟有成千上万个锁,被不知名的人锁在
崖边的铁链之上。它们也当是知名的,因为每一把新锁的主人,都会刻下自己和自己爱人的
名字,然后虔敬地,以一种参拜或赌誓的心情,把那刻了名字的锁,紧紧扣在黄山最苦之
地。

  是的!若无风霜雨雪的试炼,如何见那情的坚贞!?

  若没这坚实的铁链和铜锁,又怎样表示那情的强固!?

  于是日复一日,那原本用来防护,做为围栏的铁链,便只见上面成串的锁,而不知其链
了。甚至有些锁上加锁,锁成一串。或一个铁链的孔眼,竞同时锁上了许多,变成一朵金属
的花。

  使我想起在挪威看过的雕刻公园,里面有一座生命之柱,无数扭曲的人体交缠在柱上,
虽说是柱,已不见柱,那柱是用爱恨交织成的“生命”!

  这些纠缠在一起的锁,就是爱恨,成为解不开的结、结中的结!

  相信在这山头有多少锁,在那山谷便有多少钥匙,因为每个把锁锁上的爱人,都相信他
们生生世世,不会再开这锁,那锁的是爱,爱是永远的锁。

  钥匙便被抛向空中,带着欢愉、带着祝福,无怨无悔!

  就算有怨有悔,又会有人重新登上这天都峰顶,把那负了他(她)的锁撬开吗?

  若是年轻,可能!只是也可能没了情怀,既然情已不再是情,又何需管那情锁?

  若是已经年老,就更不可能了,两个完整的心,尚且难得登上天都,一颗破碎年老的
心,又如何谈?

  尽管如此,我还是买了一支锁。卖锁的人问:“刻什么名字?”我说:“不必了,空
着!”

  我把锁扣上,突然想起一首不知名的诗:

  “我的家在泪罗法畔,像一颗钮扣,扣在大地的脸膛……。”我说:

  “这锁是我的,我把黄山锁上,黄山也成了我的——在我的心中!”

  ************************

  雨花石都是魂魄变的,
  那是滴血的石头、含泪的石头,
  不信你只要盯着它们看,
  就会见到里面许多摇摇摆摆的人影……。

          雨花石

  从秦淮河畔买来雨花石,一种小小的玛瑙,也许是亿万年前从大块瑙中碎裂的石块,又
经历岁月的磨蚀,变成一颗颗浑圆的小东西。于是当大的玛璃必须在剖开之后,才能见到层
层纹理时,这小小的雨花石,却能在分寸之间,体现千百种的变化。也可以这样比喻:大块
玛瑙如同大的贝壳,不切开就看不到贝页中断层的美,雨花石则像是用大贝壳磨成的珠子,
颗颗晶莹,层层变化。

  雨花石要放在水里养着,不知因水折射,抑或滋润了石头的表面,小石子一入水,就活
了!像小丑面具,像绣花荷包、像热带鱼斑斓的纹身、像里面藏着故事的水晶宫。不!应该
说她们像是水精,剔透、纯洁又有些鬼魅的精灵。

  我把一大包雨花石泡在白瓷的水仙碗里,放在桌子一角,常忍不住地伸手拨弄几下,所
以桌上总滴着水,翻过的书经过湿湿的手指,也便不如以前平整。我常想:赏盆景,是远
观,可以遐思山水庭园。养雨花石,则能亵玩,幻想里面的大千世界。

  雨花石确实有一段故事。据说梁武帝时,云光法师讲经,天上落花如雨,掉在地上,就
成了五色的小石头。故事很美,却有朋友吓我:

  “雨花台,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那是专门枪毙犯人的!所以雨花石都是魂魄变成,
那是滴血的石头。含泪的石头,不信你只要盯着它们看,就会见到里面许多摇摇摆摆的人
影!”

  于是夜阑人静,我独自伏案笔耕,水碗表面随着笔触的振动而荡漾时,那些小人影就跃
跃欲出了。

  不过带一点恐怖的美丽,总是耐人寻味的,如同情女幽魂的美,具有妖娆与清癯混合的
印象,即使是小孩子造访我发亮起来。

  “你可以挑三个带回家,叔叔送你的!”每次看见小孩儿爱不忍释的样子,我都会慷慨
地这么说。

  于是可以预期的,带孩子来的大人,也参加了评选的行列,左挑、右捡,吵来吵去,甚
至连同同行的宾客,都加入了意见。

  只是意见愈多,愈没了主见,最后小孩子手足失措地抬起头:

  “叔叔!为什么挑三个,不是四个!”

  到头来,三个进入口袋,孩子的心却留在了碗中,挑去的三个永远是最合意,也永远是
最失意的。好几次在小孩子走出门后,我都听见大们吵着:

  “叫你拿那颗黄的嘛!我看黄的最美!”

  “为什么不听妈妈的话,拿那个小鹌鹑蛋呢?”

  “可惜我没带孩子来,否则老刘就又少三颗了!”

  我的雨花石,真是愈来愈少,最后只剩下一颗,最丑的,孤伶伶地站在水碗里,像是一
个失去同伴的娃娃,张着手,立在空空的大厅中间。

  “这是什么东西?”朋友五岁的女儿,趴在我的桌边,踮着脚,盯着我剩下的唯一一颗
雨花石,竟无视于她父亲严厉的目光,一个劲儿地问:“是什么?是什么嘛!”

  “是雨花石,好看吗?喜欢吗?”

  “好象彩色糖,喜欢!”

  “送你吧!?”

  “真的?”她抬起头,目不转睛地问,手已经忙不迭地伸进水碗。

  那小丫头是跳着出去的,她的父亲,也千谢万谢地告辞,说小丫头不懂事,我真惯坏了
她,只听她喜欢,就把自己唯一一块从南京带回的宝贝送给了孩子。

  他们的笑声一直从长廊的电梯那头传来。送出了几十颗花石,每个孩子分三颗,我却从
这个只有一颗的孩子脸上,看到满足的笑容,百分之百地。没有遗憾,只有感谢……。

  *******************

  谁说“情到深处无怨尤”?
  这世间除了“情至浓时情转薄”,而可能不计较。
  真有深情,怨尤是只会加重的!

          姜糖冻

  在北平琉璃厂大街上,逛了十几家店,只有到荣宝齐,才被这块“冻石”吸引住。

  那是一方高一寸半,长宽各一寸的印章材料,蒙古巴林的产物,所以又叫巴林冻。巴林
是晚近才发现印石的,虽不如青田、昌化来得著名,但是石色丰富,倒有后来居上的架式。

  这拿这一方“冻石”来说吧,跻身在那上百的鸡血、田黄、鱼脑、芙蓉、荔枝冻石之
间,竟毫无逊色,而且一下便抓住我的眼睛,让我把鼻子也贴在了玻璃柜上。

  真是何其美好啊!半边温润剔透、莹洁如玉,半边黄中带红,介于翡与田黄之间,直让
人觉得有股暖流从那石中散发出来,通过双眼,烫贴全峰。

  我要求店员拿出来,小心地接过,先将那印石左右摩挚一遍,愈显出里面纤纤的纹理,
再把印石举到灯下,看那光线在其中折射之后,散发出的暖暖之光。

  如果说“田黄”带有罗卜纹,这方石头,则带着姜糖纹,因为它恰像小时候吃过的粽子
形姜糖,在橙褐色中现出一条条细细的纤维。

  不过那又不是真正的纤维,而像一层层结成的冰,或在流动时突然凝固的玻璃,在似有
似无之间,随着光线的折射,显出水纹涟漪般的质理。

  是亿万年前,这剔透且炽热如火的熔岩,从地心深处迸涌而出,却又在奔流时,突然被
四面逼来的岩层禁锢,而凝固成一美好的奔踽之姿吧,仿佛坩锅中的水晶玻璃,在凝固前的
每一振荡,都成为永恒的记忆。

  就称它为“姜糖冻”吧!甜甜的确实可以入口呢!整块看起来,则又有些像是橘子美
羹,不便丝毫看不出坚硬的感觉,反有些触手欲溶的忐忑。

  被人们爱的很多玉石,或许正因为它们能勾起美好的联想,如水的清、如雾的迷、如脂
的腴、如糖的甜、或像是果子冻的剔透、像是蜜钱般的润泽,在那真实与虚幻之间,引发人
的喜悦。

  只是在这喜悦之中,却有着一丝遗憾,因为我在灯下,竟发现一条长长的裂璺,从石头
的右上角,斜斜地延伸而下,虽然只是一条深藏在内的石纹,表面难以觉察,多少总是缺
陷。

  我把袭纹指给店员看,希望价钱能便宜些,店员找来经理,却说正因为有裂纹,才订出
这样的价钱,否则怕要加倍了。

  我摩掌再三,将那姜糖冻,在灯下照了又照,放回盒子,再取出来,中途还转去看其它
的印材,甚至到楼上逛了画廊,仍然无法忘情。只觉得那方印石,从我触目,便仿佛一见钟
情的恋人,有一种心灵的契合,再难分开了!

  于是它由我天涯的邂逅,成为了万里行的伴侣,从丽都饭店,带到北京饭店,出八达
岭,上长城,又游遍了北海和圆明园,在黄沙北风中,我的手搕在厚厚的大衣里,暗暗地摩
揉着它,本是因我体温而暖的玉石,竞仿佛能自己发热般,在我的指间散出力量。

  那黄沙北风的来处,不正是你的故乡——巴林吗?冷冷的大漠北地,如何诞生像你这样
温情之玉?抑或因为你离开穷乡,来到京城,被那玉匠琢磨、打光,且衬以华贵的锦缎之
盒,端坐在那荣宝齐的大厅之上,便显露了天生难自弃的丽质!

  由香港,转回台北,再飞度重洋来到纽约,立在我丽人行的骨董柜中,她依然是那么出
众。

  于是西窗下,午后斜阳初晒上椅背时,我便喜欢端一杯咖啡,斜倚在窗下,把玩她。阳
光是最明澈,而适于鉴赏的,这方姜糖冻也便愈发温润剔透,而引人垂涎了。

  我总是把她先在脸上摩擦,使得表面油油亮亮地,再拿到阳光中端详,仿佛梳洗初罢,
拢开额角,朗朗容光的少女,被恋人抬起羞垂的下巴。

  可惜的,是那石中之璺,在阳光下也就变得特别明显,且每每在我赞叹那无比温润蕴藉
的时刻,突然刺目地闪动出来。

  那是一个暗暗的阴霾与梦魔,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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