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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王安忆全集-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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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细水长流的,竟也聚起了一篮。王琦瑶不是台上最美最耀目的一个,却是最有
人缘的一个,三次出场像是专为她着想,给她时间让人认识,记进心里。她一次比
一次有轰动,最后一次则已收揽了夺魁的希望。
  白色的婚服终于出场了,康乃馨里白色的一种退进底色,红色的一种跃然而出,
跳上了她的白纱裙。王琦瑶没有做上海小姐的皇后,就先做了康乃馨的皇后。她的
婚服是最简单最普通的一种,是其他婚服的争奇斗艳中一个退让。别人都是婚礼的
表演,婚服的模特儿,只有她是新娘。这一次出场,是满台的堆纱叠给,只一个有
血有肉的,那就是王琦瑶。她有娇有羞,连出阁的一份怨也有的。这是最后的出场
.所有的争取都到了头,希望也到了头,所有所有的用心和努力,都到了终了。这
一刻的辉煌是有着伤逝之痛,能见明日的落花流水。王琦瑶穿上这婚纱真是有体己
的心情,婚服和她都是带有最后的意思,有点喜,有点悲,还有点委屈。这套出场
的服装,也是专为王琦瑶规定的,好像知道王琦瑶的心。穿婚服的王琦瑶有着悲剧
感,低回慢转都在作着告别,这不是单纯的美人,而是情景中人。投向王琦瑶篮里
的花朵带着点小雨的意思了,王琦瑶都来不及去看,她眼前一片综乱,心里也一片
混乱,她是孤立无援,又束手待毙,想使劲也不知往何处使的,只有身上的婚服,
与她相依为命。她简直是要流泪的,为不可知的命运。她想起那一次在片厂,开表
拉前的一瞬,也是这样的境地,甚至连装束也是一样,都是婚服,那天一身红,今
天一身白,这预兆着什么呢?也许穿上婚服就是一痴,婚服其实是丧服!王琦瑶
的心已经灰了一半,泪水蒙住眼睛。在这最后的时刻,剧场里好像下了一车乃馨
的雨,看不清谁投谁,也有投错花篮的。这是顶点,接下去便胜负有别,悲喜参半
了。所有的小姐都仁立着,飞扬的沉落下来,康乃馨的雨也停了,音乐也止了,连
心都是止的,是梦的将醒未醒时分。
  这一刻是何等的静啊,甚至听见小街上卖桂花糖粥的敲梆声,是这奇境中的一
丝人间烟火。人的心都有些往下掉,还有些沉渣泛起。有些细丝般的花的碎片在灯
光里舞着,无所归向的样子,令人感伤。有隐隐的钟声,更是命运感的,良宵有尽
的含义。这一刻静得没法再静了,能听见裙裾的寨奉,是压抑着的那点心声。这是
这个不夜城的最静默时和最静默处,所有的静都凝聚在一点,是用力收住的那个休
止,万物禁声。厅里和篮里的康乃馨都开到了最顶点,盛开得不能再盛开,也止了
声息。灯是在头顶上很远的地方,笼罩全局的样子;台下是黑压压的一片,没底的
深渊似的。这城市的激荡是到最极处,静止也是到最极处。好了,这静眼看也到头
了,有新的骚动要起来了。心都跳到口边了,弦也要崩断了。有如雷的掌声响起,
灯光又亮了一成,连台下都照亮了。皇后推了出来,有灿烂的金冠戴在了头上,令
人目眩。那是压倒群芳的华贵,头发丝上都缀着金银片,天生的皇后,毋庸置疑,
不可一世的美。金冠是为她定做的,非她莫属,她那个花篮也分外大似的,预先就
想到的,花枝披挂在篮边,兜不住的情势。亚后却是有藏不住的娇冶,银冠也正对
她合适。花篮里的花又白的多红的少,专配银冠似的。她的眼睛是有波光的,闪闪
烟增,煽动着情欲,是集万种风情为一身,是人间尤物。掌声连成了一片,灯光再
亮了一成,连场子的角落都看得见,眼看就要曲终人散,然后,今夜是人家的今夜,
明晨也是人家的明晨。这时,王琦瑶感觉有一只手,领她到了舞台中间,一顶花冠
戴在了她的头顶。她耳边嗡嗡的,全是掌声,听不见说什么。皇后的金冠和亚后的
银冠把她的眼眩花了,也看不见什么。她茫然地站着,又被领到皇后的身边。她定
了定神,看见了她的花篮,篮里的康乃馨是红白各一半,也是堆起欲坠的样子,这
就是她春华秋实的收获。
  王琦瑶得的是第三名,俗称三小姐。这也是专为王琦瑶起的称呼。她的艳和风
情都是轻描淡写的,不足以称后,却是给自家人享用,正合了三小姐这称呼。这三
小姐也是少不了的,她是专为对内,后方一般的。是辉煌的外表里面,绝对不逊色
的内心。可说她是真正代表大多数的,这大多数虽是默默无闻,却是这风流城市的
艳情的最基本元素。马路上走着的都是三小姐。大小姐和二小姐是应酬场面的,是
负责小姐们的外交事务,我们往往是见不着她们的,除非在特殊的盛大场合。她们
是盛大场合的一部分。而三小姐则是日常的图景,是我们眼熟心熟的画面,她们的
旗袍料看上去都是暖。动的。三小姐其实最体现民意。大小姐二小姐是偶像,是我
们的理想和信仰,三小姐却与我们的日常起居有关,是使我们想到婚姻,生活,家
庭这类概念的人物。
 
 
                                 长恨歌·第一部                   

                                 第三章

                               12。程先生

  程先生学的是铁路,真心爱的是照相。他白天在一家洋行里做职员,晚上就在
自家照相间里拍照或者冲洗。照相里他最爱照的是女性,他认为女性是世界上最好
的图画。他对女性是有研究的,他以为女性的好时光只有十六岁至二十三岁这一段,
是娇嫩和成熟两全其美的时候。做职员的工资都用在这上面了,好在,他并没有别
的嗜好,也没有女朋友。他从来没有过意中人,他的意中人是在水银灯下的镜头里,
都是倒置的。他的意中人还在暗房的显影液中,罩着红光,出水芙蓉样地浮上来,
是纸做的。兴许是见的美人多了。这美人又都隔着他喜爱的照相镜头,不由就退居
其次了。程先生几乎都没想过婚娶的事情。杭州的父母有时来信提及此事,他也看
过就忘,从没往心里去过。他的性情,全都对着照相去了。他一个人在这照相间里,
摸摸这,摸摸那,禁不住会喜上心来。每一件东西,与他都有话说,知疼知暖的。

  在四十年代,照相还算得上是个摩登玩意,程先生自然也就是个摩登青年,不
过,已是二十六岁的老青年了。在他更年轻的时候,确实是喜欢摩登玩意,沪上流
行什么,他必定要去试一下。他迷过留声机,迷过打网球,也迷过好莱坞,和一切
摩登青年一样,他也是见异思迁,喜新厌旧的。可当他迷上照相机之后,他便把一
切抛光,矢志不渝了。他确是因摩登而为照相吸引,而一旦吸引,却不再是追求时
尚的心情了。他迷上照相,可真有点像迷上意中人,忽然发现以往都是错误的贪欢,
还是无谓的访模,多少宝贵的金钱和时光都浪费了,幸而一切发现得还早。自从迷
上照相,他便不再是个追求摩登的青年,他也逐渐过了追求摩登的年龄,表面的新
奇不再打动他的心,他要的是一点真爱了。他的心也不再像更年轻的时候那样游动
飘移,而是觉出了一点空洞和轻浮,需要有一点东西去填满和坠住,那点东西就是
真爱。现在,表面上看来,程先生还是很摩登的,流分头,戴金丝眼镜,三件头的
西装,皮鞋豁亮,英文很地道,好莱坞的明星如数家珍,可他那一颗心已不是摩登
的心了。这是那些追逐他的也是很摩登的小姐们所不知道的,这也是她们所以落空
的原因。
  程先生其实是很有几个追逐者的,他是那种正当婚龄且罗曼蒂克的小姐以及她
们父母的注目的对象,他有正当的职业和可观的薪水,还有一个很有意趣的爱好。
可怜她们坐在照相机前,眉目传情,全是对了一架机器,冰冷的,毫无人情味。程
先生也不是不懂得,只是没兴趣。光顾他照相间的小姐,在他眼里,都是假人,不
当真的,一喷一笑都是冲着照相机,和他无关的。他也并不是不欣赏她们的美,可
这美也是与他无关。二十六岁的人,是有些刀枪不入了,不像十七八岁的少男,什
么都是照单全收,哪怕日后再活生生地剥开,也无悔无怨的。二十六岁的心是已开
始结壳的,是有缝的壳,到三十六岁,就连维也没有了。谁能钻进程先生心上的缝
里去呢?终于有了一个人,那就是王琦瑶。那个星期天的早晨,王琦瑶走进他的照
相间,她起先是不起眼的,因为光线的缘故,还有些暗淡,但那暗淡是柔和的暗淡,
兴许就是这不起眼才使程先生不设防的,有点悄然而入的意思。他先还是有点不起
劲,觉得王琦瑶是马路上成群结队的女性中的一个,唤不起创作的灵感。可每当他
拍完一张,却都觉得有一点新发现,是留给下一张去完成的,于是一张接一张的便
没了头。直到最终,他依然还觉得有一个没完成。其实,这就是余味的意思了。程
先生忽然感到了照相这东西的大遗憾,它只能留下现时现地的情景,对“余味”却
无能为力。他还认识到,自己对美的经验的有限,他想,原来有一种美是以散播空
气的方式传达的,照相术真是有限啊!当王琦瑶离去,他忍不住会开门再望她一眼,
正见她进了电梯,看见她在电梯栅栏后面的身影,真是月源脱鸟源脱。这天下午,
程先生在暗房里洗印拍好的照片,忘记了时间,海关大钟也敲不醒他了。他怀了一
种初学照相时的急切,等待显影液里浮现出王琦瑶的面容,但那时的急切是冲着照
相术来的,这时的急切却是对着人了。相纸上的影像由无到有,由浅至深,就好像
王琦瑶在向他走来,他竟感到了心痛。
  王琦瑶有点来分程先生的心了。她不仅是程先生的照相机统治下的女性,她是
有一些照相镜头之外的意义的,那就也要以之外的手法去攫取了。程先生并不想要
去攫取什么,他只觉得心上少了些什么,要去找回来。于是,他就总是想着要做些
什么,这是带有点盲目的争取,因和果都不怎么明了的。他将王琦瑶的照片推荐给
《上海生活》,不曾想真的刊登出来,他等不及地给王琦瑶打电话。报功似的。可
当他看见报摊和书局里摆着这一期的《上海生活》,被人拿在手里翻阅,却觉得不
是滋味,好像要找的没找回,反又失去了一点。这张照片本是他最喜欢的,这时变
成最不喜欢的。陈列王琦瑶照片的照相馆前,他只去过一回,而且是在夜间。人车
稀少,灯光阑珊,第四场电影也散了。他在照相馆橱窗前站着,里面那人又近又远,
也是有说不出的滋味。橱窗玻璃上映出他的面影,礼帽下的脸,竟是有点哀伤的。
他双手抄在西裤口袋里,站在无人的明亮的马路上,感到了寂寞。在这不夜城里,
要就是热闹,否则便是寂寞里的寂寞。过后,他曾有两次再给王琦瑶照相,他分明
觉得这不是他想做的,可问题是,除了照相,程先生他又能做什么?这两次照相,
还是没追回什么却少去什么的。其时的王琦瑶,面对的似乎并不是程先生的镜头,
而是大众的眼睛:一颦一笑,都是准备再上封面或封里,是对观众打招呼的。因此,
程先生觉着他的眼睛也不是自己的,而是代表大众的了。之后,程先生就再不提照
相的事了。
  程先生想到了约会,可却开不了口。有一次,电影票买了,电话也打通了,可
等王琦瑶来接,说的却是另一件事,完全无关的。程先生虽是二十六,也见识了许
多美女,可都是隔岸观火,其实是比十六岁少年还不如的。十六岁时至少有勇敢,
如今勇敢没了,经验也没积攒,可说两手空空。这约会的念头,一直等到王琦瑶和
蒋丽莉做了朋友,才最终实现。虽然一约两个,可唯有这样,程先生才开得口的。
程先生有约,王琦瑶表面不露,心里是满意的。倒并不是也对程先生有好感,为的
是好和蒋丽莉平衡。她和蒋丽莉交朋友,成日是在蒋丽莉的社交圈子里出入,她这
方面,是一个也没有,程先生正好填了这个空白。那天,是程先生请她们看原版的
美国电影。程先生先到了一步,站在国泰电影院门前等候,两个女学生远远地走来,
在梧桐树叶的阳光下显得特别有情致。天空是那样明净,有几丝云彩也是无碍的,
路边墙上的影,是画上的那种,若静若动的。一个先生和两个小姐约会是多么奇妙
的人生嘲,它有一种羞怯的庄严,郑重其事,还是满腹的心事。有一种下午是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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