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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王安忆全集-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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尬了,她本就木笨,新近做了人妻,又心领许多原委,人情世故都深了一层。她听
出王琦瑶这番脾气的来由,怪自己不该进门便说此事,就像是专为炫耀而来。其实,
这又有什么可炫耀的呢?她收起些仅促,身子坐正,抬起脸,对着王琦瑶说:她这
次冒昧地上门,是来向她告别的,她本来不准备打搅她,可临到要走,总觉得不见
她一面就走不了,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面,王琦瑶是她最好的朋友,也是
唯一的_,她对于王琦瑶也许情形不同,可王琦瑶对于她确实如此,上海这地方叫
她留恋的,除了父母家人,就是王琦瑶了,和王琦瑶做朋友的那一段,是她最快乐,
最无忧虑的时光。这话原是有些夸张,但此时此地,却是吴佩珍的最真实。在这一
个忧患的年头,忧患就像是空气,无处不在,无论是知道和不知道,都感到忧心冲
忡,前途茫然,而过去的每一分钟都是好时光。
  王琦瑶听着吴佩珍的话,心里恍恍懈懈,抓不住要领。这一天发生的事情真是
太多了,太杂了,乱成一团麻了。等李主任,李主任不来;不等他,他却来了;回
到家,他倒走了,闹得她头都痛。这时候,吴佩珍竟在了面前,先说结婚,后又说
要走。她的思路渐渐理出一个头绪,问道:你去哪里?吴佩珍被她打断了话,停一
下才回答是去香港,跟她的婆家一起走。她婆家也是个中等产业的企业主,决定把
家业全都搬到香港,船票已买好,正是明天。王琦瑶笑了一笑,说:吴佩珍,看不
出来,我们三个人中;司,倒是你最有福啊!吴佩珍有些糊涂地,问:哪三个人?
王琦瑶就说:你,我,还有蒋丽莉。听到她提蒋丽莉的名字,吴佩珍就有些别扭,
转过脸去。在她心底里,总觉得是蒋丽莉夺去了王琦瑶的友谊。她虽然已经长大,
做了人家的太太,却还有着一些女学生的意气,寄存着女学生的恩怨,到老都不会
忘的。王琦瑶没注意吴佩珍的心思,继续说:我和蒋丽莉都不如你啊!蒋丽莉大约
要做老小姐了,我是妻不妻,妾不妾,只有你,嫁得如意郎君,有年个尽的荣华富
贵。吴佩珍被她说得低下了头,一声不吭的。王琦瑶说着说着便兴奋起来,眼睛放
着光,手指甲在沙发布上划过来划过去,眼看就要折断的样子。吴佩珍握住她的手,
说:你跟我一起去香港吧!王琦瑶愣住了,把正说着的话也忘了,等明白过来,便
笑了,说:我去算什么?做仆,还是做秦忒倘若一样做妾,还是在上海好,一动不
如一静。吴佩珍说:你再不要妾不妾的,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我从来把你看作比找
好。三符瑶身上一颤,软了下来。她扭过睑去对了墙壁望了一会儿,再回过来时眼
睛里全是泪了,她说。谢谢你,吴佩珍,我不能走,我要留在这里等他,找要走了,
他倒回来了,那怎么办?他要回来,见我不在,一定会怪我。
  第二日,吴佩珍走的时间里,王琦瑶就好像能听见轮船离岸的汽笛声。和吴佩
珍在一起的情景出现在眼前,一幕接一幕。那时候的她们就像是白绢似的,后来就
渐渐写上了字,字又连成了句,成了历史。没有字的日于是轻盈自由的日于,想怎
么就怎么,没有一点要负的责任,忧愁也是不负责任的忧愁。她和吴佩珍的关系是
彼此没有责任的关系,全凭的是友情。与蒋丽莉便不同了,是有些利益的,当然,
利益也不是不好的利益。她和吴佩珍的关系是有些类似萍水的关系,至清而无鱼,
和蒋丽莉却是莲藕和泥塘。吴佩珍的走,是将王琦瑶这段无字的历史剪下带走的,
剩下的全是有字,有些混乱不成章节,是过于认真写,笔墨太重,反不那么流畅自
然了。
  王琦瑶还是等李主任,自从那次与李主任失之交臂之后,她再不敢出去了。自
从看见邻居空关的门窗后,她也再不敢开窗,终日拉着窗帘,倒可避免去看墙上的
光影。那公寓里,白天也须开着灯,昼和夜连成一串,钟是停摆的,有没有时间无
所谓。唯一有点声气的是留声机,放着梅兰芳的唱段,吵吵哦哦,百折干回。王琦
瑶终日只穿一件曳地的晨衣,松松地系着腰带,她像是着戏装的梅兰芳,演的是楚
霸王的虞姬。她想,时间这东西,你当它没有就没有。她现在反倒安下心来,有时
听那梅兰芳唱段也能听进深处,听见一点。心声一样的东西,这正是李主任要听的
东西。那就是一个女人的极其温婉的争取,绵里藏外任卜、这争取是向着男人来的,
_也是向着这世界来的,只有男人才看得懂,女人自己是不自觉的.做了再说,而
这却是男女之间称得上知音的产妇在预。公寓里毕静,梅兰芳的曲声是衬托这静的。
这静是一九四八年的上海的奇观。在这城市许多水泥筑成的蚁穴一样的格子里,盛
着和撑持着这静。这静其实都是那大动里的止,就好像光赶下的影。是相辅相成,
休戚相关的。王琦瑶几乎忘记了外面的世界,连报纸也不看,广播也不听。这些日
子,报纸上的新闻格外的多而纷乱:淮海战役拉开帷幕;黄金价格暴涨;股市大落;
枪毙王孝和;沪南线的江亚轮爆炸起火,二千六百八十五人沉冤海底;一架北平至
上海的飞机坠毁,罹难者名单上有位名叫张秉良的成年男性,其实就是化名的李主
任。
 
 
                                 长恨歌·第二部                   
                                第一章

                                1.邬桥

  邬桥这种地方,是专门供作避乱的。六月的桅子花一开,铺天盖地的香,是起
雾一般的。水是长流水,不停地分出岔去,又不停地接上头,是在人家檐下过的。
檐上是黑的瓦棱,排得很齐,线描出来似的。水上是桥,一弯又一弯,也是线描的。
这种小镇在江南不计其数,也是供怀旧用的。动乱过去,旧事也缅怀尽了,整顿整
顿,再出发去开天辟地。这类小镇,全是图画中的水墨画,只两种颜色,一是白,
无色之色;一是黑,万色之总。是隐,也是概括。是将万事万物包揽起来,给一个
名称;或是将万物万事僵息下来,做一个休止。它是有些佛理的,讲的是空和净,
但这空和净却是用最细密的笔触去描画的,这就像西画的原理了。这些细密笔触就
是那些最最日常的景致:柴米油盐,吃饭穿衣。所以这空又是用实来作底,净则是
以繁琐作底。它是用操劳作成的悠闲。对那些闹市中沉浮、心怀创伤的人,无疑是
个疗治和修养。这类地方还好像通灵,混饨中生出觉悟,无知达到有知。人都是道
人,无悲无喜,无怨无艾,顺了天地自然作循环往复,讲的是无为而为。这地方都
是哲学书,没有字句的,叫域外人去填的。早上,晨爆从四面八方照进邬桥,像光
的雨似的,却是纵横交错,炊烟也来凑风景,把晨爆的光线打乱。那树上叶上的露
水此时也化了烟,湿腾腾地起来。邬桥被光和烟烘托着,云雾缠绕,就好像有音乐
之声起来。
  桥这东西是这地方最多见也最富涵义的,它有佛里面彼岸和引渡的意思,所以
是江南水乡的大德,是这地方的灵魂。邬桥真是有德行的。桥下的水每日价地流,
浊去清来;天上的云,也是每日价地行,呼风唤雨。那桥是弯弯的拱门,桥下走船,
桥上走人。屋里长长的檐,路人躲雨又遮太阳。邬桥吃的米,是一颗颗碾去壳,筛
去糠,淘水箩里淘干净。邬桥用的柴,也是一根根斯细研碎,晒干晒透,一根根烧
净;烧不净的留作木炭,冬天烧脚炉和手炉。邬桥的石板路上,印着成串的赤脚板;
邬桥的水边上,作衣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邬桥的岁月,是点点滴滴,仔仔细细
度着的,不偷懒,不浪费,也不贪求,挣一点花一点,再攒一点留给后人。邬桥的
路,桥,房舍,舍里的腿菜坛,地下的酒钵,都是这么一日一日、一代一代攒起的。
邬桥的炊烟是这柴米生涯的明证,它们在同一时刻升起,饭香和干菜香,还有米酒
香便弥漫开来。这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良辰美景,是人生中的大善之景。邬桥
的破晓鸡啼也是柴米生涯的明证,由一只公鸡起首,然后同声合唱,春华秋实的一
天又开始了。这都是带有永恒意味的明证,任凭流水三干,世道变化,它自岿然不
动,几乎是人和岁月的真理。邬桥的一切都是最初意味的,所有的繁华似锦,万花
筒似的景象都是从这里引发伸延出去,再是抽身退步,一落子女,最终也还是落到
邬桥的生计里,是万物万事的底,这就是它的大德所在。邬桥可说是大于宇宙的核,
什么都灭了,它也灭不了,因它是时间的本质,一切物质的最原初。它是那种计时
的沙漏,沙料像细烟一样流下,这就是时间的肉眼可见的形态,其中也隐含着岸和
渡的意思。
  所以有邬桥这类地方,全是水做成的缘。江南的水道简直就像树上的枝,枝上
的杈,杈上的叶,叶上的经络,一生十,十生百,数也数不过来,水道交错,围起
来的那地方,就叫做邬桥。它不是大海上的岛,岛是与世隔绝,天生没有尘缘,它
却是尘线里的净地。海是苍茫无岸,混炖成一体,水道却是为人作引导的。海是个
无望,是个宿命,高高在上。水道则是无望里的出路,宿命里的一个眼前道理,是
平易近人。邬桥这类水乡要比海岛来得明达通透一些,俗一些,苟且一些,因此,
便现世一些。它是我们可作用于人生的宗教,讲究些俗世的快乐,这快乐是俗世里
最最痛处的快乐,离奢华远着呢!这快乐不是用歌舞管弦渲染的,而是从生生息息
里迸发出来。由于水道的隔离和引导,邬桥这类地方便可与尘世和佛境保持着若即
若离的关系,有反有正的,以反作正,或者以正作反。这是一个奇迹,专为了抑制
这世界的虚荣,也为了减轻这世界的绝望。它是中介一样的,维系世界的平衡。这
奇迹在我们的人生中,会定期或不定期地出现一两回,为了调整我们。它有着偃旗
息鼓的表面,心里却有一股热闹劲的。就好比在那烟雾缭绕的幕帐底下,是鸡鸣狗
吠,种瓜种豆。邬桥多么解人心意啊!它解开人们心中各种各样的疙瘩,行动和不
行动都有理由,幸和不幸,都有解释。它其实就是两个字:活着。
  凡来到邬桥的外乡人,都有一副凄惶的表情。他们伤心落意,身不由己。他们
来到这地方,还不知这地方名什叫谁,一个劲儿地混叫。在他们眼里,这类地方都
是荒郊野地,没有受过驯化的饮食男女。他们或者闭门不出,或者趾高气扬,一步
三摇。他们或是骄,或是馁,全都是浮躁浅薄。他们要认识邬桥的不简单,还须有
一段相当的时间,到那时候,他们感激都来不及。起初的日子里,邬桥容忍着他们
的心浮气躁,他们只当是邬桥的木油,其实那是真正的宽度,大人不把小人怪的。
外乡人是邬桥的一景,无论何年何月,邬桥的街上总要走着一个两个。外面的世界
终年在进行角力似的,败下阵来的人,便来到邬桥这样的地方。邬桥人看外乡人,
不惊也不怪,再自然不过的。他们貌似看不懂,其实是最懂。外乡人的衣服是羽衣
霓裳,天边晚霞那样的东西,衣裳里的心是晚霞迅速收集起来的那个光点,霎那间
便沉落,漆黑一团的。外乡人乘着船来到这里,好像到了世界的边边上,那世界使
他们又恨又爱,得不到又舍不下,万般的为难。他们个个被离别之苦遮住了眼睛,
任凭那水道九曲十八弯,不知前边是什么等着他们。
  邬桥是我们母体的母体,因与我们隔了一层亲缘,所以便看它们陌生了。由于
血统混杂了一层,我们又与它面貌相异,比生人还要生。其实我们都是从它那里来
的,邬桥的桥都是外婆桥。这便是这里外乡人不断头的原因。外乡人七拐八绕的,
总能找到一个这样的地方。每一个外乡人,都有一个邬桥。它是我们先祖中最近的
一辈,是我们凡人唾手可及的。它不是清明时分那高高飘扬的幡旗,堂皇严正,它
却是米磨成粉,揉成面,用青草染了,做成的青团,无言无语,祭的是饱暖。它是
做的多、说的少的亲缘。过年的腊肉香里,就有着它的召唤;手炉脚炉的暖热里,
也有着召唤。荷锄种稻,撒网捕鱼,全是召唤。过桥行船,走路跨坎,是召唤的召
唤。这召唤几乎是手心手背,身里身外,推也推不掉,躲也躲不掉。熨在热水中的
酒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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